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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队的夏天3》:让音乐说话

Music Weekly 音乐周报 2023-11-06

文 | 郝巍


《乐队的夏天》(简称“乐夏”)第三季终于开播时,2023热烈的夏天已经差不多过去了。不久前,国内流行乐出现了近些年少有的热闹景观,从音乐节与演唱会消费高涨,到歌手与乐评人的争论、晚会翻唱和改编“翻车”,从AI孙燕姿出圈,到《山歌寥哉》引发解读狂热,再到《中国好声音》节目问题持续发酵。这番喧闹的声流之间,似乎有着潜在的情绪脉络。它是什么,却很难捕捉。不过,我们开始对声音的凝聚力更有体会。我们似乎被提醒着,音乐——声音是一种如此重要的媒介,它是这个夏天的鲜活记忆,也将会是一种回顾的凭证。

“一个猛子扎回夏天。”“乐夏”官方宣发中如此表述。眼下节目正在更新,在夏天的余热中看“乐夏”,除了争论乐队或节目的成败,或许我们还可以看看它对整个音乐综艺有没有启发。作为以乐队原创为主要内容的节目,“乐夏”近期的“改编赛”制造了不少亮点。鼓手贝贝在节目里说:“技术、逻辑想法什么的都不是本质问题,(本质)就是让音乐说话。”这是到目前为止,节目里最清晰、最有意义的反思之声。希望“乐夏”再多激起一些水花:夏天是不可能回去了,但我们可以借着“乐夏”的水花,回味这个盛夏。


谁的声音谁的歌


“I hang in,When the lights turn colored halos,I hang in.”(我坚守,当光线变成彩色的光晕,我坚守。)

第一期节目里,Nova Heart乐队“大主唱”冯海宁一开嗓就成了整个音乐的中心,也让很多人有了本季第一个“整场最佳”。第一次听这首歌,不必盯着英文歌词,单是歌手的声音,已经给人一种“这是我的歌”的掌控感,而这首歌恰恰就叫做《My Song 9》(我的歌9)。

到第三期,“八仙饭店”,一支同样女主唱主导的乐队,一出现就被认为是本季“黑马”。在《吞吐》暗淡迷离的气氛里,主唱王帆用略带稚气的声音轻声吟唱着一个超现实的梦幻寓言。她的旋律声线成了大乐迷赞美的焦点。王帆在采访里说,那些女性作为主力的乐队曾给她很大的启发,希望“有自己的气场在里面”是她开始创作的动力。 



虽然乐夏乐队所呈现的是乐队音乐,但人声在多数乐队里仍然是核心,是沟通乐迷耳朵的纽带。Nova Heart和“八仙饭店”的风格都比较小众,英文歌词对现场聆听来说也会产生一定的距离感,但这些好像并没有影响乐迷被吸引。实际上,很多乐队的主唱声音都是在制造距离的同时,与观众产生特殊的情感联结。


比如麻园诗人乐队,苦果的“苦”腔让很多人难以接受,还引发了各种调侃和模仿。神奇的是,这好像并不影响歌迷喜欢和体会他们的歌。乐队的林潇用吃榴莲比喻听苦果演唱的感觉,但是苦果却认为自己唱得很自然,他说只是想用极限的状态,唱得“更淋漓尽致一些”。矛盾的是,“麻园诗人”希望有诗人的内敛,却又想要淋漓的表达。不过也许这就是苦果声音里纠结的来源。苦果说,怎么唱是“我的自由,他不爱听,别听就行了”。



苦果并不是独一份,“乐夏”的很多主唱的演唱并不“好听”。如果这很难理解,那么别忘了:崔健、罗大佑的声音也是这样的。他们的声音制造了一种张力——它们一面渴望着被听到,一面又拒绝满足他人的耳朵,拒绝被“音乐”的规范所捆束。

从观众来看,为什么我们会被这些声音吸引?通常人们会说他们很有个性。在五花八门的评论中,常会看到一句老旧的评语:“太酷了!”如果不是前段时间的“泰裤辣”事件,我们对这句口头评语早就不敏感了。但这个普普通通的说法可能隐含着我们为什么会被某个声音深深吸引的道理。

“酷”,在今天仍然可以用来表达我们对流行歌手和乐队的赞美,也连接着这种赞美的内涵。爵士歌手比莉·荷丽黛(Billie Holiday 1915-1959)被认为是现代“酷”文化的源头人物之一。以荷丽黛作为典范,“酷”是指她“在身体非常放松的情况下,表现出非常复杂的情绪”,以及“她以原创性的风格驾驭了歌曲中的自我表达”(乔尔·迪纳斯坦,《酷的起源》)。荷丽黛被视为“最伟大的爵士歌手”,启发了现代流行歌唱的审美。当代很多歌手,甚至乐手身上都还保留着这种“酷”的美学影响。

不过,我们为什么会觉得一个歌手的声音是个性的,是酷的,却很难解释。人声是最普通,却也是最神秘的乐器,它比我们通常理解的要复杂得多。当我们谈论“声音”时,好像只是指歌手的嗓音,但是它在“歌曲”这门艺术里本应大大超出这个意思:它包含可以听见与不可听见的东西,它是声响的,又是心理的。如果考虑对应的英文“voice”,它还是“发声”——表达的动作本身。因此它也指向文学意义上的发声主体。流行音乐学者西蒙·弗瑞斯(Simon Frith)曾指出,流行音乐人声的重点在于歌手自身的意图表达,而不是作曲家的“声”替,他称歌手的声音为“意志的声音”(willed sound)。 

弗瑞斯的说法也许并不适合所有歌手,但是指出了一种重要的聆听角度。乐迷听到有个性的声音,便会主动寻找信息,建构这些声音和歌曲的真实性。“乐夏”有很多细节都在提供这种聆听角度,节目显然是懂乐迷的。


风格,歌的场景和理由



“我们是背着传统乐器的当代乐队,我们是世界音乐。”“安达组合”的博·那日苏如是说。“世界音乐”这个概念一直因为它原来的西方视角而备受质疑。那日苏的解释对它提供了很好的修正,既有民族意识,又有音乐人的自我审视。他们对《江格尔》史诗选段的演绎,古远而又炽热,正是对他们观念的一种实践。


很少有一档综艺认真地呈现和谈论“风格”,而风格是“乐夏”的重要话题。为什么重要?因为风格是一首歌原本的理想场景,甚至是它发声的理由。“乐夏”汇集了中国各个地区的乐队,包括很多小众音乐类型。每一支乐队都带着不同的风格基因和背后的信念,也都连接着声音的空间场景和情感的维度:瓦依纳乐队的田园生活与超级市场乐队的未来世界,回春丹乐队的复古情话与绝对纯洁乐队的后人类呓语,每一种声音都在舞台上召唤着各自的感受世界。这个意义上的“风格”,已经超出了摇滚、民谣、电子或后朋克、后摇滚这样的传统分类。在流行音乐充满怀旧情绪的当下,很多乐队的表达方式都是在不同风格的混合中形成的。而对于网络时代的歌迷,并没有某种新的主流流行音乐可以跟随。或者,对多元风格的混杂并陈,对声音差异的玩味,正是当下聆听的潮流。

试想,如果节目不作阐释,无视风格,只用单一的逻辑和标准来做排名,将会给这些声音造成多大的扭曲?虽然“乐夏”要比赛和排名,但还是在各种细节里表现乐队审美判断的差异与平等。很多人有一种印象,觉得它有对摇滚乐队的偏爱。马东在前两季的现场明确地说过,“乐队”并不是指摇滚乐队。实际上摇滚乐本身也非常多样,甚至是模糊的。

MR.Miss组合在第六期被淘汰,刘恋几乎要把“乐夏”偏爱摇滚这话直说了。但是从个性声音的观念看,爵士与摇滚的本是相通的。而且在和MR.Miss的“对决”中,瓦依纳乐队表演的是一首民谣歌曲。问题可能在于,刘恋与杜凯在精心打造爵士风格的时候,有没有给真实的个性多留一些空间。


改编需要一些说服力


“看那艺术像个天生的哑巴,它必须想出别的办法说话,说话。”

二手玫瑰乐队的这句歌词不只是讽刺,更是对创作和表演者的质问,这首先包括他们自己。

近几年,不少综艺的歌曲改编因“力度太大”引发争议。谭维维先后因《敢问路在何方》和《刀剑如梦》的改编引发批评声浪。有一种看法是,越是经典的歌曲越难改编,因为观众先入为主的聆听惯性是很难打破的。这似乎很有道理,但改编是当下文化生产的重要方式,它总是联系着“求新求变”的想法。

那么,歌曲改编到底有没有共通的构思或评价角度呢?要找这个角度,应该考虑一下流行音乐的特殊语境:改编往往是由于要翻唱,而这是相对原唱而言的。对观众而言,没有原唱,也就无所谓翻唱和改编。简言之,作为翻唱的改编,意味着一种基于版本比照的聆听角度。关键是,流行音乐的原唱常常关联着原唱歌手的形象和原作表达的权威性,而不仅仅是听着耳熟。那么翻唱就需要通过合理的改变产生一种“合法的说服力”。就是说,这类改编不是只要考虑音乐层面的处理,产生“好听”或“新”的效果就行了,还需要考虑塑造人物的声音和情感表达。最终,观众感觉对了,合理了,改编才获得成功。这可能是很多综艺翻唱引发批评的重要原因。

“乐夏”的改编赛要求乐队翻唱的歌曲以主流流行歌曲为主,这首先就制造了风格之间的对比空间。可以想象,有些乐队并不完全认同指定的歌曲。第二季就出现过野孩子乐队主动退赛的情况。在这类情况下,翻唱者与原唱(版本)形成了微妙的关系,或致敬,或解构。正是这种关系,产生了各种不同的改编策略。Nova Heart、“柏林护士”和“二手玫瑰”都在改编环节体现了对歌曲的深入理解,同时协调了乐队自己的表达。例如冯海宁如此解释《一千个伤心的理由》的改编:提取原曲音乐情感的特征,然后让它与独立音乐圈的生存体验关联,从“伤心”的字面下发掘勇气与胜利的形象。


“二手玫瑰”对《偶遇》的改编是改编赛中最具讨论空间的。原本的歌词只有“萍聚”“命运”之类空泛的感叹,它的表达非常依赖电影剧情的呼应,即使王菲这样的超级声音IP,也不足以给这首歌独立的意义空间。“二手玫瑰”的改编,让一个新的声音和故事进入了《偶遇》。



梁龙在“小丑”(joker)妆容下,以一个介乎面具与自我的双重人格,经历了《偶遇》的三个时空:由阴影中清浅的吟唱,到重复中的莞尔,然后在独白中划破隐痛,转而爆发出痛苦、惊惧,挣扎中的荒腔走板。最后在蓦然转身的瞬间,小丑遭遇了“自己”,准确地说,是遭遇了自己的目光。整个表演中,发声者经历了层层剥落外表,遇见和审视自我的过程。歌手转身时,大屏出现了上一场表演《伎俩》的小丑形象。这个极具张力的对视瞬间,相信会给很多人留下深刻印象。

细心对比,会发现从原创的《伎俩》到改编的《偶遇》,“二手玫瑰”保持了内在的一致:他们的表达,无论反讽,还是愤怒,总是带着创作者的自我审视与质疑。正是这种发问的态度,让乐队还能在浮躁的时代发出富有意味的声响。


表达,尝试可能性


这些年的音乐综艺一直在推崇“声音”,却在刻板的竞技逻辑中,把“声音”审美锁定在单维度的标准中。声音与作品的关系逐渐失去平衡,歌曲成了一种橱窗,让声音在里面闪烁其声。在很多表演中,经典歌曲中的情感形象不再发声,作品意蕴被碾压抹平。

从这一点看,“乐夏”有点像几年前的《中国好歌曲》,它推广了很多乐队和作品,而不仅仅一个“声音”。同时它给出了更多的聆听面向和讨论。

“乐夏”与音乐节或Live House有什么不同?除了作为综艺,它本身构成了一个话语中心。它在歌曲表演的前后穿插了大量的讨论和争辩,即使像大张伟那样不停地造梗或煽情,背后的话题也并非空洞。如果说疫情之后各地热闹的现场演出、音乐节是乐队现场的复兴,那么“乐夏”就是这种复兴的线上回响,一个虚拟的乐队文化声场。按通常的逻辑,综艺制造“出圈”,靠的是娱乐和流量手段。但是“乐夏”做出了另一种尝试,它在这个虚拟的乐队文化场景里,让各种乐队声音得到诠释,产生意义,然后把这些意义推入网络的注意焦点中。

“大家表达都好厉害啊”——最近一期的弹幕里有这么一句。除了听歌,观众是同样爱看讨论的。这不只是寻找共鸣,也是在看聆听体会如何“被说出”,这是一种表达的快感。这些言说很大程度上是面向感性的,与通过音乐本身来表达情感同样重要。在人们的感性维度处于危机的当下,这种表达尝试,会不会是综艺节目有益社会的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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