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乐团成为中国新生代乐团中的现象级存在

2023年12月10日深圳专场，主持人身着“雷米丽娅”Cosplay服装

文 | 谷宇飞

当马林巴、钢琴和打字机的声音在偌大的音乐厅响起，交响组曲《紫罗兰永恒花园》悠扬开场。舞台之上，身着藏蓝色cosplay（角色扮演者）服装的动漫角色“薇尔莉特”伴随着乐团演奏在打字机上轻轻敲击，为心爱之人写下无法寄出的情书；舞台之下，黑暗中浮动闪烁的星光，每一点星光背后，是年轻观众手中挥舞的荧光棒和一双双被感动到发光的眼眸……众多ACG音乐爱好者共聚一堂，只为亲临现场，感受帝玖管弦乐团交响乐与二次元文化相交融的魅力。

帝玖管弦乐团演奏交响组曲《紫罗兰永恒花园》

“ACG”，即Animation（动画）、Comic（漫画）和Game（游戏）三个英文单词的缩写，而ACG音乐可广义上理解为在动画、游戏及相关舞台剧、广播剧中所使用或二度创编的曲目。2023年底，中国首支ACG管弦乐团“帝玖管弦乐团”开启成立十周年纪念巡演。乐团在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天津、武汉、杭州等城市都留下音乐足迹，所到之处几乎场场爆满，在青年观众群体中反响热烈。这支成立于北京的民营乐团，不仅在全国各城巡演中创造出较高的上座率，还通过多年积累拥有了数量可观的受众群体，成为国内新生代乐团中特殊的现象级存在。

 台前 

将观众体验放在第一位

近年来，随着数字时代网络文化传播的发展，ACG音乐文化逐渐在全球范围内得到普及。ACG音乐的题材通常选取二次元角色或情节为灵感，所涉及的风格也较为多元化，譬如古典、流行、摇滚、电子、古风等。起初，该体裁音乐在亚洲地区的传播较为普及，随着千禧一代的受众群体不断扩大，这一具有较高辨识度的音乐体裁也在世界各地拥有了数量庞大的粉丝群体，甚至成为各国年轻人间交流互动的共同话题。

乐团指挥“弦上”

“2013年春天，一群‘死宅’因为对音乐和ACG的爱而走到了一起。”谈及帝玖管弦乐团的创立，乐团指挥“弦上”表示，“起初，我在网络上看到日本niconico超管弦乐团发布的视频，觉得国内也可以创立一支自己的ACG管弦乐团。乐团最初的名字叫‘天朝帝都第⑨乐团’，也许正是这个略显特别的称号，吸引到了最初一批成员。从原来只有几个人到现在的几百人，我们用了十年时间。”

目前乐团拥有六十余名正式编制的乐手及二百余名候补乐手，此外另有成员负责编曲、摄像、画师等相关工作。十年来，该乐团已形成了较为体系化的运作方式，特别是在互联网IP品牌宣发方面成果尤为显著。例如，其在哔哩哔哩网站（简称“B站”）发布的ACG交响乐视频斩获了近700万次播放及约29万粉丝，该团编创的ACG音乐代表作《Imperial OW》《紫罗兰永恒花园》多次登上B站、微博所组织的二次元活动展示舞台。乐团官方介绍中写道：“我们热爱ACG，亦享受管弦乐。我们相信，每个人可以用乐声传递游戏动漫带来的感动。戴上耳机抑或者拿起乐器，和我们一起打破次元壁，奏响ACG。”

乐团演奏其编创的ACG音乐代表作《Imperial OW》（点击图片观看视频）

帝玖的创立初心便是通过ACG音乐让更多人享受管弦乐艺术的魅力，也在成立十年间为观众献上了数场精心策划的巡回演出。据统计，在本次“十周年特别纪念ACG交响音乐会”的巡回演出中，其购票主力多为16岁到30岁的年轻人。乐团音乐总监赵宽介绍：“我们每场演出的上座率基本在85%至90%。”乐团不仅让年轻观众感受到管弦乐器现场演奏的魅力，还以诙谐的方式，让观众了解欣赏音乐会的礼仪规范。例如，在2023年11月25日上海专场，乐团为观众介绍了各个声部的乐器属性，并针对大众较为陌生的管风琴做了科普。这一环节赢得了在场观众的一致好评，有观众在观后感中写道：“真的很棒！建议保留这个环节，这对大家伙儿是很好的科普，也让乐队的乐手们都能接受掌声。管风琴solo（独奏）也很棒，平时看过视频，但真家伙还是第一次听！”

乐团演出所用管风琴

在2023年12月10日深圳专场，主持人身着游戏角色“雷米丽娅”的Cosplay服装，采用普通话、粤语，为当地观众生动地介绍了音乐会开场前的注意事项，以“二次元梗”的幽默方式取代了原本具有警示规劝的标语。这一形式不仅在阵阵笑声中为演出热场，也更容易被初次走进音乐厅的年轻观众所接受。赵宽介绍：“许多初次欣赏音乐会的观众还不太熟悉音乐会的形式，但是他们会特别好奇并自发学习，有的甚至为第一次来听音乐会特意穿上了西装。因此我们也会和剧院方沟通，在允许的情况下，增加一些有趣的观演互动环节，例如发放荧光棒等，将观众的体验感放在第一位。”

据现场观众反馈，巡演音乐会的互动氛围相当温馨：台上的乐手虽大多身着黑色礼服，但也融入了二次元化的着装巧思，将古典和时尚的尺度拿捏得刚刚好。

乐手身着动漫角色“薇尔莉特”cosplay服装演奏

在演出场地方允许的情况下，观众伴随着熟悉的ACG管弦音乐亮起荧光棒静静挥舞，黑暗的观众席宛如一片星海，与舞台上暖色的灯光辉映……

帝玖管弦乐团演出现场“星光点点”

也许经过这个难忘的夜晚，会有更多年轻朋友愿意走进自己所在城市的音乐厅，和同龄人一道共同欣赏古典音乐。

幕后 

十年坚持常态化排练

乐团在广州中山纪念堂排练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空有梦想和热血是无法取得成绩的。除巡演之外，帝玖管弦乐团多年来坚持每周的排练活动，甚至在疫情期间所有演出都停摆的情况下，也维持着常态化排练的传统。弦上表示：“疫情期间我们换了很多次排练场地，实在不行就各声部分开排练，再找另机会合排。总之是坚持下来了。”从北京牡丹园一栋大楼的地下室，到如今拥有自己的专业声学排练厅，曾经的少年也从青涩走向成熟。如今的帝玖是具有完整编制及配套设备的双管编管弦乐团，并正式加入北京演出行业协会成为其会员单位。这十年，乐团运营也曾面临经费紧张、人员流动性大等问题，最困难时，排练场地月租费须乐手均摊。但这些问题在乐手和乐团管理层的齐心协力下最终得以解决。

帝玖管弦乐团《原神》璃月战斗曲《疾如猛火》排练实况（点击图片观看视频）

2023年末的帝玖管弦乐团成立十周年的纪念演出，也是其成立以来最大规模的巡演乐季。在经历疫情沉寂期后，如何在巡演期间维持较高的上座率？帝玖管弦乐团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赵宽介绍，在音乐会曲目编排上，乐团的巡演曲目通常采用组曲形式，十几首曲目整场演奏下来约两小时；在曲目选择上，会充分考虑观众的兴趣喜好，兼顾热门的动漫、游戏等主题音乐，争取覆盖更广泛的受众。乐团还专门设计了演出的文创周边赠送给观众，并采用转发抽奖等宣传手段扩大影响力。此外，票务平台的选择也至关重要。“我们主要的购票渠道是‘bilibili会员购’平台，其面向的受众本身就是年轻人居多，因此也更贴合我们乐团的定位。”赵宽说。

弦上认为：“这其实是一个双赢的结果，演奏的乐曲观众喜欢，乐手们也非常乐意倾注热情去演奏。”这支洋溢着青春活力的乐团，平均年龄在25岁左右，其中过半乐手均在专业音乐学院接受过乐队演奏方面的训练，也有来自北京各高校“高水平艺术团”的乐手。参加本次巡演的小提琴乐手天琪说：“这次巡演结束，我看到很多来听音乐会的观众朋友为我们的巡演写了观后感，还有很多专程从外地赶过来看演出的小伙伴。大家的支持让我非常感动。能把ACG音乐以交响乐的形式带给更多人，让大家一同感受和了解ACG交响乐的魅力，也让我觉得非常荣幸。”谈及巡演中的趣事，团长兼低音提琴手“711”说道：“给我留下印象最深刻的，还是第一次整团乘火车卧铺前往上海演出的经历。那天晚上挺冷的，北京下起了雪，但是丝毫没影响到大家激动的心情。上车之后，所有团员仿佛都变成了小孩，激动地找着自己的包间和室友，整个活动就跟一场春游似的。我觉得这种感觉，是只有帝玖能带给我们的。”

 秘诀 

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2019年，帝玖管弦乐团在上海举行首次外地专场演出

“我们不怕被借鉴与模仿，我们知道乐团所面向的是哪些观众群体，并相信我们的诚意能打动观众。正因为深深热爱着ACG音乐，所以我们最大的秘诀就是真诚。”

赵宽所说的“真诚”，首先包含着对音乐版权的尊重。在方兴未艾的ACG音乐市场中，演出乱象丛生：有的演出承办方或者表演者未经授权，便将乐曲纳入商业演出节目单；有的演出钻观众不熟悉音乐著作权的空子，混淆表演权和改编权等相关法律法规；有的演出则在“视听音乐会”商演中插播未经授权的动漫视频等。对此，赵宽表示：“我们充分尊重版权，也希望这个市场能长久、良好地运营下去。在此也呼吁大家在网络传播和线下演奏ACG音乐时，关注音乐版权的正规性和节目编排的原创性。”

真诚，还意味着对表演质量的严格把控。除了在演出顺序、表演水准方面的细致严谨外，乐团在乐器筹备、舞台呈现方面也体现出满满诚意。例如，在演奏动漫《辉夜姬物语》交响组曲时，乐团为了仅有几声的打击乐音响，专门购置乐器并随团托运，只为给观众呈现出良好的视听效果。即便整场音乐会中只有数十秒的管风琴声，巡演选址也会将拥有管风琴的音乐厅作为优先选项，并聘请了管风琴师随团巡演。弦上表示：“由于每个音乐厅的管风琴产地型号不同，我们都需要提前做功课，去沟通或是试奏。虽然也预备了电子合成器来模拟管风琴的音效，但我们还是希望能带给现场观众独一无二的聆听体验。”

此外，乐团也尽力满足二次元观众的审美需求。在演奏《紫罗兰永恒花园》交响组曲时，现场不仅有扮演主角“薇尔莉特”的乐手身着cosplay服装作为“彩蛋”环节登台演奏，为还原角色的真实性，指挥还特别从英国购置了角色道具“打字机”来配合舞台演出，甚至连打字机打出的文字也还原了动漫台词。如此用心打造的曲目，在网络平台收到了一致好评，该曲演奏视频在B站的播放量突破了100万。有网友评论道：“搭配好的耳机聆听，可以让人潸然泪下，最后乐曲的高潮脑海里全是‘还想听你叫我千万遍’（原动漫台词）。 

真诚的背后，也有着长久以来的坚持。“我们如今在北京、上海等地举办的多城巡演，得益于长期坚持且投入诚意的运营模式。”弦上介绍，乐团于2018年正式开启线下巡演，同时在线上发布演奏视频，“每首乐曲我们都会事先在社交媒体平台进行展示，让观众提前了解我们的演奏水准。”为保障高水准的呈现效果，乐团发布的所有演奏视频均于专业录音棚录制，录像、剪辑环节也由乐团媒体部专门负责。 

帝玖管弦乐团演奏交响组曲《魔法少女小圆》（点击图片观看视频）

多年以来形成的线上线下相结合的运营模式，以及团员间较高的凝聚力和参与度，是乐团的团魂所在。711是帝玖管弦乐团2013年建团以来的首批成员之一，在她看来， “这个团很神奇，成员来自五湖四海，也都有自己的工作，但大家都曾是辛苦学艺的琴童，来到这里只为实现自己童年时那个向往演奏ACG音乐的梦想。从日常排练到演出，每个人不计成本地贡献着自己的力量，小心翼翼维护着这个团，也为疲于奔命的自己留下一片净土。”弦上表示：“常有团员自费从外地赶到北京专程参加排练。我们也会尽力寻找商演机会，并定期发放演出激励金。” 

今年，帝玖管弦乐团与日本“京都动画”工作室（Kyo to Animation）达成合作，将举办相关主题的动漫视听音乐会。3月17日，帝玖管弦乐团将在上海举办“遇见新海诚” 动漫电影作品音乐会，演奏团体为“帝玖【这次一定】室内乐团”。乐团未来的发展目标是与国际接轨，推动ACG音乐版权的正规化，以及舞台表现形式的创新性。ACG音乐是梦开始的地方，也支持着他们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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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

文化融合是必然趋势

近年来，国内掀起新海诚、久石让等动漫主题音乐会的演出热潮，并吸引了诸多海外音乐演奏团体入场。实际上，早在2009年，暴雪游戏音乐会（Video Games Live）便迎来北京首秀。这一将灯光影像、古典音乐、电音等元素融合的视听形式受到了广泛欢迎，并在此后十年间在国内多个城市开启巡演活动。随着对中国市场的不断开拓，包括VGO管弦乐团（Video Game Orchestra）在内的其他欧美巡演乐团也纷纷在中国举办音乐会。此类演出通常由游戏公司赞助，一方面利用电玩音乐的广告效应进行宣传，另一方面也是通过线上线下联动的方式增加游戏用户的体验感与品牌认可度。

在海外，有关动漫游戏等配乐主题的音乐会已形成了较为成熟的市场营销模式。它们大多为各国职业乐团在每个演出季设置相关特色演出，旨在以大众文化为切入点吸引年轻观众。如2017年，日本配乐大师久石让曾在巴黎大会堂（Palais des Congres）举办宫崎骏动漫配乐主题音乐会，与之合作乐团是巴黎拉莫洛克斯管弦乐团（Orchestre Lamoureux）。2018年，丹麦交响乐团与爱尔兰电玩作曲家兼指挥家艾米尔·努恩（Eimear Noone）合作，在哥本哈根上演了“交响乐中的游戏”（gaming in symphony）电玩主题音乐会。如今，越来越多的老牌音乐演艺机构打破惯例，开拓出更契合大众审美趋向的音乐会类目。2023年6月，美国洛杉矶好莱坞露天剧场举办“游戏大奖10周年音乐会”（The Game Awards 10-Year Concert），这是机构20年来首次举办电子游戏音乐主题演出。在日本，名为“动画旋律夏季音乐会”（Animelo Summer Live）的大型ACG主题音乐节从2005年举办至今，已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动漫音乐节。今年6月22日至23日，美国国家交响乐团也将在肯尼迪中心音乐厅推出“百年迪士尼音乐动画记忆”音乐会，为观众献上《海洋奇缘》《冰雪女王》《狮子王》等经典动漫配乐。

实践经验证明，引入流行文化不失为一种拓展古典音乐听众的有效手法。但成为热门，也难免伴随着争议和质疑。在反对者看来，这种面向流行文化且为市场价值服务的音乐难以与经典艺术相融合；另一些人则认为这种文化融合现象是必然趋势。美国广播公司经典电台的作曲家兼主持人米娜·沙马利即认为：“古典音乐是在电子技术出现以前我们对音乐的认知，但音乐史本身的发展离不开技术进步，例如钢琴就是从羽管键琴演变而来的。从巴赫到电玩音乐，实际上是音乐史的一种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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