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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至《什么能从我们身上脱落》

冯至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这首诗是冯至四十年代的名作。1940年,在沉默了十年之后,诗人开笔写他的《十四行集》。像蝉蛾的蜕变一样,人们发现,阔别十年的冯至已经换了新的面容:属于青年时代的浪漫主义情怀不见了,它被对抒情主体本身的冷静哲思与追问所取代。关于《十四行集》,冯至这样写道:“在抗战期中最苦闷的岁月里,多赖那朴质的原野供给我无限的精神食粮,当社会里一般的现象一天比一天趋向腐烂时,任何一棵田埂上的小草,任何一棵山坡上的树木,都曾给予我许多启示。”八十年代,诗人在一篇论歌德的文章中谈到歌德的一个见解:这位德国诗人将大自然称为“公开的秘密”,并把艺术看作此一秘密的“最可贵的解释者”,冯至写道:“自然无私地呈现在人们面前,供人欣赏和研究……”这些,都是我们解读本诗的钥匙。

这首诗是《十四行集》的第二首,题目是我们为了叙说的方便加上去的。在这首诗里,诗人把死亡看作生命的辉煌完成。有限与无限,死亡与新生,“脱落”与永恒,二者的相撞,形成诗的张力。在“蜕化的蝉蛾”般的生生不息的大自然的秘密循环中,诗人寻得了“舒开树身”的超越有限、超越死亡、超越生命的诗意。这是对人的死亡的通脱理解,对人的本真存在的一种言说。传达这样的诗意,最好不过的诗体选择也许就是十四行了。秘密循环的内蕴与回环往复的诗体有了极妙的融合。诗人在严整的形式中从容自如地写出了对人生的终极关怀。同时,我们也看到了中西诗艺的极妙融合。如果说,戴望舒是在自由诗创作上融合中西艺术的高手,那么,在格律诗创作上这高手就是冯至。长于起承转合、张弛交错的十四行与中国传统诗歌有较多暗合之处。它引起当时正在“诗体解放”后的“革命第二天”开始诗体探索的中国诗人的强烈兴趣就毫不足怪了。从二十年代开始,中国诗人为此付出了持久的努力。八十年间,闻一多、徐志摩、朱湘、柳无忌、卞之琳、郑敏、唐湜、陈敬容、屠岸、吴钧陶等等都写出了自己的华章。李唯建1933年出版的《祈祷》是中国第一部十四行诗集。1942年冯至《十四行集》的问世成了这一诗体已经成熟的标识。冯至的十四行,层层上升而又下降,渐渐集中而又解开,音韵穿来而又拆去,诗行错综而又严整,是中国十四行的一个高峰。



冯至《什么能从我们身上脱落》


什么能从我们身上脱落,

我们都让它化作尘埃:

我们安排我们在这个时代

像秋日的树木,一棵棵


把树叶和些过迟的花朵

都交给秋风,好舒开树身

伸入严冬;我们安排我们

在自然里,像蜕化的蝉蛾


把残壳都丢在泥里土里;

我们把我们安排给那个

未来的死亡,像一段歌曲,


歌声从音乐的身上脱落,

归终剩下了音乐的身躯

化作一脉的青山默默。




作为一位站立于广阔的中外文化背景下的中国诗人,冯至是德国诗人歌德、里尔克、诺瓦利斯或者哲学家雅斯贝尔斯的中国版,还是诗圣杜甫的现代版?应该说都不是。冯至就是冯至。他从歌德、西方现代派和存在主义哲学那儿汲取了诗的某些思维方式和表现策略,加以本土化转换;又从老杜那儿继承了中国诗歌的忧患意识,加以现代化转换;唱出了属于自己的歌。在中国新诗人中,他是人生终极价值的沉思者。就本质而言,诗是人的本真存在的言说。由于在新诗诞生后的几十年间,诗外世界几乎一直充满民族苦难和战争硝烟,诗只能、也应该充当号角和旗帜。这样,言说终极关怀的诗反而不为人们注意了。今天当我们发现它们的时候,我们也发现了新诗八十年间另一块被忽略了的新大陆,发现了新诗未来发展的另一种思路。这是一个重要的发现。
它每行4顿。段式是8+6。单韵,押“梭波”韵,韵式是ABBA,ACCA,DAD,ADA。ACCA是冯至个人的创造。十四行以诗行为段式单位,这一点和中国诗人的以诗句为单位的建行颇为不同。以行为单位,就使一些诗句结束在诗行中间,同时造成跨行。例如:像秋日的树木,一棵棵//把树叶和些过迟的花朵/都交给秋风,好舒开树身/伸入严冬,我们安排我们/在自然里,像蜕化的蝉蛾。这种写法使诗篇在严整中寻得变化与活跃,也有利于韵式的组织。



冯至曾被鲁迅誉为中国“最伟大的抒情诗人”。这首十四行诗是冯至四十年代的名作。1941—1942年间,冯至在昆明西南联大写下了27首十四行诗,辑成《十四行集》,“建立了中国十四行的基础”(朱自清语)。这是其中的第二首。此时冯至的诗作,已经由早年的充满苦闷和忧伤渐渐变成现在哲理的思索,所以李广田称之为“沉思的诗”。这首诗情理交融,意象鲜明,跳跃性强,而且起承转合,连贯自然,每一节的最后一句与下一节的首句咬合紧密,似断实续,整个结构象征着一种生命进化的接力赛。“秋日的树木”把枯黄的树叶和凋零的花朵交给秋风,“蜕化的蝉蛾”把残壳都丢在泥土里,“歌声从音乐的身上脱落”而留下歌曲,留下音乐本身而永恒。那么我们人类,那些注定要“从我们身上脱落”的,也许只有让它们“化作尘埃”,回归于一脉青山,才能永生。诗人从自然生命的律动、从季节的变迁中去冷静地谛视生命新陈代谢的历程,思索生命的终极价值,这就在“平淡的日常生活里发现了诗”(朱自清语)。
冯至曾说他“在抗战期中最苦闷的岁月里,多赖那朴质的原野供给我无限的精神食粮,当社会里一般的现象一天比一天趋向腐烂时,任何一棵田埂上的小草,任何一棵山坡上的树木,都曾给予我许多启示。”诗人正是以其敏锐而细腻的感觉,从秋木、从蝉蛾的生命轮回中参悟出生与死、奉献与抗争、有限与无限、短暂与永恒的关系,体会到死亡是生命的辉煌的完成,体会到自然万物的生生不息,由此获得自我心灵的一种超越、一种升华,表现出豁达、通脱、乐观的人生态度。
这首诗每行4顿。段式是4-4-3-3。单韵,押“梭波”韵 ,韵式是ABBA,ACCA,DAD,ADA,错落有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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