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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家: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但这时代也有巨大的错觉

新读写 2020-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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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6日,麦家受聘为浙江大学求是讲座教授,并成为浙大首位驻校作家。聘任仪式后,麦家开讲了他作为“浙大教授”后的第一堂课,畅谈了文学和人生的种种。


      毕业和婚姻一样是人生一件大事,有时甚至比婚姻还重要,因为毕业这个“转折”转不好,折断了,会影响你们包括婚姻在内的很多人生内容。因为是转折,大转折,我们需要做好各种思想准备。


      今天有互联网,你们对社会也许有一定的了解,但不管怎么样,网上的了解毕竟是网上的,虚拟的。当你真正进入实战的时候,你会发现,学校和社会,包括你想象中的社会是有非常大的区别的。

 

      社会的大环境里,可能每个人都是对手,任何人都可能向你们呈现人性深渊幽暗的一面。社会一方面是一个大舞台,同时也是一个大战场。你们在那里面角力,比自己的心智,比自己的勇气,比自己的力气,总是在比。这很正常,这就是社会,竞争无处不在,危机十面埋伏。



      作为一个浙大的学生,毫无疑问,你们一定是优秀的,你们是因为优秀而来到这里的,但毕业意味着你们以前的优秀将到此为止。


      以前,你们优秀主要凭的是功课,今后“功课人生”将一笔勾销,随之而来的是“功力人生”。更可怕的是,它还是“功利人生”。在功利面前,人人都是战士,枪林弹雨面前,你可能成为英雄,也可能牺牲。


      我不希望你们都成为英雄——事实也不可能,我只希望你们别牺牲——因为牺牲的比例实在不低。


      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但这时代也有巨大的错觉,正如阳光越大,阴影也更多一样。


      我们一方面确实富裕起来了,同时我们精神层面又没有享受富裕的福气。我们进入了一个被物质异化的时代,我们愿意拿出最聪明的才智、精力、甚至健康去无止境地追逐物质利益,有奶便是娘,有钱就是英雄成了一种时尚。


      人们乐意花十万块钱买一只LV包,花上万块吃一顿也许有害健康的大餐,却不愿意花几十块钱去买一本书。


      我们有洗脚按摩的时间,却没有看书的时间。


      我们把房子墙上装修了又装修,却没有热情去修饰一下内心。



      我们也有人在读书,但读的大多是愚人书、工具书、应试书、教人行恶的书。这些书可以帮助我们掠夺更多的财富,把单位同事斗败,把生意伙伴搞垮,把道德弄败坏,把真善美的生活玷污。


      我要说,你即将踏入的社会有许多阴影。甚至我一直在想,我们怎么迎来了这么一个时代?我们到底怎么了?当我们有条件选择生活时,我们怎么选择了这样一种“空心的生活”,不要内心,不要审美,不要梦想,只要金钱?


      我要说,这是错的,并且需要你们去纠正。为什么?因为我明显地感觉到,你们这代人身上有一种特有的勇气就是:敢于对我们的价值观说“不”。你们的笑声充满阳光。


      事实上,我们一直在等待你们,让这个社会变得更加生动,不功利、不硝烟,让心灵享受“富裕的福气”。


      阴影,是我们留下的,因为我们曾经是那么贫弱;阴影,只有靠你们去消除,因为我们自己上的锁自己很难打开,而你们也许可以轻而易举。


      都知道一只手,一条腿,都是我们的身体器官,要让身体器官健康强壮,我们必须要吃饱穿暖,要去锻炼,有病要去治疗。我要告诉你们,心灵,也是我们的器官,我们凭什么愉快?凭什么痛苦?就是因为我们有一颗心灵。人世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手是感应不到的,只有心灵才能感应。


      无疑,心灵作为一个器官,同样需要养料,需要锻炼。坦率说,我们没有锻炼好,因为我们读了太多的“愚人书”、“成功学”。我们把成功压缩为一个字:钱,然后心灵穷得只剩下一个东西:钱。


      那么如何来滋养心灵呢?如何给心灵以锻炼呢?我给你们一个建议,也是一条捷径:读一点文学书,即所谓的闲书。都知道,文学是直接关乎心灵的,文学里面藏着人类的心跳声,附着我们的脚步声。


      我要说,文学不是一个专业,文学就是我们的人生,人生的所有一切,文学书里都有,而且是高度提炼的。我们经常说文学来自于生活,高于生活。文学写的就是人,人心有多宽,人世有多长,没有一个人可以像文学那样丰富又生动地告诉你们。



      曾经,我们因为紧紧拥抱了“成功学”,远离了文学,所以我们的心灵就失去了基本的养分。现在,你们该和我们挥手作别了,去和文学握紧手。


      我一直认为,应用指导型的工具书和文学书是两回事情,工具书只能解决一个人的实际生存问题,功名利禄,身份地位。而文学书可能解决的是人的梦想问题,心灵问题。


      这样的书,这些所谓的“闲书”,俯拾即是。我们不是没时间读,而是没有习惯,你们应该有。慢慢地,当你形成自己的一个闲书单,自己的一个文学家族时,你的心灵就有福了。


      心灵有福,才是真正有福。心沉沦了,有一座金山又有什么用?金山可以让你住豪宅,坐豪车,吃大餐,泡年轻漂亮的妞,说来说去优待的只是身体。当你的心灵出了问题,开裂了,漏水了,金砖是补不了心灵之洞隙的。


      最成功的人都有挫败的时候,都有心灵焦虑的时候,金山在心灵出问题时是无能为力的。而一首诗,一个关于悲欢离合的故事,也许能让你从焦虑和困惑中走出来。


      汗牛充栋的文学作品记录的是世态百相,传承的是人类情感和记忆,是我们心的困难,情的困惑,是我们人生的种种境遇情景:真与假,爱与恨,善与恶,美与丑,希望与绝望。你的困惑在里面,解决你困惑的方案也在那些有灵的文字里。


      我相信,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一条路,同时又有人——就是社会——会不断地让你分心,离开自己,去迎合别人。


      社会对你永远是把双面剑,你得到它的同时,可能也在失去;你走向所谓的“成功”时,可能是在向自己举手投降。


      所以我建议,你们首先要用心去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然后要有勇气去坚持,有胆量去担当,不要被社会吸走。


      和社会拥抱,你将被同化,然后被打败,然后被抛弃;只有和自己拥抱,你才能永远抱着自己,然后有可能抱到成功。



      那么什么叫成功?挣到钱就是成功,这本身就是一个失败的说法,一种非常粗暴、低级的价值观。当你们去到社会,加入到我们时,你们会经常接受我们这种粗暴的挑战,坚持住,别败在我们手上。


      你们是浙大人,你们是新一代,你们要有自己的人生态度,不要随大流,不要被低级的我们同化,不要被我们制造的这个淘金的时代乱了你的心,乱了你的阵脚。


      想象一下,如果大家都去做马云,那马云也就成了常人一个。世界上有很多领域,每个领域都有一批成功的人,在各自的行业里面兢兢业业,耕耘自己的事业,那就是成功:失败也是成功,因为你一直属于自己。当人家都失去自我时,你拥有自己就是成功。


      毕业之季,转折之际。请大家记住,不要为别人去做事,要为自己的理想去做——这不是自私,而是勇气;不要为金钱去做事,要为自己的内心情怀去做——这不是清高,而是清醒。


      这方面,我也许是你们非常好的老师,我的小说《解密》现在普遍被认为是一部优秀的作品,在海外都很火,火得我觉得好像梦一样的。


      但这部小说曾经被退过17次稿,前后折磨了我11年的时间。但我一直相信自己,一直在坚持,不放弃。

编辑:小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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