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放:种群涨落背后的“为什么”,也关系着人与野生动物共存的未来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TEDx杭州 Author Salon
说起人与野生动物的关系,我们常常说要“以邻为友”,而所谓“友邻”,也意味着彼此之间并非是对立的,既不是将野生动物仅仅视为可以利用的“自然资源”,也不应是为保护野生动物而全然不顾人的利益。
今天的分享来自王放老师,他希望通过自己的思考和实践,实现能够让人和动物能够同时受益,从而和谐共存的未来。
当我们想到“野生动物研究学家”,也许首先进入我们脑海中的,是长期深入自然、与野生动物日夜相处的模糊形象。以六个故事互相串联,王放老师带我们寻访了与野生动物打交道之人的真实生活。这些纯真而质朴的片段背后却蕴含着心系苍生的悲悯,原来这些拥抱山林、拥抱溪流的“隐士”,日益追求的是维护世界之本质的梦想,思考着如何保护万物,保护世界的生物多样性。
他曾研究过熊猫的粪便,从中洞察一只熊猫的生命轨迹;曾目睹顽皮浣熊因报复而死的情景,终于领悟了对待野生动物的正确态度;也曾悄悄观察城市中动物居民的生活图景,为真正实现人与动物的和谐共存而“勤拍脑袋”。
他致力于研究生物种群涨落的脉络,为那些珍贵的、身处弱势的动物们寻求最安适的生活环境。同时他并不将此视为使命或目标,他坚信世界的本质便是如此,人类与动物互相支持,这个世界理应是万物共存的世界。
他去过世界上最险峻的地方,也品尝过各色酸苦艰辛,却从未有过怨言。在王放老师眼中,这份工作是独一无二的,他已看过最漂亮的风光,望进过最天真的眼睛,而为保存这些纯净的瞬间而义不容辞,为继续见证世界的千变万化而无怨无尤地效力,这便是一位野生动物研究学家应有的面貌。
我一直觉得这个工作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去做的,我一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虽然我没干过别的。但是我一直觉得早上刷牙的时候,头顶刷的一下一只朱鹮从你眼前飞过去;然后你一天疲惫的时候,那眼前突然出现一只眼睛在盯着你看,你会发现,这个世界上难以想象的一个炯炯有神的眼睛,是一只蜡蝉的尾羽;或者我们在青海的三江源开车的时候,把手从这个车窗户上伸过去,是一只过路的赤狐。或者在四川唐家河的山脊线上,你上厕所的时候,围观你的是一些清澈的又充满好奇心的眼睛。所以我想别人问我做什么,我会说我工作在世界上最漂亮的地方,每天呢,看的是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我看见熊猫粪便,我很兴奋,拿起我的相机要拍照。我的导师过来说这是熊猫粪便,我说是是,熊猫粪便。她说:“你看出什么了?”“熊猫粪便有一股茶叶的清香,很显然它是吃竹子的。”我的导师很吃惊地看着我,我也很吃惊地看着她。她说这是一只岁数比较大,但是身体状况还不错的熊猫,正从河谷往山坡上面移动。
那时候我真的是像看神一样看着我的导师,我心想,经过20多年的系统研究,我们对于一个物种的了解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好像动物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作为年轻的学生,你在这个行业里边施展的空间会小,好像我一时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但是两个月之后发生的另外一件事情,把我当时这种又豪迈又有一点焦虑的情绪搅动的更加强烈。
在进入会场的第一个场景是我们被人开玩笑的问,熊猫记仇不记仇?会不会我们把山炸了之后,它害怕再也不回到这个山了?我们当时哈哈的笑了几声,觉得可能吧,可能吧。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可能”这两个字就像是一个挥之不去的阴云一样,在往后几天的评审会上一直缠绕着我们。所以一方面项目的施工方会用非常准确的数字告诉我们,产生多少渣土,多少噪音,多少污染。项目的推动者会告诉我们会带来多少GDP。地方的政府会告诉我们会给这个地方带来多少游客。而我们深深的陷在这个“可能”的泥潭里。我们发现我们不仅不能够回答大熊猫记不记仇,我们也不知道多少米以外就可以修,多少米以内就不能修,我们不知道这个数字是多少,我们不知道它对噪音的反应,我们不知道跟大熊猫一起生活的其他物种怎么样。
所以很遗憾的是,最后我们给出的报告是下面大家看到的,我想给大家念一下,“工程建设可能对熊猫种群有直接的干扰,可能导致局部种群灭绝,可能对栖息地带来直接破坏。”这实际上意味着我们并不知道,我们给不出来任何实际的数字或者预测。由于缺乏了解,我们建议严格合理的安排施工时间,我们建议对这个地方进行补充调查,我们建议实施一些保护探索。所以我想那个时候我自己的内心实际上是焦虑,又缺乏明确的希望和指示的。
那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在今天的世界,我们已经不能够像30年前抢救大熊猫那样,把它们关在一个保护区里边,把人请出去,让它们与世无争的生活。即使是熊猫这样的珍稀的物种,它们也裹挟在今天的经济发展,裹挟在今天的万千变化之中。所以保护生物学是不是科学?如果是科学,它应该能够更准确地预测动物跟环境的关系。就像在座的大家,实际上每一种物种都会对环境变化有反应。比如多大的噪音,我们会起身逃离这个会场,或者主讲人讲得有多么无聊的时候,我们会拿出来手机玩手机。我讲更好的科学是可以预测这些变化的。所以当我们再次深入到熊猫森林的时候,我们想,动物的种群涨落实际上跟复杂的社会经济活动相关,我们不能够把它们关在一个保护区里边,高枕无忧的生活。我们要弄明白,用定量的方法去研究现在,去预测未来。
所以我的博士论文做得很辛苦,因为正常的研究是什么地方动物多你就去哪儿,当时我们的研究是什么地方?是在熊猫分布区的最边上,什么地方熊猫刚跑,什么地方它们正在遭受困难我们就去哪儿。所以同伴们跟我说,你这么做很难毕业。我说没问题,结果我真的延期了。
但是我们用很多方法,我们循环往复的调查,用到红外相机,用到植物的调查,社会经济的调查,各种各样的遥感和空间分析。我们专门去那些看起来熊猫已经不确定或者种群稀少的地方,然后我们得到了几根曲线。这几根曲线看起来很简单,但实际上这几根曲线让我们在之后的环境之中,不再出现那种陷入到“可能”的泥潭里边。比如说左上角的海拔,通过这根曲线,我们知道熊猫不是只喜欢高山,它们其实非常喜欢这些低海拔的,平坦肥沃的河谷。但是它们为什么没有出现在河谷里呢?只是因为河谷里边有居民点,有农田,有连绵的人类生活的痕迹。
通过这个曲线,我们知道原来居民点是可以定量的,同样可以定量的有旅游开发和工程建设。在两公里以内不会有熊猫的分布,在2到6公里之内,是一个缓冲的区间。而如果一个地方我们需要建设大的工程,需要建设大的水库、电站、铁路的时候,最好施工期间,我们希望施工的选址是在核心栖息地6公里以外。我们也知道公路对于野生熊猫的影响。我们也知道了,如果把正常的盘山公路改成隧道,这些动物会过得更舒坦,过得更舒适。所以我们想一个动物跟这个世界的关系是可以去测量的。通过大量的野外工作,通过更好的数学方法,我们可以定量的去判断什么样的环境变化之下,这个动物会怎么样。
而发生的,我们当时看到的场景,是我们无法想象的。这是一个自动开合的推拉门,这只浣熊使劲地把门拉开之后,努力把脑袋伸进来,伸进来之后它想往屋里走,把手一放下,大脑袋就会被门夹住,被门夹住之后,它想努力的向后退,把脑袋拔出来,然后我们的门就会咣当的一声撞上。我们就在这看着这只浣熊,这只浣熊就在我们的脚底下,把脑袋伸进来,被夹住退出去,把脑袋伸进来,夹住退出去。
重复了十几次之后,它终于放弃了努力进屋的举动,然后就蹲在门前的草地上面看着我们,它甚至会主动地走到我们跟前来,用它的小爪子扒我的腿。所以我也好,王大军老师也好,我们其实都是研究动物很多年的研究人员。所以我们都知道绝对不能够去投喂野生动物,但是当浣熊扒我们腿的时候,我们俩不约而同地做了一件事儿,他拿了水,我拿了猫粮给这只浣熊。因为在这个场景下,可能不会有人能够真的拒绝浣熊。
但是很快我们知道,浣熊就是靠这样的,这个可爱或者这样的勇敢和鲁莽,在美国的家庭之中,造成了很多让人啼笑皆非的问题。所以这是非常常见的一个场景,在我们的研究所里边,在我们的住宅旁边也有一只这样的浣熊,它非常喜欢挨个检查每一个车门是不是锁好,如果没有锁好,它就会进去,在汽车里边偷食物。这是一个美国人在自己的家里边,这是一个供猫进出的门。但是这只浣熊就把自己肥大的脑袋挤进来,然后偷走了家里面的地垫。
而我们这只浣熊也很厉害。在几天之后,我们其实都意识到喂浣熊是一个巨大的错误,于是当浣熊再次走到我们门口的时候,我们看着浣熊可爱的脸,刚才我们看到的图片里边的脸,我们拿起自己的扫地的笤帚,怼在了浣熊的脸上,我们希望它意识到人类的房间或者人类的食物,并不是这样敲门就可以得到的。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几天之后,这只浣熊顺着高压线爬到我们的实验室里边,毁坏了实验室的冰箱,咬断了实验室的电线,造成了空间遥感实验室和生态实验室持续两天的停电,并且自己被电死在了地上。所以这个时候我们意识到,也许我们不应该这么样的去带着好奇心和带着纵容对待野生动物。
我们也发现如果给当地的人提供更多外出务工的机会,随之减少的是当地的交通,当地的农业和畜牧业,而随之增加的是当地熊猫的数量。我们更发现保护补偿,天然林保护工程退耕还林政策,直接提升了当地人的生活,增加了他们的收入,同时给每一户人家庭,周边增加了更多的森林,让熊猫受益。所以这个网络实际上在我们的研究之下会变得非常密。退耕还林当地的各种新的能源政策,政府的支持力度,当地保护区的升级,当地的水资源,当地的农田新的政策。
讲者简介:
本文转载自公众号“TEDX杭州”,原标题《与野生动物共存的未来?I王放:种群涨落背后的“为什么” TEDx杭州沙龙演讲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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