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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位影视人讲述:横店复工,但行业还在降薪和裁员中挣扎

毒眸编辑部 传媒头条 2022-04-10
文 | 耿凌波  编辑 | 江宇琦
来源丨毒眸(ID:youhaoxifilm)

“我感觉正被生活按在地上摩擦。”
 
对于在某营销公司就职的阿水(化名)来说,这个春节过得并不容易。去年公司刚刚做火了一个大项目,本以为会有一笔不错的奖金,但没想到却遭遇了当头棒喝。“受疫情影响,去年的项目迟迟没有回款,公司账上没钱,百十来号人盯着一个项目,连带工资也大幅缩水”。
 
雪上加霜的是,阿水在北京租住的房子也即将合同期满,就在公司口头降薪通知下达不到三天,自如管家打电话通知续约涨租。“大概涨10%-20%,疫情这么严重,我也不好外出看房。”双重打击下,阿水开始思考退路:“公司并没有主动提裁员,但这样落差让人不得不考虑换个其他行业的工作。”
 
在成千上万的影视从业者当中,阿水绝非个例。
 
尽管日前,横店影视城发布安全有序复工的指导意见、宣布剧组将分阶段复工,但从业者普遍相信,距离影视行业回复正常运转,还需要时间——截止毒眸(微信ID:youhaoxifilm)发稿前,复工已经进入第二周,但很多原本全年无休、007作息制度的影视人,却仍然连线上办公的机会都没有。
 
有不少影视从业者透露,复工时间“遥遥无期”,可已经像阿水一样收到了紧急降薪的通知;还有人被HR委婉告知裁员计划,新的一年开工即失业;更有甚者,直接在新闻中听说了“公司倒闭”的消息,北上广反而成了真正回不去的“他乡”。

近日,清华、北大联合对995家中小企业展开调研,其中餐饮住宿文旅类企业中,仅9.96%的企业能依靠现有现金流维持6个月以上,85.01%的企业最多维持3个月,而62.78%的企业认为“员工工资及五险一金”是疫情期间企业主要的支出压力。正因如此,选择以“减员降薪”的方式来应对现金流短缺的企业,占到了22.43%,占比高居第一位。

“62.78%的企业认为“员工工资及五险一金”是疫情期间企业主要的支出压力”
 
而裁员、降薪仅仅只是中小企业危机的一环,更重要的是即便能通过这种方式来缓解暂时的危机,等待疫情缓解后如何重振行业生态、恢复正常的产业秩序,仍是很多人需要考虑的问题。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推倒之后,充分掌握行业动态、分情况做出具体判断,才能有预见性地及时作出反馈。
 
正如资深电影人赵军在接受毒眸采访时说到:“关键不在于‘春天’何时来,而在于一旦春天到来,你付诸什么行动”。而北京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副院长陈少峰也在采访中和毒眸强调:“现在是影视行业重新洗牌的关口。”

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和未知的前路,影视行业除了裁员和降薪,还能如何应对?
 
毒眸联系了与影视行业相关的18位采访对象,涉及专家、学者、律师、中小影企老板、发行公司高管、营销公司创始人和员工,让他们分别从“当局者”的角度,分享了他们眼中“疫情笼罩下的影视公司降薪、裁员潮”,梳理对整个行业可能造成的影响,以及面对危机的应对之策。
 
“等待着行业的会是什么?”
 
受疫情影响,危机正席卷着整个影视行业,而在诸多环节当中,由于大量影片撤档(目前2月影片全部撤档),短期内发行、营销和影院端的震动或许是最为直接的。
 
“发行要依靠团队,一般大的发行公司,驻地加起来就要100多人,少了春节档的电影票房,还要在此基础上连续撑几个月,是非常大的人力成本消耗。”资深从业者刘斌(化名)告诉毒眸。赵军也对发行行业的情况表示担忧:“发行公司都没片子发了,等待着行业的会是什么?”
 
2月6日晚间,中国电影股份有限公司发布公告称,公司下属141家控股影院在春节期间全部暂停营业。上海电影、横店影视、星美控股也均对外发布公告,称旗下影城已全部暂停营业,具体恢复营业的时间待定。按照此前行业普遍预计,即使疫情能在3月末得到控制,整个行业的损失也将多达上百亿。
 

中国电影股份有限公司和横店影视股份有限公司发布旗下影院暂停营业公告

“疫情的出现,导致项目一两个月之内无法推进,但对于一些大公司来说,影响不会太大”。电影营销公司老板楚江告诉毒眸,宣传项目往往具有周期性,大项目宣传周期较长,合同常常一签一年。“围绕在全国七大电影公司身边的一线营销公司,他们通常都是签年单。”同样的道理,对于一些家底较为雄厚的大院线、大影投来说,日子虽然不好过,但也并非毫无对策。

可这样的大公司终归占少数。以营销行业为例,营销公司本就有“垫付宣传”的传统,很多正处在创业阶段的营销公司,本身资金积累较少、现金流薄弱,如今受到疫情影响,影视公司迟迟没法复工,不仅新项目受到影响,甚至导致很多2019年的项目都没办法回款。
 
曾负责多个爆款项目发行的某影业负责人凯琳(化名)就告诉毒眸:“受行业和国内合作伙伴普遍情况影响,当前我们公司发行业务和营销宣传业务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另外因为合作伙伴都没有复工、开不了发票,所以回款也受到影响。”
 
而如果将目光放得更长远一点,发行、营销、院线之外的其他环节也并非高枕无忧,当下的停工、停拍还会带来一些连锁反应,影响影视行业其他环节的长久发展。
 
用一位资深发行经理的话说:“无论对么优质的内容都无法逾越‘制作周期’这个门槛。”虽然近期横店等将分阶段复工,但必须经过审核且存在一定门槛,因此大量剧组仍然会受到停工潮的影响。这也就意味着,接下来不少剧组将面临场地、器材租赁费用增加、演员档期无法调试等问题。
 
某剧组器材打包现场(图自网络)

刘斌则表示,剧组如果拍到一半突然停机,有些损失是很难挽回的。“以剧组租赁的拍摄器材为例,很多机器租金一万起步、按天算钱,如果能一次性拍完,那器材的打包价格可能会优惠一点,但如果没有按照时间完成,退回再租,就不在打包优惠的范围之内了,极有可能会增加一部分成本。”

综艺行业也面临同样的情况,目前包括《王牌对王牌》《我家那闺女2》等综艺项目都已经因录制问题而宣布延播,备受关注的偶像养成节目《青春有你2》更是被传出暂停录制的消息。而比起影视内容,综艺节目还面临广告商撤资的风险。根据搜狐娱乐报道,类似量级的综艺延录,意味着一天能干烧几十万费用。
 

除了器材场地,主创档期是更难协调的问题。一位选角导演透露:“很多明星一年到头的档期都是排满的,一个项目开完要紧接着去下一个项目,如果合同到期没有拍完的话,剧组可能会遭遇核心主创流失、项目流产的风险。”因此对于很多原定于三四月开机的项目来说,虽然还暂时没有受到停摆所带来的影响,但其所要面临的压力也并不小。
 
“目前还没听说有人违约或者增加新条件,大家可能都意识到,今年能有个戏上是最重要的,现在商业活动萧条,演员再没戏拍,就真的只能学网红直播带货了。”在不久前跳槽至艺人工作室的伶俐看来,“有戏拍就意味着有机会”,现阶段很多人都还在观望当中。
 
不过就在2月11日,网剧《亲爱的柠檬精先生》便成为了首个公开发表解散说明的剧组,此时距离该剧组发布停工公告,仅过去两个星期。
 
剧组《亲爱的柠檬精先生》暂时解散说明

“直接面对资本,出品方、制作方的压力也是很大的。”刘斌表示,“一方面,他们要应对每个季度的财报、股市波动;另一方面,还需要继续向项目输血,影视公司账上资金普遍有限,这块多出来的预算,就要靠压低其他部分的成本弥补。”
 
“非常”手段求生
 
更叫一部分人担心的,是此次停摆是否会对部分行业造成破坏性打击。
 
以后期行业为例,很多公司已经很久没接到正片了,甚至年前谈好的项目也有很多黄了。国内某著名后期公司的老总向毒眸透露,早在前两年,受影视寒冬的影响,内地的后期公司就关掉了2/3,现在疫情一来,剩下的1/3起码还要再关一半。
 
影视公司老板梁辰(化名)也赞同这样的观点:“寒冬时勉力维持企业,90%依然活不下去。”另一位后期公司创始人刘白(化名)则表示,现在只能接一些剧集、综艺节目的花絮维持运作:“为了生计,啥项目都得接,包括一些利润略低以及不符合公司调性的片子。”
 
无奈之下,一些公司只能采取非常手段来求生。
 
毒眸获悉,目前已经有多家影城,通过自媒体和朋友圈发布消息,依靠低价出售储备卖品爆米花、可乐和哈根达斯冰淇淋等维持生计。例如部分地区的首映影城就对外表示,原价2666元的大桶装哈格达斯,现价只要1250元,不仅赠送杯、勺,还支持顺丰包邮。
 
影城低价出售储备卖品以维持生计

至于没有“存货”可卖的公司,则只能采取“壮士断腕”。1月31日,曾发行过《战狼2》《流浪地球》《我不是药神》等热门项目的聚合影联发布内部通知,称从即日起至3月31日,所有人员原地待岗,待岗期间公司将按照“不低于本市最低工资标准的70%支付基本生活费”,而北京最低工资标准为2200元/月,换算下来月工资仅有1540元。
 
同一时期,娱乐营销公司麦特文化CEO陈砺志也发表内部信,宣布1-3月份公司全员只发70%工资。不过他在接受采访时表示,采取这样的动作并不是因为资金运营出现了问题,而是希望公司每个人都能有一个深层次的危机感,他强调麦特文化有足够的资金,至少全公司两年不工作也没有问题。
 
毒眸了解到,很多发行、营销公司都计划在第一季度将薪资调整至原水平的70%左右,其中一些头部营销公司迄今没有宣布复工的时间。有员工甚至表示,已经考虑直接辞职、在老家找新的工作了。此外,毒眸通过不少从业者知悉,很多公司已经决定要裁员,但却因为复工时间难以确定,导致解聘合同无法签订。
 
凯琳也曾考虑过压缩人力成本来减缓压力,但思考过后还是决定尽可能减少疫情对员工的影响,选择通过调整工时、灵活办公的步伐方式,来减小部分员工不全时办公的人力成本,替代大规模裁员或者降薪。“目前我看还是好于其他公司的,不想在这个阶段让员工寒了心。”
 
去年刚刚独立带团队的营销公司老板佟悦(化名)有同样的考量,但她坦言想要坚持下去很难:“目前有3个中等量级的项目还没回款,新项目也没启动的迹象。现阶段靠一些渠道收入来维持,工资还能照发;如果4月不能恢复正常,可能考虑全员降薪至60%-70%;若是6月份还不回款的话,公司就支撑不下去了。”
 

聚合影联发布降薪通知

“我们搭建一个成熟的小团队很难,大家成长都不易,还是想维持团队的稳定。”刘白解释称,之所以不轻易裁员、降薪,是希望团队能良性发展,以免影响复工后团队的正常运转。他在年前提前预留了3个月现金,现在每个月支出20万左右的运营成本,大概能坚持到5月份。“希望能多接点后期的小活儿,这样还能多挺一阵儿。”
 
非常幸运的一点是,刘白公司的所有员工几乎都现阶段都在北京,两个合伙人把设备拆分之后,直接开车带给员工,保证在家也能工作。但对于大多数后期公司而言,员工分散各地,返程复工不现实,将设备拆分之后邮寄更不现实,过程中产生的设备损耗同样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因此,更多后期公司也仅对员工保留了基本工资。“我们的工资结构是底薪+提成,比例大概是2比3,主要收入还是依赖提成。”刚刚被公司通知降薪的桃子(化名)告诉毒眸,他打算接一些“私活”来保证日常开支。至于未来,他并不清晰:“老大私下也说了,停业一两周还行,停业两三个月他就顶不住了。”
 
展望未来:既是挑战也是机遇
 
疫情面前,企业采取裁员、降薪的方式确实有其迫切性,但这样的做法究竟是否合理、是否会存在法律层面的风险?中央电视台《法律讲堂》主讲人、广东省律师协会青工委主任刘春晓律师,在接受毒眸采访时给出了详细解读——
 
“这主要取决于几个因素:第一,要看疫情出现后,企业复工后,员工是否按照之前的工作强度和时间等标准在出勤;第二,疫情本身属于不可抗力,看原合同中是否有对此的约定,如果有约定按照约定,如果无约定双方协商。”
 
“在目前的局势下,虽然中小企业境况艰难,但劳方面对资方的新标准,也可以选择不接受。只是不接受,就意味着双方无法继续履行合同、面临解约,这会对双方都造成损失,因此目前更倾向于提倡双方按照国家有管关部门制定的参照标准来达成一致,但最终能否达成依然需要劳资双方的默契。”刘春晓律师表示。


基于此,陈少峰对企业裁员、降薪持相对中立态度:“影视企业特别是电影公司、院线公司,确实一年多来一直遭遇困难,裁员和降薪是免不了的,企业得先存活下来再说”。赵军也发出倡议,每个人还是应该用自己的肩膀和老板、行业、国家,一起来抗这个事情。
 
对此,不少员工在接受毒眸采访时都表示,如果公司不是刻意克扣则可以理解,并愿意“和公司一起抗一抗”。在桃子看来,疫情带来的影响是双向的:“毕竟不是只有员工才经历疫情,公司也是。”在凯琳提出降低成本策略的时候,公司员工也纷纷表示支持,愿意与企业共渡难关。
 
当然也有不少资深从业者相信,当下虽然困难重重,但对行业的未来也不必太过于悲观。

一方面,截至目前为止,包括重庆市电影发行放映协会、北京电影协会、福建省电影家协会、广东省电影行业协会等在内的多家影视机构,已经开始相继发布公开函,呼吁电影院物业主减免租金。同时,行业主管部门也委托电影艺术研究中心,针对疫情造成的行业影响展开调研。据悉,一些帮扶政策即将陆续出台。
 
影视机构发布呼吁减租公开函

另一方面,很多人也相信暂时的困局其实会给行业一次革新的机会。据赵军回忆,17年前非典的除了给影视行业带来重大打击外,其实也变相推动了行业秩序的重塑和洗牌。赵军提出,当年疫情过去之后,80%影院销声匿迹、20%的影院迅速成长。“正是因为它们带来了全新的管理理念、观众体验和放映发行理念,才得以成长为这个行业的龙头。接下来一段时间,既是挑战也是机遇。”
 
什么样的影院能成为当中的20%?在赵军看来,单就影院行业来说,人才、观念、技术缺一不可。而对于当下时间节点的影城来说,则意味着需要具备三个因素:互联网思维、互联网的技术力量以及应用市场开发团队。在有的人看来,谁能率先抓住机会完成升级,或许更有机会引领下一个十年。
 
实际上,需要进行升级和“基因改造”的不只是影院行业。正如毒眸此前所言(点此阅读:百亿票房空缺,肺炎是压垮中小影院的稻草吗?| 一位影院老板的自述插),当下的行业危机看似是天灾,但本质上更是因为影视行业早已沉疴遍地,突如起来的停播更多是将整个产业的结构问题给放大——用陈少峰的话来说,“包括资金撤出、票房瓶颈、收入不稳定、电影院过剩等,这都是没有几年消化不了的突出问题”,即使没有疫情,很多从业者也需要重新去思考自己的商业模式。
 
面对此次疫情,林雨潇(化名)所在的后期公司便显得很淡定。早在去年,为了应对行业波动,其公司已经对团队的人员架构、管理模式进行了升级和调整,运营成本得到大幅缩减而产出效率则有所提高。因此即便在面对来势汹汹的新冠肺炎时公司依然会有所压力,但至少不会过于被动。
 
电影《囧妈》宣布大年初一上线免费播出

除了林雨潇所在的公司,其他一些受访者也或未雨绸缪,或正在寻找新的立足点。深耕电影营销多年的楚江,从去年开始便将精力向优质网络电影和网络端倾斜,在大片占据大多数的院线市场的情况下,努力为小型商业片寻找更加合适的落地途径,而《囧妈》《肥龙过江》入网,让他信心倍增。
 
此外,一部分从业者也乐观地和毒眸表示,对于很多企业和个人而言,这个“暂停期”其实也是潜心修炼的好时期。某影视公司的老板直言:“编剧和导演现在应该有大把的时间来打磨剧本了,所以乐观地看待这个问题,就是每个大的灾难都会诞生优秀的文艺作品。”凯琳所能想到的,便是利用这段时间进行内部流程优化和员工培训,为疫情之后的硬仗做准备。
 
或许正如刘斌说的那样:“疫情给了影视行业一个冷静下来思考的机会。一直以来,大家都身在其中、疲于奔命,心情是焦灼的、状态是忙绿的,头脑都处于发热状态。疫情给影视行业降降温,换个角度来看并不都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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