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小号的开场，必是邓丽君的《空港》 | 疫路同行

文 / 海某

编辑 / 林子尧

2020年，在夏天来临之际，我租下了现在居住的房间，两层楼、六间房的其中一间。窗口朝北，正正面对着一排结构相同的居民楼，楼上是半片天空。

厨房也朝北，和我的房间仅隔一堵墙。其他房间的室友时不时会出入做饭，工作日的晚上或是周末的中午，这不过几平米的地方便尤其热闹。我很难不去注意这些动静，离窗口再近一些，甚至可以从切菜的声音和油烟的气味，辨别出他们做了什么菜。

小区一景

我甚至把床安置在了窗前。不用外出的日子里，我总喜欢跪坐在床头，离窗更近一些。我能记住不同时段的声响：四点半后，只要天微微擦亮，便开始有鸟儿的啼叫；六点，小区的清洁工大叔就会抄起大扫把，刷啦、刷啦地走过楼下；等天大亮了，各种声音莫名地均匀，反倒显得安静了许多，留不下多少印象；下午四点，楼下的住户会吹起他的小号，每次开场必是邓丽君的《空港》前奏；傍晚六点，小区围墙外会驶过一辆收垃圾的电动小三轮，伴随着《兰花草》的旋律，喇叭里还有一个铿锵的女声反复督促居民接种疫苗；凌晨三点，收垃圾的大卡车驶入小区。伴随两声近两年的风声雨声，隔壁飘来的饭菜香气，尽数从窗口向我袭来。唯独抬头见不着日月，低头看不到小区之外的景致罢了。

3月20日，我从生鲜外卖点了羊排和迷迭香，准备犒劳下近期赶论文的自己。青翠新鲜的迷迭香，用上三五根便足够做大半斤羊排。我从剩下的迷迭香中，挑选出那些强壮的、茎已显现出木色的来，插在灌了水的饮料瓶里，放在窗口。哪怕没有阳光照射，让它们吹吹风，或许也是能活的。

饭后刷了刷手机，上海疫情似乎不容乐观。出于某种奇异的预感，我又采购了十几升瓶装水、几袋泡面、冷冻包点和若干生活消耗品，加上早在去年囤的真空大米和一堆罐头，我才算安下心来，决定暂停出门，也不再购入快递外卖。居家的决定无关他人，怕染病是一方面，而更多是因为这样的决定，似乎可以为自己的宅和懒正名。

笔者储存的罐头

然而，当生活的空间真正不过方寸时，任何获取外界消息的途径就都变得异常拥挤。微信、微博被越来越多关于上海新增数据的内容占据，朋友们也纷纷投入抢菜大军，群聊和朋友圈均被各种购物渠道占据。我耐心地劝服几个亲密的朋友，提醒他们能不去线下就别去，能囤药品和耐放的速食就先别囤易腐坏的叶菜。

论文提交后，我的生活更是完全被这类信息占据。每天睁开眼，不是在劝说同在上海的朋友，便是安慰远在故乡的家人。我并不慌张，但无奈和倦怠不知何时已经涌上心头。我几乎忘记了，楼下的小号有多久没再响起，但隔壁厨房的动静，却是一日比一日持久，抽油烟机几乎从八点轰鸣到夜里九点。窗口飘进来的饭菜气息，也似乎越来越寡淡，失了以往焦香或者甜蜜的味道。我不愿和室友在厨房碰面，但凡见面，聊得无非也都是疫情相关。罐头、泡面和我提前冷冻好的便利店盒饭，味道不比亲自下厨差多少。

我放弃了继续浏览新的信息，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看剧、打游戏，用已知的欢乐的声音与画面填饱饥饿的感官。坐得乏了，就大放特放音乐，蓝牙音箱的低音嘭嘭地将各式各样的旋律送出窗口，我独自在房间里甩着胳膊和腿脚，原地打转。

家中储备的药

4月1日，我睡得很晚，但好在还没到鸟叫的时候。没睡多久，我就被楼下巨大而陌生的声音惊醒——在低低的嘈杂中，高亢的女声透过喇叭响彻小区，各个楼道口铃声大作。我没有探出头去张望，只是艰难地伸手关上了很久未关的窗户。

这样的骚动直直持续到中午。我小心地重新开启窗户，天阴沉沉的，即便是四月，仍有些寒意，或许是肉吃得太少的缘故。对面的窗口黑黑的，像是一张张合不拢的巨口。迷迭香不知何时已生出了白净纤细的根，一点点浅绿的、卷曲的新芽面对着巨口在风中瑟瑟发抖。被迫早起的困意袭来，我决定再多睡一会儿。

忽然，久违的《空港》前奏毫无预兆地自楼下响起，声音明亮悦耳。即便很响，那天下午我仍旧睡着了。

* 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