肖水：江东故事集

危青

到达泰山顶，平原上的物事都被自身的重力所压缩。

他提出就在庙里过一夜。雾气慢慢涌进租来的棉大衣的领口，

露珠顺着他的鼻梁，滑入另一丛呼吸里。磕长头的老人刚点燃烛火，

天街上的小雨，再过三四个小时才会汇集到一大把松针的末端。

2016.1.5

一物之介

飞到重庆，明说休假，实际上终究已悄无声息地投入了

感情。人民大礼堂前的广场，被地砖分隔成无数的小方格，

他选了一块站定。晨跑的人们，连成灰蒙蒙的一片，但偶尔

也被阳光冲出一个小缺口。他在灼热的浪里，后退了好几步。

2016.1.17

木梗

他搭公交到郊区工厂，再转乡村巴士，到自己的出生地去。

树与山丘，交错或同时，拥堵在发黄的玻璃窗之外。而他怀抱的

滑板，即将推动着小镇新辟的主路，往旧河道那边偏移。更多散坐的

人们，像一块块洼地，翻出新鲜的泥土，又在他身后快速地陷落下去。

2016.2.20

荒烟副本

磁浮开得很慢，大部分时间，它像人们往泥塘中放生的孔雀，桀骜

又颓唐。他戴好耳机，听到所有树木尾端都喷出火焰，溪水弹簧般抖动。

那些告别的人们，就着简单的道具，专注演戏。他也只是刚卸好妆，

浴巾还扔在房间的地上。他离开时，电视里的人正举起桃枝，向他开枪。

2016.4.5

青年旅舍

返回杭州，他拉开背包，发现那条缀着小猴子的金手链

竟然混在钥匙与硬币中间。高铁上，他曾几次离开座位去发微信，

或不时想像稻田里所有冒雨插秧的人，都在被车厢的外壳，逐一擦除。

到站，她醒了，毫无来由地说：东西其实不是别人送的，自己喜欢就买了。

2016.4.18

春垂

天色未暗。远远地，青海湖像一片将要被风翻转的桃叶。

他掀动打火机的声音，起初听得很清，但很快就需要在不断变小、

混合于草丛中的事物中，去紧张地分辨它。第二天才知道他已经

结婚。她看见他骑在马背，被人牵着，冲上岸的水藻如一层厚厚的窗帘。

2016.5.8

纯音合奏

那时我和前任刚分手，不缺人追求，而你仅把我当作玩具。

但我也是个油滑的人，深深感受到自己对待别人的态度被拿来

对待自己。那天晚上，在楼顶，你说喜欢我。我的玩具

背对着我，穿上衬衣。脚下烟灰一小堆，像松垮的诗里落下宝石。

2016.5.10

沿江日夜

对方是一个警察。她迅速学车、买车，每周都要从泸州开车两小时

到重庆去。他们总约在那家宾馆。有一次，她怔怔地看见他与另几个人

拷着一群男女出来，旋转门像片叶子转个不停。其中一个女人到了

街对面，竟还回头咧嘴冲她笑：她的裙子远远地，摆动得极其柔和。

2016.5.22

盐水青梅

他们还是见面，一起回到月前刚离开的故乡小城。一路她都抓住

他的手。江面上散开的鸭子，光亮、蓬松，接连从矮木桥上翻滚下来。

稻穗对立，又彼此涌动。隔着玻璃，车里的人急迫不停地拍打着方向盘。

被他父母卖掉的小楼，阳台上长满杂草，还有些青苔看起来像厚厚的口红。

2016.6.9

嘉禾屿

大提琴一直放在床的内侧。海岸线，在阴冷的光线下，

被潮水一遍遍抬高。他母亲的葬礼还没有结束，被破坏的篱笆上

还挂着新鲜的铁棘。他们都想过，本不会有结果。她趴在他身上，拿出

相机。麻雀向着街尾卷积，日落像慢慢移动一脸盆猩红色的丝袜。

2016.6.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