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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洛华系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副院长,本文为独家首发。
习主席在会见世卫组织总干事谭德塞时说,在中国共产党的坚强领导下,充分发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优势,紧紧依靠人民群众,坚定信心、同舟共济、科学防治、精准施策,我们完全有信心、有能力打赢这场疫情防控阻击战。
我完全赞成并衷心拥护习主席的光辉论断。这个论断已经明确指出了这将是一场阻击战,因此,这就不是一场歼灭战。我认为资本市场的投资人有必要围绕着这个论断,建立起有关疫情、市场、改革和经济的合理预期。
1月28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会见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谭德塞。 新华社记者 鞠鹏 摄
再过三天,沪深股市就要结束长假,恢复交易了。我记不清这是我第几次在突发事件后的开盘前坐在电脑前面写作了。我记得2008年的金融危机,标普500里面只有“金汤宝”这个卖罐头食品的股票没有跌;我记得2001年“9.11”后开盘,道琼斯成分股里面只有Verizon这个电信公司还在涨。我当然还记得2003年“非典”之后的“五朵金花”和“宏观调控”以及之后的“998”和“股权分置改革”。2005年沪指瞬间跌破1000点的那一天,我正好在证券公司营业部大厅里。当时在场的股民集体地、自发地、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现场空气中有一种很奇怪的、压抑许久后爆发出来的欢快(应该说是用含泪的笑声宣泄了他们的悲愤),混合着掌声和高声喝彩,仿佛那个下午,人们不是在炒股,而是在看戏。那一幕,久久停留在我记忆中。人性,是很难预测、把握和操纵的。华尔街有这样一个段子,在某次意外事件发生以后,市场暴跌,年轻的交易员急匆匆地跑进交易大厅。他正要张嘴告诉另外一位资深的老交易员,究竟发生了什么。对方尽管不知情,但却粗鲁地挥手打断他:“你的恐惧已经告诉了我更多消息”。在突发事件中心的当时当地,那个对未来和全局至关重要的消息,往往在当时无人问津;而当时人们最关心的消息,放长远,在事后看,往往是最不重要的消息。2008年金融危机的时候,当时的美联储主席伯南克就在同一个会议室里面,眼看着美银和美林两家投行为了收购的价格问题斤斤计较,恶语相向,几欲翻脸(按照我们的口径,这绝对叫做“不顾全大局”,缺乏“全局意识”)。但是,伯南克事后回忆说,他当时看到这个场景之后,第一次在金融危机中感到了温暖,仿佛在最黑暗的隧道里第一次看到了曙光。因为“只要投资银行家们还保持贪婪的本性,那么,这个市场就还没完,一切都还有救”。
这大概就是维特根斯坦说的“情绪会给思想着色”。当我们作为个体,被动物情绪所控制的时候,市场就演变成了筛选我们的热带雨林。而且事后很长时间,我们才能意识到帮助自己活下来的不是情绪,而是免疫系统。西方国家的媒体往往对什么事情都爱夸张宣传。西方媒体也许并不是每天都颠倒黑白,但是夸大其词绝对是家常便饭。为了吸引眼球,他们会使出浑身解数。提高收视率则是他们赢得广告投放合同的关键。不幸的是,我们国家的有些自媒体最近好像也被这个“病毒”传染了。请问:美国每年被闪电击中致死的人多,还是游泳时被鲨鱼咬死的人多?正确答案是:闪电。但是绝大多数人都感觉被鲨鱼咬死的人多。这不怪我们,不是我们不好,而是因为新闻报导倾向于大篇幅地报导鲨鱼咬人的事件,而对夺命的闪电则一笔带过,甚至只字不提。在美国,每年鲨鱼咬死大约有26人。但是媒体对此类事件的报道次数多达170次;同样是在美国,每年被闪电击中而死亡的人数高达974人,但媒体报道次数却只有11次。我们通常只听到别人认为我们会喜欢听到的事情;媒体只报导那些他们认为别人喜欢听到的新闻。长此以往,我们对客观世界的认知就发生了偏差。为此,我提醒我自己,不要落入同样的陷阱里面去。我自己最希望听到的当然是我们消灭这种新型冠状病毒的消息。而且我感觉我周围的人,也正在对此目标保有巨大的期待。资本市场上的老兵都会提醒你:一致预期要不得。我内心深处是否对疫情发展的其它几种逻辑可能做过思想准备呢?作为一种RNA遗传的病毒,新型冠状病毒需要随机抽取宿主身上的碱基才能完成自我复制,这就使得下一代病毒比DNA病毒具有更强的变异性,更多的变异可能。它是否会最终变异成一种对人伤害更小但又更容易传播的病毒呢?很难说,我感觉存在这种可能性。从进化论的角度来看,多种病毒在人体留下了自身的基因痕迹,这说明人类进化史就是一部和病毒的斗争史,斗争的结果可能是我们的免疫系统战胜了它,也可能是它变异成能够与人相对“和平共存”的新病毒。如果是后者,那么它只是丰富了大自然本来固有的对任何生物(包括人)的筛选机制。对付这种病毒,我们只有一个办法,不是消灭它,而是提高自身免疫系统。四千万年灵长类动物进化史就是这样写的。这部历史足够长,里面的真相足够多,规律足够明显。但是,当前的报纸、电视,尤其是自媒体,会愿意告诉你这些吗?恐怕不会,因为他们知道你根本听不进去。你被恐惧控制了,你只期待“彻底消灭病毒”这一种逻辑可能。而我现在告诉你的,可能是进化史上更大概率的事件。宁可高杠杆押大概率,不可轻仓赌小概率——这是金融学的金玉良言。统计数据显示,在职业足球联赛中,80%的点球都踢进了,只有20%不到的情况下是被扑出或者干脆射偏了。在这80%的进球中,有29%的球是射向球门正中的,但守门员只有6%的情况下是站在中间不动的。其它94%的情况下,守门员都奋勇但徒劳地扑向球门的一边。而且即便守门员扑对了正确的方向,他也很难扑出这个点球。相对来说,站在球门中间不动,反而能够从容不迫地扑出更多点球。但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守门员都不会选择守株待兔呆在中间。因为,他们特别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场景:在那些71%的情况下,球是射向球门两边的,而他们站在球门中间静止不动,就会被人嘲讽和指责,被人说成是无能、懒惰、不够敏捷。守门员害怕被人说成是无所事事的人。想想巴菲特的名言吧!“慵懒和无所事事应该成为价值投资者的必备品质”。我参加过国企改革的工作,我发现这个“守门员现象”很普遍。我们很希望扮演那种浑身是泥(最好满嘴也是泥)的辛苦劳动者的角色,这不仅能够提升我们在群体中的地位,还能够免除我们被指责的可能。我们大多数人对于无所事事的人持有指责和批评的态度,我们对于满嘴是泥的失败者反而持同情和原谅的态度。我们认为后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于是在国企改革过程中,许多文件和会议布置下去了,誓师大会,动员大会都开过了,这些都使得我们看起来很辛苦,我们卷起了袖子而且浑身是泥(外加满头大汗),于是,再也没有人能说我们什么也没有干了。无论改革是否得到了推进,国企效率是否得到了提高,我们都已经成功免除了自己的责任,变成了无辜的人。
你究竟是想解决问题,还是想免除自己的责任?两者做法完全不同。这个问题很重要。真的!尤其在体制内,加上我们现阶段特有的国情。我们一定要抛弃后者,坚定执行前者。一切奔着解决问题,防控疫情而去。上来就投入全部资源以期完全战胜病毒,这当然是好的。但如果病毒向“温和但快速传播”方向变异我们怎么办?我们是否应该建立长效防控机制?不要把我们体制的荣辱押注于一事一时的成败。我们真正在乎的,要全力保卫的,是人民的健康,人民的幸福,人民的安全,和这些目标相比,我们最不需要在乎的,恰恰是我们自己的名声。因此,不要考虑“我现在做了哪些事情,以后就没有人能说我了”。我们一定要考虑“我们现在做什么,才真正有利于人民”。我们的体制一定要有这样的机制,否则就无法鼓励官员做出正确决定,否则我们就在鼓励官员们成为“满头大汗但一事无成的老好人”。金融学是关于“当你无法准确预测未来时,你现在愿意用多大代价防范风险”的一个交易体系。金融学不是关于预测的,那些吹嘘自己预测准确的大神很可怕,他们要么对你隐瞒了他们的败绩,要么掩盖了他们的真实意图——后者更可怕。我从不讳言,从长期来看,我预测股市的准确性并不高于你口袋里的那枚硬币。而且我为此感到自豪,这说明我体温和理智都还正常,还不需要去精神病科隔离,也说明我没有商业动机,没有加入什么推销理财产品的传销组织。塔勒布举过一个有趣的例子:体重300磅、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胖子托尼从不预测、担心、防范纽约黑帮的作息时间和活动范围。关键是要提升自己个体的免疫能力,关键是提升体制的应对能力。彻底消灭这次的新型冠状病毒当然是有可能的,但是冠状病毒作为一个大类的病毒,仍然继续存在,而且它已经存在很久了。因此,很有可能我们以后还会遇到它的各种变异。我们怎么办?我们是否需要且能够全歼冠状病毒?不,我们打的是一场阻击战。不让它伤害人民的健康。事后,关键还是要建立高效、透明、诚实和准备充足的防控体系。让我们变成“胖子托尼”,让病毒变成“纽约黑帮”——黑帮是消灭不完的,关键是自己要变得强大。塔山阻击战为解放东北全境做出了关键的贡献。而辽沈战役的胜利又为全国解放奠定了基础。我们要充分理解阻击战的含义。改革开放的各项事业需要我们迈开更大的步伐。阻击战的目的就是防止这种突发事件干扰改革开放的伟大事业。如果我们片面地强调“稳定压倒一切”,无视问题,掩盖矛盾,对体制内各种不合理的现象迁延将就,而不是推动改革开放,稳定最终将压倒它自己。
疫情发生以后,有些西方国家的航空公司停飞了中国航班,还有一些西方国家从武汉撤侨。这些我都理解,我们也曾经从发生自然灾害的国家撤侨,病毒是魔鬼,是全世界人民的敌人。但是,我感到意外的是,我周围有些看起来“极左”的愤青对此愤愤不平,这些愤青平时“逢美必反”,现在他们又一次“口头”谴责美国,说这是美国隔离中国的企图。我感到困惑极了。同样一批愤青在几个月前,在中美贸易摩擦中高呼干脆和美国脱钩,呼吁我们联合一批亚非拉发展中国家另外建立一种国际新秩序。此时此刻,他们又坚决谴责任何看起来像是(其实不是)“中美脱钩”的行动。他们究竟是谁?为什么我年轻的时候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些人?而我人到中年以后却不得不与之打交道呢?他们的立场为什么变异得比新型冠状病毒还快?我从来就是反对中美脱钩的,我从来就是拥护改革开放的,我从来也不改变自己的立场。在英语中,保守这个词的内涵就是“一致性”,保持里外一致,保持前后一致的人,才真正捍卫了社会主流价值观。在这些愤青看来,保持极左的态度是一种“明智”的选择,因为,极左路线确定会给自己带来安全,还有可能带来自身发展的更大机遇。在我看来,这完全是懦夫的生存技巧。这批高呼情绪化口号的人简直是我们社会的病毒。防控疫情的阻击战最终一定会取得胜利,打这场阻击战就是为了防止病毒干扰我们的主攻方向。因此,我们胜利之后,还是要把工作重心放到改革开放上来。我们应该下决心,全力推进各项改革事业。国企改革,金融机构改革和地方财税改革,这三项改革任务需要我们拿出“越是艰险越向前”的勇气。否则,我们就白打了一场阻击战。病毒改变不了我们的主攻方向:改革开放!因此,我乐观预期经历这场阻击战以后,改革的阻力会更小,改革的动力会更足。前面是一个更强大、更繁荣、更自信的中国!最近,我看到网上关于疫情发生早期武汉医生微信群的言论。我觉得,不能因为我们现在发现他们当初对病毒的“预测”准确了,就宣布他们是无辜的。那样的话,我们就留下这样一种逻辑可能:如果他们预测错了,有关部门对他们的“处理”就仍然是正确的。
这不是我们的初心,捍卫人的一切才是我们的使命。我们捍卫人的权利,我们保卫人的生命,我们尊重人的价值,这才是我们的初心,我们的使命。我们的体制就是为了这个初心和这个使命而建立起来的。千千万万革命烈士是为了这个使命而牺牲的,我们不能辜负了他们的初心。每年我看到那么多年轻人要去考公务员,我在想,是否因为公务员地位比医生更高?收入更好?待遇更好?更受尊敬?我真希望我们经历了这场阻击战以后,下决心提高医务人员的待遇和地位,让全社会都尊敬医护人员,让医生拥有更自由的言论,让医生成为年轻人向往的职业,这才提升了我们体制防控下一次潜在的病毒袭击的免疫能力。归根结底,我们要恢复常识。“让人说话,天塌不下来”。但是,现在看起来,恢复常识需要巨大的勇气。好在人类特有的生物构造决定了我们在巨大的危险和困难面前,往往会分泌肾上腺素在内的多种激素,帮助我们在热血沸腾中做出勇敢的决定,也许现在就是这个时刻。这篇文章可能写的比较直白,但我说的是大白话和大实话。如果我们经历了这样一场阻击战,战胜病毒之后还是战战兢兢地不敢说实话,继续生活在恐惧之中,那么,胜利对于我们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文章部分内容摘自作者著作《货币起源》)
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人大重阳)成立于2013年1月19日,是重阳投资董事长裘国根先生向母校捐赠并设立教育基金运营的主要资助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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