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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事 | 十一次搬家的记忆

2016-08-14 康小明 太原道


 

母亲今年93岁,大半辈子在《山西日报》社宿舍大院度过。母亲细细数来,一生共搬了11次家,其中大的搬家3次,小的搬家8次。母亲说,我家的搬家折射了《山西日报》的变迁,折射了时代的变迁,康家的家史也在搬迁中延续。母亲希望我记录下来,作为对悠悠岁月的一个纪念,也是对后人的一个教育,希望后人懂得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

 

  一、从保德到太原(1950-1970


1949101日,新中国成立。11月,我父亲从晋绥根据地办的《晋绥日报》调到《山西日报》社。他雇了头小毛驴,小毛驴驮着他的一条毛布被和一些书籍,由兴县高家村出发,途经岚县、静乐、阳曲等,徒步走了几天进了太原。

他到太原后,给我母亲捎信,让母亲带两个女儿也就是我大姐二姐从老家保德县到太原团聚。195010月,母亲把刚秋收的粮食换了些盘缠,老家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带,只有一床出嫁时的红洋布面、蓝粗布里的被子,母亲就带着这床被子和两个女儿出发了。那时大女儿4岁多,小女儿9个月。

母亲雇了一头骡子,骡子上驮着一付架子,架子两头有两个大筐子。走路时,大女儿坐在一个筐子里,另一个筐子里睡着小女儿,被子搭在驮架子上,母亲和一个赶骡子的亲戚跟在骡子后头,白天走黑夜住店。小女儿只有两个尿垫子,白天垫,黑夜就烤在店里的热炕头上。一天早晨走的急,忘了那个尿垫子还在店家的热炕头上。丢了一个尿垫子,更苦了孩子。尿湿没有换的,只好在孩子身下放些骡子吃的草,扎的孩子身上都是血道道,小脚肿得红红的,加上天冷,小女儿身上整天都是凉凉的,晚上在店里炕上睡一晚上也暖不过来。因为驮子上的筐子小,大女儿坐在里面蜷着,每次从驮筐子里抱出很长时间脚麻得不会走路。母亲就是靠两只脚,从保德走到太原。每天平均走80多里,整整走了8天,孩子们每天在驮子里坐八九个小时。

 

第一个住所:太原海子边。

到太原后,《山西日报》社的后勤负责人给我父母安排了一个住处:海子边(现儿童公园)报社办公楼下的一个地下室,房子没有窗户,白天也得点电灯。说是安家收拾,其实只有两床旧被子和身上穿得衣服,吃奶的小女儿也只有一条黑色粗布包脚单裤。那时太原刚解放,市场没有多少东西出售,我父亲是供给制,只有几个少得可怜的津贴。连最必须的做饭的炉子、锅碗瓢勺也没有。母亲只好向报社求援,领了床板、瓮子火,又向先来的左邻右舍求助。那时红面只有500元(旧币)一斤,但是母亲也买不起。日子并不比在老家好过,老家还有那眼冬暖夏凉的10平米的小窑洞可以遮风避雨,有自己打下的粮食和卖豆腐剩下的豆腐渣,在这却是家无隔夜粮。那一段时间给母亲最大帮助的是张春旬家。他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丈母娘让两个孩子坐在她家火炉子旁。她一蒸下黄色的玉米面窝头,就给两个孩子吃。看着孩子们手里热烘烘的窝头和烧得红红的瓮子火带来的暖意,只有那时我母亲心里才安定一阵子。




全家四口人一共两床被。母亲带来的那床被子,早已大小洞遍布,又小又硬。我父亲带来的那床《晋绥日报》发的被子,里外全是边区自己纺的白色羊毛布,和麻袋一样。每到晚上,孩子们冻得蜷成一团。饭食主要是红面糊糊。

 

第二个住所:新民头条

1950年冬天,报社给我父母重新分配了住所:新民头条的一处平房。房子不小,但屋顶不遮雨,房墙不挡风,墙皮斑驳,到处是漏洞,房里房外一样冷,但是总比地下室好,能见上太阳光。报社总务给配了两张铺板、四条板凳等。母亲从街上买了几捆高粱杆,找了几捆旧报纸,把大房子一分为二,用高粱杆搭了个间壁墙,又把里面半间糊了个顶棚。火也生上了,但还是冷,二女儿的双脚长了冻疮,冻疮破了流黄水,疼得整天哭。两条换洗的包脚裤子倒替着在炉子上烘着,孩子整天穿着湿裤子,夜里睡在大人怀里,早上起来,脚都难以暖和。肚子没食,身上少衣,饥寒难熬,母亲很后悔离开保德那间小窑洞。

 

第三个住所:三圣庵17

三圣庵17号是报社的家属院,位于桥头街妇儿商场后面。院内有不少平房和一座简易单面筒子楼,楼房每层五户,共两层,楼梯在外。院子里有一处公厕,男女通用。我父母住在二层中间,户门正对着楼道的门,风直接往里灌,冬天很冷。搬入时已是1951年秋天,家具还是由报社配给。吃饭时碗里除了糊糊以外,还能吃上窝头。大女儿就近上了十六完小。195243号,大儿子出生,这是我母亲第一次住院,享用新法接生,孩子生在妇幼保健院,由医院的日本大夫接生。母亲坐月子时因为无人照料,得了很重的月子病,大小关节疼痛,受冷时浑身抽搐,无法自理。无奈之下,只好带着三个孩子回了保德,希望在老家双方父母的照料下能很快康复。谁知回家路上,一天的火车,几天的驴驮驮,让儿子受了风寒。回到老家郝家里村,他断续发烧。母亲和儿子发病时,缺医少药,只有家人自配的几味草药和自制的土针,针刺加上艾灸,收效不大。孩子一岁了才能坐稳,弱得像面条。为了看病,1953年春天母亲又重新返回太原。

 

第四个住所:双塔东街《山西日报》宿舍西21

1952年下半年,《山西日报》在双塔东街圈地盖房,修建了编辑部大楼、印刷厂、家属宿舍院等。报社的四周全是坟地和庄稼地,据说还有狼。我的父母分得了一套甲等平房——西21号。

母亲从保德回来后就直接住了新排房。房子占地有40多平米。背阴是一个厨房和一个住房,阳面是另一个住房和存放煤柴杂物的门道,前后两门。平房墙一砖半厚,房顶一色灰瓦覆盖,房里新刷的白墙,地上新抹的灰绿色水泥。看着这单独的厨房,能和孩子们分居而住的房间,母亲很高兴。报社按人口和住房面积配给了床板,还加了两张带床栏的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坐在床上,再不用担心因支床的板凳不结实而床板塌陷了。有了桌子,孩子们能坐在椅子上写作业。有了厨房,做饭捅火和烧火时再不用满房烟雾了。

报社的宿舍院里盖了一个大房子作为小学校,门上竖了个牌子“山西日报子弟小学”。孩子们真正做到了就近入学,从2排出门向西不足一百米,冬天不用帽子和手套就能跑进教室。教室里生了大铁炉子,暖烘烘的。学校配置了各科老师,除主课外,还开设了音、体、美课,母亲和其他家长常常坐在院子里看孩子们操练、唱歌、跑步。这时我母亲才觉得离开保德的小窑洞值。

1952年,国家首次发行彩票,动员大家认购。我父亲中了500万元(旧币)一等奖。这件事轰动了《山西日报》社内部。他拿出300万元捐给抗美援朝前线,又交了100多万元党费。剩下的钱请报社几个同仁吃了一顿饭,只给家里买了一口铝锅和一条床单。母亲非常支持父亲这种为国分忧的精神。



 

第五个住所:西53

因为父亲工作变动,我家的房子也变动了,1954年初搬到西53号,还是甲等房。

这时,报社有了医务所,家属可以享受半费医疗。经过大夫精心治疗,大儿子身体好了,母亲的旧病也治好了,几十年再没犯过。二儿子也就是我就生在那间房子里。1956年,供给制改成了薪金制,父亲每月有130多元的收入,全家过的很安稳。1960年母亲参加工作,去了报社保育院作了保育员。

 

第六个住所:《山西日报》编委宿舍楼西单元三层

1960年《山西日报》盖起了第一座住宅楼,一共19户人家居住,人们习惯称为编委楼。我家先分得了西单元3层一套两居室的住房,(后来增加一间成了三居室),有前后晾台,共约100平米。家具全部由公家配备。家里有了暖气和自来水。卫生间有座便器和大浴缸,每周供三次热水。家里高高的空间,深红色的苏联地板砖,从地到屋顶的壁柜,形成了那栋楼房的特色,是那个年代报社的高级住宅。

在编委楼,赶上了三年自然灾害,食品供应紧张。母亲一方面像许多人一样,顿顿按定量过秤;一方面每周日去南面的农民菜地挖野菜,拾白菜叶。吃饭的顿数也由三顿饭改为两顿,顿顿半菜半粮。因为食品有限,先让孩子们吃,母亲只能剩多少吃多少。1962年后条件逐步改善,我父母的日子又轻松很多。三儿子就出生在编委楼。1963年大女儿到北京上了大学,二女儿上了中学,大儿子和二儿子上了小学,家里添置了蜜蜂牌缝纫机、熊猫牌收音机、自行车和苏式手表,生活一天天好了起来。文革期间大女儿毕业分配进入兴安化工厂,二女儿去了铁建兵团。

 

二、从太原到大同(1970-1978

 

第七个住所:大同雁北地委17号楼一层。

19707月,中央山西干部学习班结业,我父亲被下放到大同雁北地委。那时要求一周内全家搬出太原,腾房走人。我们全家大人孩子齐动员,整理打包,能卖得卖,能送的送人,我父亲忍痛卖掉了两平车多年攒的书籍。去大同时我父母和三个儿子只带了几只大包袱,其它行李一概没有。

插队下放干部专列上午出发,下午直接开到大同。先是住地委大院招待所,一周后给我父母分配了地委大院17号楼一层的两居室(一阴一阳)。地委大院位于大同城东门外,原是苏联援助的156项工程之一——洛阳拖拉机厂的家属宿舍和办公楼,因地基酥软,拖拉机厂搬至洛阳,这个大院就给了雁北行署,共17幢苏式楼,另外还有电影院、新华书店、商场、公共浴室、门诊部等服务设施,是当时大同市的顶级小区。它东靠大同的古御河,西临大同的古城墙,跨过支离破碎的旧土城墙,就进入大同老城。塞外高原的大同一年六个月供应暖气,每到冬天,路上积雪有四个月难以消融,家里水管流出来的水透心凉。

雁北地委所辖13个县,地委机关干部从各县买土特产很方便,所以母亲感觉在大同的生活比太原好,食品比太原丰富。在太原时一切食品按人口、按票证供应,连菜叶都不能多吃。大同却方便多了。我母亲经常托人买回广灵的小米、瓜子;灵丘的豆腐干;左云、右玉的莜面、糕面;阳高的杏;大同县的黄花、粉条、鸡蛋、山药蛋等。过去在太原过年时,只能割上一二斤肉,吃顿饺子就了事。大同过年却可以买半扇子猪肉、几条羊腿、一个猪头、几只兔子肉等,往外一冻,连吃一月。

大同烧火做饭不用煤糕、湿泥,炉子是砖砌的风箱火。大同是煤都,烧煤很方便。用大同制药厂生产的一种副产品——麻黄草引火,再直接放上煤面,风箱拉上几下,一大锅水就开了。做饭前必须提前把菜切好,面擀好。

在这段期间,大儿子去了大同轴承厂当工人,二儿子去了大同农村插队落户,三儿子上了中学,二女儿从铁建兵团分配到山西省电建公司卫生所。

 

第八个住所:地委大院10号楼二层

1975年,地委给我家调整了住房。10号楼位于地委大院的东门口,出入方便。我们住在二层,厨房和两个卧室全部朝阳,闹中取静,整日阳光满屋,极其亮堂。因面积不够,地委又在9号楼借给我家一间房。那时我父亲工作很忙,每天不着家。那个时候家里请木匠打了大立柜、沙发、床和书架等家具。

 

三、从大同到太原(1978-2001

 

第九个住所:《山西日报》宿舍6号楼东单元四层

粉碎四人帮后的1978年,我父亲从雁北地委调回《山西日报》社担任领导,父亲说是归队了。我们又搬回了编委楼,这时已改叫6号楼,我们住在东单元四层。这是一套四居室的大户型,100多平米。家里第一次有了住宅电话。搬家时,大儿子留在大同工作,二儿子在神头电厂,只带回了小儿子。大房子常住人口只有三人,余出一间为我父亲做了书房。小儿子考入太原工学院后,学校没有宿舍,依然是早晨骑车上学,晚上骑车回家。在这套房子里,我家里有了彩电、冰箱、电话和双缸洗衣机。

住在6号楼时,大儿子调入《大同日报》社,二儿子调到太原《中国电力报》记者站,三儿子考入《太原日报》社。他们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实现了自己的新闻梦,也算是子承父业。

1988年底,我父亲离休,担任了山西新闻学会副会长。1989年,他又被省新闻出版局聘为8家报纸的审读员,同时审读《山西日报》,写作任务比过去都忙。在编委楼我家先后两次住了23年,是母亲住得最长的一个住所。

 

第十个住所:《山西日报》12号楼三层

由于年代太久,6号楼成了危房,1990年父母亲搬到了新盖的12号楼三层,这是一套四居室。住房面积约120平米,结构更合理了。新房依然是三阳一阴,还有个客厅。阴台阳台比6号楼的大。新房进行了装修。这一年母亲的大外孙考入清华大学,二外孙考入山西省实验中学高中部。

 

第十一个住所:《山西日报》4号楼西单元五层

2001年《山西日报》新盖了4号楼,这是为厅局级干部修盖的,是报社面积最大的住房,房舍面积近170平米,大客厅、大餐厅、大阳台、大阴台,双卫生间,大小五个卧室。新房宽敞完美,唯一的缺点是父母住在五层,人老了上下不方便。儿女们都搬出去住了,家里只有我父亲和母亲,我父母身边先后雇了多个小保姆,帮助料理家务。2002年,我父亲身患重病,养病期间,整理了自己的新闻作品集《报坛六十年耕耘录》,共四卷250万字,2005年出版。2006年,我父亲因病去世,这是我母亲一生中最大的痛。让母亲没想到的是,原省委书记胡富国调北京后,闻讯专程来并到家里看望了母亲。我父亲辞世仅仅五个月后,我们五个子女齐心合力,为父亲编辑出版了一本纪念文集《报人楷模——康溥泉》,在报社内外反响很大。

母亲说:她这一路走来,福多于难,大大小小共搬了11次家,住房条件越来越好。时光流逝,许多往事淡漠了,这11个住所大部分被拆掉了,但是这11个住所以及住所里发生的许多故事却成为我母亲一生难忘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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