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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中记忆:华侨学生印象记

2016-09-03 邓明 太原道



1968年,正在文革中。大约三四月间,太原五中分来一批华侨学生。这批华侨来了多少,有没有女生,由于年代久远,加之相处时间短,现在都不记得了。我的印象大约十人左右,因为我给他们在校门口和毛主席塑像前拍过合影,其中大多是印尼的,有一个是越南的,没有女生。他们是从太原卫生学校分来的,大概是先在卫校集中了一段时间,又分到五中,别的学校有没有就不知道了。待了几个月后,他们就随着学校的分配而各奔东西了。



文革中的一段时间,大多数学生对运动无所适从,厌倦了各种乱象,成了逍遥派,我也自不例外。那时我和好多同学一样,住在学校,虽无正经事可做,但也各得其所。还是中学生的年轻人,政治热情减退后,精力迅速转向了其他文化,看书的、学乐器的、学围棋的、清谈时政的,实可谓百花齐放。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天马行空,其乐融融。这在当时虽是社会的非主流,却是中学的常态,形成了那时一种特殊的校园文化。校园里时时刮着流行风。一阵儿看《红楼梦》,一阵儿看《红与黑》,一阵儿看《战争与和平》,又是《复活》、《拿破仑传》、《牛虻》、《居里夫人传》——同时流行着学围棋、哼唱《外国名歌二百首》、听《梁祝》,还有《拉兹之歌》、《夜半歌声》——聚在一起,这些话题你要说不出个一二三,就有很落伍的感觉。我读许多中外名著、基本通读《鲁迅全集》、学围棋、学摄影,都是在这个时候。那个年代的这种“时髦”,并非消磨时光,而是出于心灵深处的精神需求和兴趣爱好,绝非现在的学习太多功利性所能PK。它们满足着我们强烈的求知欲望、填充着我们空虚的精神世界。但这种读书学习、丝竹管弦、纹秤论道的校园生活,时时受到社会动乱、同学矛盾、将来去向等现实问题的冲击,内心深处充满着无法排遣的苦闷与彷徨。

这个时候,华侨来了。他们的出现,在校园里激起了一阵涟漪。大概老同学们从上学到文革好几年,不同班级、年级之间也熟悉了,校园里都是老面孔,对新来的一群生面孔自然新鲜好奇。




那时还从北京转来几个69军子弟,我记得他们第一次在校园里露面时,正逢篮球比赛。每逢篮球赛学校最热闹,不住校的都专门骑车来学校看球。篮球赛俨然是学校盛大的节日。观众围的是里三层外三层,常常比场上还热闹。他们出现在观众中,一个个壮壮的,穿着挺板儿的黄军装,很是扎眼,俨然成了篮球赛的又一道风景。只是他们基本不在学校待,征兵一开始就走了,没给大家留下太多印象。

而华侨的到来,则具有更多吸引眼球的地方。他们带来的新鲜感是多方面的。首当穿着打扮。我们大多是一身蓝,有的还打补丁,少数是一身旧军装,那算时髦的。衣裤都比较肥大。他们则是样式多:短大衣、皮外套、瘦腿裤、夹克衫、T⋯⋯色彩丰富:黑、灰、绿、黄、花⋯⋯而且衣服合体,显得精干。发型也都很时髦。好像都带手表。现在人们的穿着样式,翻来覆去基本上还就是四十五年前他们的那种样式。对他们的洋气,我们倒也不觉奇怪,也不羡慕。我认为,他们在海外的生活环境流行这样的样式,我们在国内的生活环境流行我们的样式,都是很自然的事。我反而有一种感觉,他们的穿着显得小气,我们显得大方,别看我们穿着单调,还打着补丁。那时只有一些社会青年追逐模仿他们。当然,穿着细事莫等闲,什么时候也不离审美意识。在那个穿着单调的年代,干净整齐是主要的标准。那时人们在穿着上的审美,细说起来,也可以写一篇专稿了。





他们来了都住校,这样我们接触就多了起来,经常互相串宿舍聊天。他们新鲜国内的事物,我们新鲜国外的事物,海阔天空,神聊海侃。现在想想,实际上彼此都没太久关注这些,新鲜感过后,谈的就都是生活中的细微琐事了。

他们的个子都不高,但长的挺帅气,很斯文。说话客客气气,慢声细语。国内同学虽然没那么多温良恭俭让,说话直来直去,客套话不多,但也都待见他们的这种礼貌,觉得他们很文明。交往多了,感到他们其实很单纯,没那么多心眼、那么多花花肠子。简单,真诚、实在,让人特别有好感。

我印象深的有三位:丘思奋、符致福、张继杰。丘思奋和符致福是印尼的,张继杰是越南的。尤其是丘思奋和符致福,我接触最多。

丘思奋是一个很帅气的小伙子,白净文雅漂亮,用现在的眼光看,绝对是一个标准的“帅哥”,但一点不“娘”,性格沉稳而有涵养,很有男子汉的味道。他的家境似乎不错,家教也好。但家里究竟做什么没细打听,不礼貌。跟他聊天最多,他善解人意,话不多,却都在点上,很让人深思。有一件事我印象很深:那时由于太无聊了,精神苦闷,我学会了抽烟。我们抽烟不分时间场合地点,在厕所蹲坑时也抽,觉得既解闷又除臭。丘思奋也抽烟。一次我和他一块儿上厕所,我抽烟他不抽。他问我,你们为什么在厕所抽烟?问得我一愣,心想这有什么不对吗?我反问他怎么了?他只说了一句厕所味儿多不好啊!后来他跟我说,抽烟是品烟的香味,在厕所不都给熏臭了吗?他的话我回味了好久,觉得是那么回事,抽烟是要讲品味的,那以后我也不在厕所抽烟了。这件事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想到他就想起这件事。1968年底,我们几个同学到霍县林场调研,准备上山下乡,那时我心情很不好,他还送了我三盒大前门,又到车站送我们,让我很感动。在华侨里面,他和符致福关系最好。

符致福肤色略深,脸型粗犷、刚毅。说话直来直去,挺爷们儿的性格,像北方人。他好拳击,从小师从一位全印尼拳击亚军练拳,他的梦想是成为一个职业拳手。他说在他们那个小城里,华侨集中而且占当地人口绝大多数,父母多务农经商。他们都很爱国,因此常和印尼的反动学生发生冲突,经常打架,在这样的环境中,磨练出刚强、义气、爱国的品质。这正是我们喜欢和欣赏的。从穿着上看,他的家境似乎不如丘思奋,而且,富家子弟恐怕练拳击的极少。那时学校也有同学在练武,我去儿童公园、杏花岭体育场看过。我对练武兴趣不大,我想练拳击,知道符致福练过拳击自己兴奋至极,正求之不得。说实话,那时山西省体工队恐怕都没有专业拳击手。他给我做示范时,一摆架势就不一般,一看就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闪转腾挪、进退有法、眼神如鹰、出拳快准狠,令人佩服的五体投地。他让我随便打他的头部,怎么打都行,他不还手。但我无论按拳击打法、还是王八拳劈头盖脸,根本都不沾边;而要我防他,简直防不胜防。这才感到拳击真不是好练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真得从小练起。后来也只是玩了玩,新鲜了些日子就不了了之了。

张继杰长得瘦小,文静老实,话不多,也不像富家子弟。越南华侨好像只有他一人,显得行单影只,他老跟着丘思奋和符致福,他们很照顾他。记得问张继杰要照片时,我挑了他一张在天安门广场的照片,是120全身的。我按长方形半身洗的,这样好看些。我用圆珠笔在底片上划了一道印迹,结果去不掉了,事后我挺不好意思,和丘思奋说了,他说没关系,他和张继杰说,可见他们关系之好。我们去霍县林场搞调研时,张继杰也去火车站送我们。




在学校的几个月里,他们并没有融入到我们所痴迷的校园文化中,主要还是自己活动,有时市里给他们组织一些活动。可能一是他们对学校的事情不感兴趣,二是文化生活方面的差异。当然这也是自己的分析。但我们双方之间互相尊重、相处融洽、没有矛盾,却是不争的事实。远比学校同学之间存在的各种派别矛盾强得多。可能正是这些原因,我总喜欢和他们交往,多少也有一点寻求轻松愉快的人际关系的心理吧。

他们从小生活在热带国家,自然环境、生活条件要比国内好。山西地处黄土高原,气候干燥,生活环境对他们来说是艰苦的。最难适应的是饮食,那时的粮食定量标准,粗粮占70%,细粮(白面)占30%。粗粮中除了棒子面(玉米面),还有红面(高粱面),山西的高粱不像东北高粱可以蒸米吃,只能磨成面,口感不好,又难消化。如今又流行吃杂粮了,但也要掺些白面才好吃。对南方人有些照顾,配给些大米,对华侨更多些照顾,但仍别想躲过粗粮。虽然不记得他们倒过什么苦水,这必定还是要面对的。




分配对我们是一道坎,对他们更是一道坎。在分配问题上对他们似乎也没有照顾。潞安煤矿招工时,丘思奋想去,这是我们都不想去的煤矿,在晋东南的偏僻山区,而且都是掘进工,就是井下挖煤!他这么一个家境富裕,白净文雅的华侨,竟要去这么个地方。我们劝他多次,他想和符致福一起去,符致福都不去,说他干不了煤矿。符致福那么勇猛的小伙子都吃不了那个苦,真不知道丘思奋是怎么想的。最后他还是填了招工登记表。现在回想起来,我甚至觉得丘思奋沉稳坚韧的外表下,似乎有一颗脆弱的心灵深深地埋在心底,在无助的命运面前,会采取一种自虐的方式求得慰藉。他和符致福关系最好,按理说他俩家境、性格差异较大,可以说不是一路人,可能就是脆弱的内心想寻求的一种可靠的依托或者寄托。当然,这仅是我的感觉。

后来我去修铁路了。我们失去了联系。一晃四十五年过去,白云苍狗,人生如幻,小伙伴们天涯海角,不知所踪。

 

后记:这篇文章,我是听着《拉兹之歌》和《丽达之歌》写的。这两首歌,当年迷倒了我们老三届一片人,现在又把我带回了那年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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