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众眼中，艺术家是一群极具个性的人，他们有着鲜明的个人风格，甚至是不可捉摸的性格。但作曲家孙畅显然不是这样的，他随和谦逊，“随便”是他的口头禅。经常，一些演奏家或歌唱家面对孙畅的作品，想要从作曲家口中得到一个确定的演奏、演唱方向，孙畅总会说，“都可以。”3月23日晚，大型交响合唱《道德经》在西安音乐厅完成了首演。这是孙畅为西安交响乐团创作的第二部大型原创作品。在西交，无论是乐手还是团里的工作人员，提起孙畅，大家对他的评价都是“谦虚”“可爱”。在孙畅看来，“我对自己的要求就是做一个能够服务好甲方的作曲。”对于作曲，孙畅看得很开，“作曲家是作品的提供者，作品就是他/她的产品。作曲家有必要根据甲方，也就是作品委约方的要求提供令他们满意的产品。”孙畅用过这样一个微信头像：绿色背景下写着一行字——我的心中只有甲方。这不是他的笑话、气话，而是心里话。“要明白对方需要什么样的作品。”他提到，自己为西安交响乐团创作的第一部作品——唐诗交响吟诵音乐会《长·安》，欣赏起来比传统古典乐更容易。这部作品面对的观众中，肯定有人是第一次走进音乐厅，无论是为了和唐诗更加契合，还是为了便于观众欣赏，作品都不能“挑战”观众的耳朵。而在《长·安》之后，孙畅新创作的交响合唱《道德经》就要复杂得多，“乐团经过长期的磨合、训练，能力更强了。他们能够胜任更有难度的作品。”但这个难，仅仅是对于乐团和合唱团而言的，观众听起来依然是容易接受的。这就是孙畅心中，对于作品难度的把握。孙畅在作品谱面上，总是习惯给演奏者和演唱者提供多个选择。“比如，给一支交响乐团写一部交响乐作品，如果里面用到了中国民族乐器，我就会提供两个版本：一个是有民乐演奏家参与的版本，另一个是当没有民乐演奏家时，用交响乐团中的其他乐器来代替的方案。”同样，此次交响合唱《道德经》中，很多地方他都提供了两个方案。男高音王川提到，“一个是具有挑战性的版本，一个是相对保守的版本。”孙畅解释，对于歌唱家来说，他们的“乐器”就是嗓子，演唱容易受身体状态影响。给出两套方案，歌唱家就可以根据临场状态，或者选择“挑战版”，或者启用“保守版”，以保证演出质量。在孙畅看来，“作曲，是方案的提供者。具体怎样选择、怎样处理，我觉得都可以。”“都可以”的孙畅，创作作品、制作乐谱却是一丝不苟，非常精细。指挥家张国勇对于孙畅的严谨非常认可，“现在作曲家普遍都用打谱软件作曲，出现输入上的错误是在所难免的。孙畅的作品，几乎不会出现这种错误。”此次《道德经》的总谱将近500页，体量甚至大于一部完整的歌剧。“我只在谱面上发现了一处错误。”一向以严谨著称的张国勇这样说，不啻为对孙畅一种极高的肯定。除了提供方案、作曲严谨之外，孙畅还为演出他作品的音乐家提供了细致入微的服务。《道德经》的谱面中，孙畅将四位领唱及合唱团歌词中的每一个字都标注了拼音。“《道德经》中生僻字、通假字较多，我既然已经做了细致的功课，了解了每个字的读音，理应标注清楚，便于大家学唱。乐谱中有将近两万个拼音，我全部标注上了。”
孙畅为歌词中的每个字都标上了拼音
同时，因为作品特别庞大，有八十多个段落，孙畅还特别制作了表格，以方便每位参演歌唱家、合唱队和乐队各声部了解自己负责的段落，“不然他们要逐页查看整本谱子，才能知道涉及自己的部分有哪些。有了这个表，就一目了然了。”孙畅说自己特别痴迷于做表格、做计划，喜欢把一切安排妥当的感觉。
孙畅制作的表格
在上海音乐学院就职期间，孙畅还研读了7年心理学，拿到了国家心理咨询师证书和华东师范大学的应用心理学硕士文凭。“学了心理学，对我从事教学很有帮助。我也没有以前那么纠结了，很多事情能以更包容的态度去看待，能够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问题。”或许正是基于这一点，孙畅总能早于截稿日很久就交稿。“因为我深知，作曲是整个项目的第一环，是最前期的工作。只有我写完了作品，演奏家、歌唱家才能开始学习；指挥才能进入到工作流程，研读谱面、带领乐团排练；如果涉及舞蹈，还需要根据音乐编舞；导演也需要根据音乐进行整体的设计。因此，作曲一定要准时交稿，以方便大家开展工作。”
从小受到家庭的熏陶，孙畅两岁开始学习钢琴，5岁跟随作曲家杜兆植学习作曲。“在我还写不好自己名字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做作曲的和声题了。”孙畅说，作为80后，自己那一代恐怕是国内学习音乐最苦的一批孩子，童年没有玩具，没有动画片，终日坐在钢琴前反复练习演奏技能。“虽然从小学习钢琴和作曲，都是父亲替我决定的。但对音乐，越了解就越喜欢。”1997年，孙畅从呼和浩特考入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学习作曲，师从邓尔博和居文沛两位老师。本科被保送到上海音乐学院作曲系后，一直到研究生阶段，孙畅都跟随朱世瑞学习作曲。同时，他还开始跟随张国勇学习指挥，“作曲和指挥专业很多课程是相通的。通过学习指挥，我能够从另一个角度看待自己的作品。”兼顾作曲、指挥两个专业的同时，孙畅依然没有放弃钢琴。张国勇说，自己做讲座时都会带着孙畅。在讲座中，不管临时讲到什么时期的作品、哪位作曲家的作品，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孙畅也常常能在钢琴上立即演奏出来。读书期间，孙畅就以指挥、曲作者或钢琴演奏者的身份参加了大量音乐会演出，包括多台个人专场键盘独奏音乐会：2006年9月22日举办“孙畅羽管键琴独奏音乐会”，演奏了巴赫《哥德堡变奏曲》；他还上演过巴赫《赋格的艺术》《英国组曲》《法国组曲》《平均律键盘曲集》第一册、门德尔松《无词歌》、里盖蒂《利切卡组曲》等在钢琴演奏领域中颇具分量的作品。此外，他创作的作品也在国内外作曲比赛上获奖。2011年，拥有上海音乐学院作曲、指挥双学士学位和作曲硕士研究生学位的孙畅留校任教，负责给指挥专业的学生教授多门课程。一届又一届的学生，总是好奇孙畅当年是怎样兼顾作曲、指挥，同时又能举办个人独奏音乐会的？又是如何对自己进行职业规划，并一路向着目标奋进的？面对这些问题，孙畅表示，实际情况并非规划得很好，“我是因为实在没有办法在作曲、指挥、钢琴中做出选择，只好全部坚持下来了。”孙畅回忆，“大三的时候，是我最迷茫、最痛苦的一段时期。三个方向，我觉得每一个都是我穷尽一生时间去钻研都不够的。那一年，我的老师们都对我不够满意，都以为我选择以别的专业为重心，其实我并没有做出选择，只是兼顾起来真的很不容易。”大学期间，孙畅平日把大量时间花在作曲和指挥两个专业的学习上。每到寒暑假，他就重新回到钢琴前，一天至少练琴6个小时。孙畅回忆，那些年自己不知道熬了多少个夜，要么是熬夜写曲子，要么是熬夜背谱子。现在的他，已经很少再为平衡时间的问题而困扰，人也开朗起来。他摸摸自己光亮的头顶，自嘲道：“你看，这就是当年兼顾的结果。”工作之后，他仍然兼顾着钢琴表演，曾以钢琴独奏的身份与多个交响乐团合作演出柴科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和《第三钢琴协奏曲》；2022年8月，孙畅作为特邀古钢琴演奏家与苏州交响乐团合作演出巴赫《勃兰登堡协奏曲》。
孙畅与青岛交响乐团合作演出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2014年开始，孙畅的个人简介中，“指挥家”三个字便逐渐淡去了。“找到我的工作机会都是作曲为主，也有钢琴演奏，我觉得自己没有持续在指挥方向输出，没有作出足够的贡献，再写上去就不适合了。”越来越多作曲方面的工作机会，不单使孙畅暂别了指挥，还促使他在三者之间作出了最终的选择。“本科阶段的后期，很多演奏专业的同学毕业、走向工作岗位，他们就经常介绍我为职业乐团和学生乐团写作品。”很多学生乐团，因为各声部演奏实力、能力、人数不同，现有作品无法直接拿来使用，需要有人根据学生的实际情况，重新编排或者直接创作一部新作品。“很多作品就是为了学生乐团参加某一次比赛、展演而作，之后随着学生毕业，乐团编制上又有了变化，这些作品也就不方便继续演出，或者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孙畅说，哪怕这些作品只有一次演出的机会，他仍会认真对待。随着这些作品的演出，乐团在各大比赛中获得可喜的成绩，慕名找到孙畅的乐团越来越多。“我开始把更多时间花在了作曲上，也就自然而然地走向了作曲。”孙畅说。从小型作品到大型作品，从改编作品到原创作品，孙畅逐渐参与到越来越大的项目中。他和西安交响乐团的缘分也是这样开始的。“2018年初，乐团有一部与唐诗相关的小作品，让我编配成室内乐版和乐队版。”那次合作很愉快，之后也陆续促成了几次合作。经过多次合作经验的积累，西安交响乐团决定将首部大型原创作品《长·安》的作曲交给孙畅。《长·安》最初的版本有7个乐章，选取卢照邻的《长安古意》、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李白的《将进酒》、王维的《桃源行》等12首经典诗作，通过交响乐、混声合唱、朗诵、京剧韵白等多种艺术形式呈现。目前，这部作品已经续写到第12乐章。在这次合作中，无论是孙畅的作品质量，还是他谦逊的性格，以及认真的做事态度，都让乐团很满意。西安交响乐团正式提出，聘任他为驻团作曲。很多西安交响乐团的工作人员都喜欢和孙畅说笑，“孙畅老师特别亲切。”提起他，大家总是满脸笑意。此次《道德经》首演大获成功。首演当晚，孙畅上台向观众致谢，他身着便装，头戴礼帽，显得俏皮可爱。《道德经》首演后，孙畅换了新的微信头像。新头像是《道德经》首演后，导演陈薪伊在台上为观众介绍这部作品的作曲时，台下摄影师为他抓拍的照片。照片中，孙畅手里还拿着老子头像做成的面具。这个面具也被他带回上海，摆在了家里。
孙畅透露，现在他已经在为西安交响乐团创作第三部大型原创作品了。为西安交响乐团创作出具有深厚底蕴的作品，是孙畅对自己的要求，“《长·安》和《道德经》是两部完全不同的作品。第三部作品，我还在挑战自己，想要写出和前两部完全不同的音乐来，不断给观众带去惊喜。”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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