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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你远行到哪里,都走不出故乡

池晓 池晓题大作 2020-12-09

你的童年是小村庄,

可是,

你走不出它的边际,

无论你远行到何方。

阿多尼斯


翠屏山缆车·宜宾



从人行天桥上穿过铁轨,就可以从翠屏山坐开放式缆车上山,随着海拔上升,慢慢地能看到城市的全景。山下不远就是火车站,时不时就能看到火车疾驰而过。


宜宾的翠屏山公园像极了兰州的五泉下广场。


其实一到宜宾,就发现这里和兰州有着难以名状的惊人相像。


建筑的风格,街道的感觉。都有大河穿城而过。都以一道面食而闻名。甚至到了傍晚,居然也有相似的奇景:无数夜市摊贩,当街推着自己店铺,准备占街开张。



街头夜市·宜宾


不过,宜宾全城有1000多个古建筑遗迹,这在很多城市都是不可思议的事。


兰州的黄河一黄到底,而宜宾是岷江、金沙江黄绿交汇。


合江门·宜宾


其实如果仔细比较起来,城市之间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我也并没有刻意去穿凿附会地寻找共同点,但那种相似的感受确实是显著而直接的。


往往在这种时刻,我仿佛才能凭着类似巴纳姆效应的牵强直觉意识到,兰州,好像才是我走不出的那个小村庄。


即使我压根就不住在五泉下广场。


翠屏山·宜宾



几年前,在南京仙林的一家古籍书店里,我翻看王仲荦《北周地理志》里关于兰州的记载。


读家乡的历史,好像有一种探索到惊天秘密时的紧张感觉,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好像马上就要从书中发现祖先的踪迹一样。


直到出了书店,我还在提心吊胆。蓦然转念一想,我爸爸是浙江永康人,妈妈是甘肃临洮人,上世纪六十年代才搬来兰州的,这些历史根本没有我祖先的痕迹,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紧张个什么。


如此这般,我的故乡情结总是经不起推敲。


文星街天主堂·宜宾


作家聂华苓上世纪40年代从大陆到台湾,60年代从台湾到美国。


在台湾时,她是外省人,在美国时,她是中国人,现在回到大陆,她又是美籍华人。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她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


我也一直有类似的困惑。


流杯池公园·宜宾


小时候在兰州,我是浙江扁头,从没觉得自己是本地人。回了浙江,我却连方言都听不懂,连和爷爷奶奶都无法语言沟通。后来到了其他地方,我又会说自己是兰州人。


这有时会让我感觉有点悲哀,也很羡慕那些拥有“乡愁”的人。


高尔泰“寻找家园”,野夫问“乡关何处”。当年有很多作家都以《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为题写作,我心里的念头却是:我的故乡尚未出现。


流杯池公园·宜宾(摄影/张旭)


不过,我倒也因此得着不少好处。


我从小就对南方北方没什么偏见歧见,对食物也不挑剔。我妈下厨,我吃面,我爸下厨,我吃米。直到成年以后见识到了他人狭窄到夸张的饮食舒适圈,我才察觉到我的适应性得到了多好的训练。


每次自我介绍的时候,我总是很难简单回答“你是哪里人”这个问题。后来,我就常常恬着脸以混血儿自居。南方北方精致混血,机智俊俏并非白来!


如果有机会多介绍几句,我这籍贯浙江,长在兰州,学在济南,住在成都的流浪经历,在陌生人扎堆地方,总能碰到个把“老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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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不是那种打工群体意义上的老乡,不是那种可以介绍工作,甚至性命相托的价值共同体。不是那种扩大了的乡土血缘关系。


大学的时候,我兴致勃勃的跑去参加甘肃老乡会,不知其他人有没有两眼泪汪汪,不过我只去了一次就觉得这里的老乡们非我族类。


我也慢慢发现,我的成长经历,让我对土地缺乏某种归属感。我心里没有上帝的应许之地,也没有祖先的家园故里。


千麦香燃面·宜宾


对土地的感情,不如说是习惯,全凭土地上熟悉的人,以及熟悉的生活环境。


背井离乡和叶落归根,在我这里并非矛盾的方向。


对我来说,哪里都是异乡。


我时而有四海为家的豪迈,时而又有无家可归的寂寥。


时而向往更远的远方,时而清醒“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有时凭着直觉的回忆想起了“童年的小村庄”,有时只能告慰自己“此心安处是吾乡”。




我们这些家族血脉无处追溯的人,就像是被历史强行打断了双腿,总也站不直。


我们祖上是否在哪里曾经拥有过一块真正自己的土地?


是否也像宜宾曾经的主人僰人一样不知所终?


中原史观的宏大叙事里,常常忽略,甚至践踏个人和少数族群的视角。


两年前,流沙河先生讲了这么一段话:我们总是鄙夷别的帝国主义,却对汉帝国主义狂热的追求。越南的二征夫人庙,就是越南人民反抗汉帝国主义入侵民族英雄。


中原铁骑的征服史,就是原住民的流散史。从宜宾的数次更名里也能管窥一二。


向家坝水电站·水富


僰道。


宜宾自古以来就有僰人聚居,“随周武伐殷商以还,受封侯而世袭”,建立僰侯国,因此古称僰道。


汉武帝时置僰道县。依照汉制,道与县属于同一行政级别,“有蛮夷曰道”(《汉书》)。称“道”的地方处在羁縻状态。羁是武力控制,縻是物质诱惑。所谓羁縻,就是胡萝卜加大棒的威逼利诱。这是当时的中原民族政策。


设道为县,意味着羁縻状态结束,具体是意味着大量僰人的亡故、归顺,同化,或是迁出?我无从判断。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僰人的在地力量已被极度削弱。


《华阳国志》中记载:“本有僰人,汉民多渐斥徙之”。


(本人低调出境)合江门广场·宜宾


戎州。


南北朝时,梁国“讨定夷僚”,设立戎州。依然是带着中原傲慢的命名。


叙州


宋朝,因戎州带有贬义,改称叙州。取自《尚书》“西戎为叙”。还是归顺守序的意涵。


义宾。


唐朝,僰道改称“义宾”。一说是“慕义来宾”,一说是“以义宾服”。在现在可见的解释里,基本看不到第二种。其实这两种解释,都能嗅出一股征服味道,第二种尤其浓烈:以道义使宾服。这当中的义,几分是正义公义,几分是自以为义。我想也不难判断。


宜宾


宋朝,宜宾为避帝王名讳,取《中庸》里的“义者,宜也”易名宜宾,沿用至今。


合江门广场·宜宾


随后,关于僰人的记载便越来越少。在明朝“叙南平蛮”之后,僰人就在史书中彻底消失了。


人事有代谢,

往来成古今。

江山留胜迹,

我辈复登临。

孟浩然《与诸子登岘山》


僰人不晓何处去,但见三江万古流。


僰人后裔今安在?是否也像岷江和金沙江一样,在这里融为一体?


又是否会像阿多尼斯所说的那样,不管他们远行到了何方,依然对宜宾抱有乡愁,依然把这里当做他们走不出的小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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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晓题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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