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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时代相反的兴亡:一位高中生眼中的家族史 | 征文一等奖

马艾宁 新读写 2020-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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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民族或国家的历史长河里,个人或家族的兴衰,不过是一滴水而已。正因如此,要表现好这一滴水,首先必须要真实。


写作一篇时间跨度较大的家族史并非易事,可能会写成流水账,也可能会为了表现宏大的主题而刻意铺陈阳光灿烂的一面。如何在一篇征文中体现大时代下家族和个人的心路历程?大同中学这位同学获得第十二届“让青少年读懂中国”系列活动“家族史写作”征文一等奖的作文,很值得品味。


《与时代相反的兴亡》
——母系吴姓家族故事

马艾宁
大同中学 高三(8)班

      谈起我母亲那一脉的家族故事,就觉得自己仿佛是在看一部近代小说:那种通俗的、普遍的、仿佛还有些戏剧化的家族故事。

      其实说实话,这个家族故事并不复杂,也没有多悠久的历史,追溯到源也不过到我外公的父亲那一代;只因为它恰恰发生在一个动荡的年代——借鉴“乱世就是舞台”这句话,再平常的故事到了“乱世”这样一个背景之下都能成一段传奇——那么这样一个普通的家族故事在我眼里成了传奇小说也就不奇怪了。

      那就让我从头讲起吧。


      我外公的父亲出身于本地农村,外公的母亲也是一样。

      虽然再怎么说他们两个也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放在如今这个时候也是非常好的身份了),但在当时(二十世纪初)他们尚且属于没文化的乡下人,于是乎一个在菜市场门口摆地摊卖豆芽,一个做了纺织女工。

      据说,我外公的母亲就是在菜市场遇见我外公的父亲的,具体怎么样应该已经没有人清楚,我猜想可能又是一个一见钟情之类的神奇故事吧。

      总之,我外公的父亲依靠卖黄豆芽攒起的一小笔钱找了个皮匠拜师学艺。拜师学艺学了几年,自然就开始“偷师”。

      “偷师”是一个非常常见的但是如今几乎已经再也见不到的词儿:是否听说过猫传虎艺这个典故?师父在传授弟子手艺的时候往往会留一手不传授——而这留下的一手往往是最重要的最后一手,以至于能够使弟子的手艺再优秀也相距师父差那么一星半点儿。

      虽然有的时候仅仅是差那么一星半点儿,但这一星半点儿也许就使徒弟永远不能够自立门户。

      所以,传统拜师的徒弟但凡想要干出一番成就的,都要去“偷师”。

      所谓偷师,就是徒弟在师父偷偷地留一手的时候去偷听偷看。一般来说,师父都会在夜里锁上门来做手艺的最后一道工序,因此徒弟要先装作入睡(传统拜师学艺弟子住于师父家中或附近),然后再偷偷爬到师父留一手的地方偷窥,又称“挖墙脚”。

      偷师成功之人便有希望干成一番大事业——便如我外公的父亲。他手艺学成之后便开始做生意,从皮鞋开始,慢慢地开始卖皮货、开厂,不知过了多久——我想应当不会太久——便成了一个条件富裕的小资本家。

      为什么说条件富裕呢?听说,他们家中的家具大部分都是红木,还有不少貂皮大衣(当然,他们本身就是卖皮货的,有两件貂皮大衣也不算稀奇);他们在石门二路有三栋小洋房(石库门的那种),准备给三个儿子成家用。

      此时,他们已经有了四个孩子:三个儿子(大儿子便是我外公)和一个女儿。女儿身体不好,似乎从小就有肺部的病,一直住在医院里进行观察治疗。

      除此之外,他们的生活似乎已不仅仅可以用美满二字来形容:家庭条件富裕,事业有成,儿女双全,且个个一表人才——这个“一表人才”是怎么说的呢……就像我幼年时看到外公年轻时的照片,一度觉得他外貌和陈坤有些相似,是可以用帅来形容的。

      至于那个女儿,除了身体不好以外,也可以说是一个才女,传统的西洋的琴棋书画她都会一些——也许这得多亏她父母的开明,她能够接收到不错的教育——想想,在那个年代,能够读书的女孩子毕竟不在多数。只可惜因为她的身体,这个才女一生未曾出阁——这些自然都是后话了。


        就像所有奋斗故事的惯例,在巅峰繁荣之后总会直入低谷。我的这个家族故事自然也逃脱不了被套路的命运。只是不知是否是巧合,这个家族故事的兴亡正与时代相反。——当然,这里用“兴亡”并不是非常恰当,只是较为直观罢了。

      方才正说到他们事业的繁荣期,那时正巧是抗日战争时期,内忧外患,时局动荡。好在他们做的是皮货生意,在这战争年代中并未受到影响。

      只可惜时代似乎不想放过他们。抗战、内战、新中国成立,时代正一步步走向安宁与繁荣,而他们则在一步步走向家族的黄昏。

      解放之时,许多资本家都离开大陆,随着撤离的国民党前往台湾、香港或海外。外公讲起那段时日,总说:能走的都走了,走不了的才留下。

      为什么都走了?因为对未知的恐惧——毕竟,新社会在当时对于在上海的普通人们来说,尚且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由于新办的几家大型工厂以及那三幢石库门洋房,资产全都成为了不动产,动不了,因此他们成了不能走的那一批人——他们留了下来。妈妈总说那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而外公则是一声叹息。

      再然后,企业合并、三反五反、十年动乱,他们渐渐失去了工厂、失去了房子、失去了所有。

      三栋洋房充公,自己住的房子只留下一间房给他们居住,自己工厂中的员工来抄家,搬走了所有搬得动的东西,用外公母亲的话说,只留下了佣人都不要的东西。

      妈妈说这是他们运气不好,开了个皮货厂,男工多,力气大,什么都搬得动;她说,还有一个亲戚家开的纺织厂,全是女工,留下的比搬走的多,情形要好许多。

      与此同时,他们住院的女儿被称为“资本家小姐”而被赶出了居住多年的医院,因为缺乏专业治疗在不久之后便离开了人世。


      他们在这段时期内失去了太多,一如许多其他人一般,总有想不明白的时刻。

      某一日的夜晚,外公的母亲发现丈夫久久未曾归家,忧虑许久,终于让外公去寻。

      茫茫夜色里,他看到他的父亲在外白渡桥上徘徊。
      
      徘徊,徘徊。
      
      当他看到自己的大儿子时,竟然满面泪水。

        我相信那便是他想不明白的时刻。他不懂。他想不通。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花费一生心血所换取的是一无所有的人生。只不过他没有轻易放弃,哪怕富裕不再,哪怕他被安排去清理厕所,哪怕两个儿子都去上山下乡……..我一向佩服他们这样的人。

      人们说有勇气自杀的人都是有气节的人,而我觉得像他们这样能够忍辱之人才是真正有气节之人。

      就像外公的母亲在家徒四壁之时依旧能够做到将手头仅有的东西弄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就像后代再次提及那彻底改变了家族命运的十年浩劫时,外公的父亲也只是平和地微笑:我不认为那是苦难……那只是一场经历。

      这样的气节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做到的——哪怕我的外公也做不到。他总是耿耿于怀——他耿耿于怀家族的突然没落,耿耿于怀本应属于他的那栋石库门洋房,耿耿于怀自己为了摆脱资本家出身而娶了一名他并不十分喜欢的女子为妻——我的外公做不到,因为他不属于“那个时代”。

      这是那个时代上海人独有的一种气质,人们总爱称之为“知识分子的清高”;但我外公的父母不是知识分子,他们也依旧有这样的气节,因此我在“上海人”之前又添加了“那个时代”的限制:什么时代?战争时代,乱世。

      人们爱说乱世出英雄、乱世出佳人,似乎也并不是全无道理。

      特定的时代造就特定的人。那个时代造就的人物是如今的时代无法匹及的;同样,如今的时代所诞生的人物也是史无前例的。

      上帝是公平的,时代也是公平的。我们常会唏嘘于大时代背景下的家族兴亡史,却忽略了时代所创造的最珍贵的东西——不是家族产业,不是情感纠葛,而是家人本身。

      大时代造就大人物。这个“大人物”之大未必体现在他的身份与地位之上,而是在他体内,他的行为举止,他的风度气质。

      如今当初的大时代已结束,当初的“大人物”也都渐渐消逝,这一人群正走向他们自己的凋亡;而我们正迎来全新的大时代,在这个时代中,同样会诞生“大人物”——也许是我们已经知晓的名人,也许是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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