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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厌恶那种黑暗,你就应该成为你喜欢的那种光

2017-11-08 新读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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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8日,又一个中国记者节。相比于往年吐槽记者的心酸落寞,今年,记者们都在说这两个字:初心


记者的初心应该是什么?


第一个报道西安事变真相的、新中国新闻事业的奠基人之一范长江说,


“我想世界上很少有像新闻记者这样有更多诱惑与压迫的。一个稍稍有能力的记者,在他的旁边一方面摆着:优越的现实政治地位,社会的虚荣,金钱与物质的享受,温暖美丽的女人,这些力量诱惑他出卖贞操,放弃认识,歪曲真理。另一方面摆着:诽谤,污蔑,冷眼,贫困,软禁,杀头,这些力量强迫他颠倒是非,出卖灵魂。


新闻记者要能坚持真理,本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精神,实在非常重要。”


所以,“长江一支笔,胜过百万兵。”


设立普利策奖的美国大众报刊的标志性人物约瑟夫·普利策说:


“倘若国家是一条航行在大海上的船,新闻记者就是船头的守望者。他要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观察一切,审视海上的不测风云和浅滩暗礁,及时发出警告。”


而美国最负盛名的专栏专家沃尔特·李普曼则说,


“记者以由表及里、由近及远的探求为己任,去推敲、去归纳、去想象和推测内部发生什么事情,它在昨天意味着什么,明天又可能意味着什么。这就是我们的职业,一个不简单的职业!我们有权为之感到高兴,因为这是我们的工作!”


所以,李普曼让记者成为一项“仅次于总统的职业”。


“鄙夫竞喧哗,达士善大观”。严肃媒体的力量和责任,便是在众声喧哗中打捞真相,举起追问的麦克风。


当信息过载,而事实却前所未有的稀缺时,真正的新闻专业主义愈发重要,真正的记者也永远被社会所需要。毕竟,越是喧嚣,越需要冷静;越是躁动,越需要理性。

没有一场雾霾能够遮蔽冬阳,也没有一阵风能够永寄凛冽。


如果厌恶那种黑暗,

你就应该成为你喜欢的那种光


今年评出的第27届中国新闻奖,纪录片《人间世·救命》获得二等奖。为了拍摄这组系列纪录片,摄制组进驻上海将近20家医院蹲点拍摄,记录了大量一线抢救案例。和常见的“妙手回春”宣传不同,它呈现了事实残酷的另一面——人想救命,但命不由人。


在一席的这个演讲中,上海电视台记者秦博如此形容自己蹲点采访的心路历程,他说:


我做批评报道的时候,经常会把鲁迅的文章作为自己的圣经。经历了这么多生死的故事之后,我在医院里有一天突然醒悟:如果鲁迅的文章真的是圣经的话,我应该是读给自己的。所以,我不是要求别人,而是要求自己。


我们有的时候真的不必要等到环境都变好了再去做,如果你厌恶那种黑暗,你就应该成为你喜欢的那种光。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v0340vtqko9&width=500&height=375&auto=0视频来源:一席(ID:yixiclub)


在做记者之后,我几乎每年都要“换”一份工作。


为了深度新闻报道,特别是做了一些批评类的报道,我做过卖病死猪肉的老板,金融保险员,也做过一个大型批发市场里的运货工,还做过大型外企生产流水线上的中国工人。因为我们必须用镜头记录事实真相。


前前后后,因为我们这些报道,有将近20个人入刑。我特别想和大家分享一段话:我们记者应该是两只眼睛,一只眼睛瞄准了黑暗,另外一只眼睛就看到了亮光。这是我真实的体验。

 

我们两年前开始策划,想在医院蹲守拍摄一个纪录片。两年的时间,我和同事蹲守在各个医院,去看医院里的故事。

 

这是我在上海的瑞金医院进行蹲守拍摄。



 

其实在拍摄的前面这一年,我们只是去医院:穿上白大褂,每天早上七点半跟着他们去查房,然后开会。在抢救室里头,我们学基础的抢救知识,在手术室学无菌规范。


一年之后我们的摄像才进入了这个现场。


在抢救的关键场景,我们有的时候还要给摄像器材做防菌服。



 

在医院蹲点,我第一个体会到的当然是医患关系。


这是上海市瑞金医院心脏外科病房的一个监护室。底下的一堆小板凳是病人的家属晚上坐在这儿守夜的。


这堵墙的那头,就是重症监护室的护士、医生,包括他们的病人。有人说,这堵墙听到的祷告比在教堂里听到的还要多。



在墙的那边,护士12个小时不眠不休,因为她们要看监控仪器上的表格。


但我们还有一堵看不见的墙。


我在普外科曾看见过一个老大爷,挂完号直接冲着医生说:“你们这个医院太黑了,怎么能这么贵。我挂的是普通外科,为什么给了我一个专家号?”


这个医生就有点诧异,说:“我就是专家呀。”老大爷说:“我明明挂的是普通外科,那就应该是普通大夫,你怎么可能是专家呢?”


“普通外科”这个称呼实际上闹出过很多的笑话。当时昆明暴恐袭击的时候,因为很多都是砍伤,国家卫计委当时在北京的协和医院,派了普外科最好的专家到现场去救治。结果呢,网上的网友就喷了,说国家都到什么时候了,你们怎么还派普通的大夫,不能派高级的大夫吗?

 

实际上大家对于医学的不了解,陷入到一个不在同一语境里谈话的局面。


我在急诊室蹲守,看见有的病人看自己的点滴快滴完了,就直接对着护士喊:“服务员,服务员,过来,满上满上。”

 

在麻醉科,医生说他们有一次做完手术,手术很成功,但是因为麻醉的病人有一个逐步复苏的过程,医生推着病人进入病房时,提醒病人“放轻松、张大嘴、深呼吸”。可这个病人恰恰姓张,他因为麻药没有过,仿佛听到别人在讥笑他,说他嘴大,叫他张大嘴,第二天他就把这个医生给投诉了。


后来麻醉科里再遇到张姓的病人,医生们就尤其小心,他们不敢说张大嘴,只敢说“放轻松、深呼吸”。

 

这些都是医生的吐槽,但是你如果站在患者这一方,你也能听到很多的吐槽。

 

我们相信很多患者还是通情达理的,他们来到医院,其实就是想把病治好。但是到了医院之后,非常紧急的情况下,医生也是必须要拿出一个知情通知书让患者签字。


有的时候可能医生比较忙,态度就不是太好,那患者就觉得命在别人手里,只能签字。签完字医生走了之后,他们就会跟我们抱怨,说我们很理解医生,但是为什么到了医院会凭空地冒出这么多的风险?



我第二个体会是关于医学。


我有时候想,医患之间有些不信任、矛盾,怎么样才能克服?很多时候大家都在说我们需要医改,需要体制上的改变,但是体制改变之后,是不是医患矛盾就自然地缓解了?


我觉得至少在我们不了解医学的情况下,这个矛盾依然会存在,信任依然不会建立。

 

我经过大半年的培训之后,能够站到心脏外科主任赵强的身边,我就看着他做心脏的手术。




在外科手术当中,医生要拿电锯锯开人的胸骨,然后用高频的电刀一点一点地把皮肤划开。为了让这个人不流血,高频电刀都是高温的,会把肉烤熟。那在现场,你除了会看到这些画面,还会闻到这种带着血腥气的烤肉的味道。

 

大家在上面这张图上可以看到插着很多管子,其实人最主要的生命通道有两个大的管子,主动脉和主静脉,它是连接心脏的。


主刀医生在剪主动脉的时候,大家都是身子往后一仰。我因为第一次见,就把脸往前凑,想去看怎么回事,结果一股血就直接喷到我脸上,我也不敢动。


但是在那一刻,我就开始真正地接触到现代医学究竟是什么样子,它怎么就发展到了今天。

 


这个医生叫沃纳·福斯曼,他在1929年的时候是一个年轻的外科医生。当时的外科已经非常发达了,但是有一个论调,讲的是心脏是外科永远抵达不了的禁区。为什么,当时的人们觉得心脏停跳就一定代表着人的死亡,所以心脏是人最神圣的一块地方,外科是不可能到达的。




这个年轻的医生做了一个实验,他找了一个橡胶的导管插进自己的静脉,然后一直捅一直捅,直到觉得自己心脏有点难受了,那可能是进到心脏里面。他就跑去让伙伴拍了一张胸片。



 

这个实验说明导管是可以通过血管进入到心脏的,那一些药物就可以注射进去,心肌炎等一些疾病就可以去治疗。他在20多年之后才获得了诺贝尔医学奖。

 

也就几十年的时间,现在的医学发展成什么样了呢?这是在心脏外科手术上用的机器,叫体外循环机。




这个机器非常神奇,它可以让人不呼吸,心脏也停跳,但是还依然存活。


其实道理很简单,它就是通过这样的导管把人的静脉血抽出来,然后经过这样的机器处理成动脉血,再打回到人的体内。医生可以趁这样的间隙进行心脏的缝合。

 

如果现在来看的话,几十年的医学发展医生已经好像是神仙了——我可以让人不死嘛,但是医生真的是神仙吗?


我们在心脏外科重症监护室蹲守时拍到这样一个案例。


这个转运床上躺着的年轻人,患有急性的心肌炎,状况紧急到了医生只能在转运床上给他做心肺复苏。推到监护室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送到二楼三楼的手术室。怎么办?就是布帘子一拉,现场就要开刀。



 

他的心跳是停止的,但是外科手术需要在他的腹股沟侧拉开一个口子。怎么办?医生就在旁边拼命地做心肺复苏。


我们拍了几个小时,心肺复苏一直在压,可以看到他的胸口已经发紫了,但他的心脏功能还是零。零意味着什么,就像一个气球一样,所有的血管都是因为这个心脏不动了之后,全部萎缩在一起了,导管插不进去。



我们在影视剧上经常能看到的是,到了这个时候医生会走出病房,跟大家说对不起,我尽力了,那代表着这个人已经不行了。


但是实际上,真实的状况是人的死亡有一个过程,尽管知道这个已经没有用了,但是医生还是要在不断地做心肺复苏。它的力道之大,有可能把胸骨压碎。


医学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有时是治愈,时常是帮助,总是在安慰”。这句话其实就是表示,医学即使再发达,它也是无法到达那个边界的,有的时候真的是无能为力。

 

我们又拍到一个案子。这个人叫王斌,他患了一种非常奇怪的病叫马凡综合征,一般很难活过30岁。




这个病有一个特点,他的血管会自己生长,而且无法控制,所以就像塑料袋似的,有一天长到一定程度就会破掉,破掉就会大出血死亡。那怎么办?医生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他全身上下的主动脉全部换成人工血管。

 

这其实是非常难做的一个手术,在全中国可能也没有几个人能接下来。瑞金医院的赵强和他的团队,花了非常多的心思去设计这台手术。16个小时,不间断地进行血管缝合,一点一滴地换成这样的管子。这个手术竟然成功了。



但是第二天,病人就莫名其妙地出现了肾衰竭,他的妈妈就这样在床头抱着他哭。



 

我也很沮丧,因为我跟拍了一整夜,医生也很沮丧。我就很纳闷,我说为什么,我们的设计都是没有问题,问题出在哪里?赵强就看着我,他说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就好了


所以我们可以觉得现代的医学发展得太神奇了,但医生他还是人,他不是神仙。

 

但是有的时候,我们经常能看到这样的画面。这是我们在视频监控拍到的,一个家属在无法接受最坏的那个结果的时候冲进了抢救室,一把掐住了车在前医生的脖子。




车在前是我们一个拍摄的主人公,我们曾经跟拍了他48个小时。




他在48个小时当中抢救了三个人,有两个是老年人,一个是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到最后没有抢救成功。这个年轻人只有24岁,仅仅是在过生日的时候去外面吃了一顿海鲜,海鲜有点不新鲜,引起食物中毒,细菌感染。


我的第三个体会,是关于死亡。

 

我们也拍到了很多这样的案例。这是一个上海人,50多岁,他的肚子都扁掉了。在他生命的最后关头,家属没有去过多地去苛责医生,而是突然想到这些器官能不能给别人用,就把他的器官捐掉了。



主动捐献器官在我们国家的观念当中是非常罕见的,也是瑞金医院的第一例。医生进行器官摘除手术之后,他们向他三鞠躬,给他换上了寿鞋,送他走。


 

同样,我们在华山医院拍到一个四川的家庭。他的孩子也是20多岁,突然就有一个脑肿瘤。因为华山医院的脑外科非常好,他们就千方百计转到了华山医院,但是医生也没有办法,他还是脑死亡。脑死亡的时候,家属也是把孩子所有能用的器官都捐了。

 


有一个细节,当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要签署“放弃治疗”这四个字的时候,这个爸爸是公安厅退休的老干警,但是仍然无法下笔。足足待了有五六分钟的时间,最后才把字签掉。



这个女孩叫张丽君,她只有26岁,是上海本地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结婚不到一年,怀着身孕,但是患了胰腺癌。她在生命的晚期,给孩子录下了18年的生日祝福。她觉得这是给孩子成长的一个最好的礼物,她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孩子知道母亲是非常爱他的,也希望家人都能够理解她这样的举动。



她还偷偷地瞒着丈夫,让我们给她录下了一段视频。这段视频是一首歌,唱的是张国荣的《共同度过》。她希望如果最坏的结果发生后,能用这样的方式有尊严地向丈夫告别。歌词里头有“风雨里都不退 谢谢你陪伴我”。



车在前最动人的故事其实发生在后面。海鲜中毒死亡的那个年轻人的家属,在中秋的时候给车医生发来一条短信。短信上说,孩子现在已经入土为安了,我们全家尽管很悲痛,但是正在逐步地走出来,医学临床有各种风险,我们看到了你的辛苦,中秋快乐。


当时我们在拍摄的时候,机器没有停。车在前医生念完短信之后,他自言自语说:“这个病人我没救活,但是感谢信却来了。”



 

我做批评报道的时候,经常会把鲁迅的文章作为自己个人的圣经。


我批评别人,我说这就是中国人的弱点,这就是人性的弱点,国民的劣根性。经历了这么多生死的故事之后,我在医院里有一天就突然醒悟了:圣经是宗教信仰,如果鲁迅的文章真的是圣经的话,那他是我的信仰,我应该是读给自己的。


《圣经》里那些人性的弱点从来都不是别人的,从来都是自己的。所以我不是要求别人,而是要求自己。

 

我有时候在想,假如我的亲人也面临这一天,医生拼命救,但是没有成功,我在巨大悲痛的同时,还能够想起来谢谢医生付出的努力吗?我觉得需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听到一个故事,说的是文学家夏衍。他有一天突然非常难受,秘书看见说我赶紧去叫医生。夏衍这时候忍住剧痛,把这个秘书重新叫回来,说:“不是去叫,是去请。”然后秘书就走了,等回来的时候,夏衍就倒在书桌上,再也没醒过来。


这句话其实让我感悟很深。我们现不断地有各种各样的医生的负面报道,或者是医患之间的负面报道,因为这些个体事件,我们对于医生整体职业上的尊敬现在有些淡化了,但是他毕竟是救人性命的,我觉得他是值得让我们尊重这份职业的。


我把这样的故事拍进了纪录片里。其中有一句话,是瑞金医院心脏外科赵强的微信签名。他写着“每天都要开心”。因为他每天做手术,每天打开别人的心脏。


这句话在医务工作者的各种群里转,大家都告诉我说这句话好平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了之后就是鼻头会酸,会想哭。



 

医生最困难的不是经历这样那样的失败,而是面对失败带来的种种挫折却没有丢失最初的热情。

 

我们把片子的名字叫作《人间世》,是取自《庄子·内篇》。其中梁启超引用《庄子》的典故说过这么一句话,叫“饮冰十年,难凉热血”。其实说的是医生,也是说给我自己。


我们有的时候真的不必要等到环境都变好了再去做,如果你厌恶那种黑暗,你就应该成为你喜欢的那种光。


这就是获得中国新闻奖二等奖的专题纪录片《人间世》第一集《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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