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桥一姐变形记 | 从围观到被围观，可怜的到底是谁？
怎么判断明星红不红？新晋标准是，看他有没有被一姐“蹲过”。一姐还能红多久？没有人能够回答。这大概取决于，我们的社会病成什么样儿了吧。
每日人物／ID：meirirenwu
文／陆石川 编辑／金焰
蹲到虹桥一姐龚玉雯，我用了整整3天。
这3天里，我曾和狗仔一起蹲机场；曾顶着寒风苦雨在她家门口吸溜了4个小时鼻涕；还曾在羊肉味儿的热气袅袅中，眼巴巴看着她和家人吃完了一顿火锅。
“一姐蹲明星，我蹲一姐。”网友的一句玩笑话，在很多人身上成了真。
“虹桥一姐”龚玉雯发于微博的自拍照。
一大票所谓的“朋友”，因为走红可能带来的利益聚拢在这个19岁少女身旁。从前的伙伴，看热闹般挑唆她制造热点。明星和网红为了蹭热度上头条，反过来主动跟她合影。综艺节目也抢着邀请她……
一姐曾经的战场已经演变为她的秀场。各怀心思的人相继聚集在虹桥机场，通过“热度”谋取利益。一个不理性的辍学追星族，带来了一批病态的蹲守追逐者。
蹲 守
18点55分，上海虹桥机场T2航站楼。
等候一姐的人群守住了北彩虹桥的出口。
18点59分，一男一女走出通道，男的拎着一只拉杆箱，女孩个子不高，戴着五彩蛤蟆镜和黑色口罩，整张脸被大衣帽子围得严严实实。
狗仔马上打开摄录模式。男生一边伸出手试图阻挡，一边快步疾走。狗仔不管不顾，改到侧面边走边拍。
19点，当矮个子女孩被簇拥着走过南北彩虹桥中间的简餐店时，后面一下子冒出两个背相机和书包的姑娘，一左一右架住了她，5个人搡在一起，快步走入升降直梯。
一姐一下飞机就被跟拍，有两个女生一左一右揽着她走。
“穿着时尚，身边跟着几个人，不是雾霾天却戴着口罩……”按照一姐和狗仔的总结，符合以上条件的，十有八九是明星。
现在她自己也拥有了这种“明星气质”，或者说，阵势。
我们等待一姐的这个出口，恰恰是她成名的地方。辍学追星一年多的时间里，她数百次守在这里，每次十几个小时不吃不喝、不上厕所，“蹲到”了上百位明星。
如今，从长沙录完综艺节目回程的一姐，虽然只是作为观众出镜，仿佛也镀上一层“真的火了”的闪闪金光。
能邀约到她好像变得格外困难，围堵成了见面的唯一方式。一名北京女记者，为了采访到一姐，在机场蹲守了整整7天。
好在我早有准备。两个小时之前，一姐就在电话里柔声细语地答应了我的约访。“好呀，我的飞机马上起飞。”
怀揣着“联系上一姐”的得意心思，我轻飘飘地站到了“蹲守一姐鄙视链”的最顶端，“看吧，你们都在白等，只有我一会儿能采访到一姐！”
然而一姐在出口现身前，我还是接到她的电话：“对不起，有很多记者和狗仔在堵我，我们加微信聊好吗？我一会儿还有事儿，得想办法躲开他们！”
我心存被一姐当成“自己人”的感激，决心不打扰她当晚的“行程”：“可以的，明天再见也是一样！”
没想到，这次失联，持续了36小时。
失 联
虹桥机场第一蹲，就这样失败了。
让我意外的是，之前以经纪人身份帮一姐处理商业活动邀约的好朋友“叶子”，也没能在这天晚上联系上她。
“她（叶子）昨天买了手机在机场等了七八个小时也没等到她（一姐），她（叶子）就哭了，说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叶子的朋友，狗仔小桃（化名）忿忿不平，“她千万别再来机场，来机场我拍死她！”
买新手机的钱是之前一姐上直播挣的。一姐的手机常常没电，不止一个人在机场借给过她充电宝。
画风转变得太快。在23日之前，约访一姐和洽谈商业活动都需要经过叶子的同意。叶子会查看她的手机，偶尔代她回复信息。24日，一姐的“经纪团队”似乎遭遇了换血。她的两个普通朋友，和一姐年纪差不多的柚子和原芯接管了一切对外发声的事宜。
一家三口出门吃饭，一姐戴着口罩，被助理原芯搂住肩膀快步往前走。
“一切事情你去找我助理谈吧。”一姐在加上我的微信好友之后，第一时间屏蔽了我看她的朋友圈。她的头像是在飞机窗边的座位上拍的，戴着粉色帽子和黑色口罩，低着头，看不见脸。
一姐的微信昵称是“好人坏人”。这也许是爆红后最困扰她的难题。朋友圈里发布着她和各路明星的合影，照片上的一姐笑容明媚。
“难道我一辈子都要听叶子的吗？”她对亲近的朋友说。但截至27日，叶子仍在以一姐的名义接商业合作。“你别听她们胡说，我昨天还在她家呢。”她记录着来自各方的邀约，准备等说服一姐之后再为她安排参加，“现在她是一块肥肉嘛，大家都有各自的想法。”
“火了也就这几天，再不把握就沉下去了。”害怕一姐的热度过去，身边的“朋友们”裹挟着她的意图。
12月19日晚，一姐就是在一群“朋友”的玩笑和策划中，犹犹豫豫地把别人买好的麦当劳“还给”袁成杰。“快点快点。”在更早的14日，她也是在一群人的笑声和催促中，摘下口罩与“蹭热度”的马思纯合影。
“影后”马思纯现身机场，与“虹桥一姐”合影。
一姐带着犹豫和尴尬的笑容，总是第一时间被发布到微博和朋友圈。到22日佟丽娅给她签名的时候，一姐流传在网上的合影已经是单反相机拍摄的高清大图，不再是从前手机随手同框的背景墙了。
从12月18日开通微博到现在，半个月的时间，一姐只发过10条微博的认证官微圈粉41万，成为真正意义上“没有背景、没有颜值”，纯粹因为追星而火的大V。不过，好像所有的商业活动都并非完全出自她本意。“她本人不是很配合，比如我们给她签了什么活动找了什么合作，她第二天自己消失了。”叶子说。
担 忧
“我以后不能追了，”一姐发来微信说，她根本不希望用直播和采访炒作自己，“那样我就会更红，都在机场等我，我没自由的。”
一姐在微信中流露出担心，怕火了以后不能自由追星。
机场不会再堵到一姐，我只能去她家里碰碰运气。为防扑空，我凌晨4点就走进了她爷爷奶奶住的小区。上海冬天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我吸溜着鼻涕跺着脚，极力思考一姐为何会如此大牌。
秘密藏在她的房间里。一姐在奶奶家，尚拥有自己的小屋。她自己要来的签名被小心翼翼地码放整齐，堆叠在一起。
桌子下面垫着照片，床边有明星周边抱枕，抽屉里是一沓一沓的唱片，墙上挂着海报，就连衣橱里，都是明星周边的印花卫衣。
一姐家中堆满了各种明星周边产品，唱片在抽屉里码放得整整齐齐。
一姐的爸爸已经叮嘱过两位老人“小心记者”。奶奶不让我碰那些唱片和签名本。“雯雯记忆力很好的，东西放在哪里，我一动她回来就知道的。”奶奶觉得，小学就当上小队长的孙女一直很聪明，“是一块材料”。可因为数学成绩差，被老师要求测智商。“测了如果结果不好，她的成绩就不用算进总分，不会拖班级后腿了。”
中考失败之后，一姐坚持要复读考大学。她在暑假里，顶着40度的高温跑去复读学校求老师收下自己。“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在念了一年中专之后，她如愿回到复读学校，但还是没能考上高中。
奶奶说，一个被判定“智商低”的女孩，自然容易受到同学的排挤。在友情上，一姐曾经是缺失的。当她追到喜欢的偶像，求到一张合影，得到一张签名，都会有巨大的满足感袭来。这种感觉大概让她痴迷，以至于在复读失败之后，废寝忘食地蹲守机场。
“明星能当房子啊？还记得有亲爹亲娘吗？”看一姐动辄十几个小时不吃不喝、不上厕所，搞得脸色很差，奶奶喜欢这样念叨。在她看来，对童年的孙女来说，“亲爹亲娘”给的温暖，确实不如明星多。
一姐从机场回到家常常头晕。“我心不跳了，”她右手搭着左手，没摸到脉搏，“要猝死了。”
“用生命”换来的签名，她从来舍不得卖。如果哪天跟明星握了手，晚上吃饭她就不洗手了。
红了之后，就连爷爷奶奶也会在微信上收到来自亲朋好友的推送。“你们雯雯火了啊！”他们听到这些评价，心里不是滋味，“火也是负能量的火，不会长久的。”
每个月100块的零花钱，奶奶会按时给一姐，但这点钱显然无法满足一姐的追星需要。往返机场、购买周边产品、看演唱会，样样都得花钱。
爷爷偶尔五块十块地拿给她。4个老人中，外公最疼她，不管什么时候没钱了，打个电话，外公会直接送钱过去。所以一姐会说孩子气的话：“奶奶，你和外公对我最好了，不如你们俩一起养我啊。”
在外人眼里，一姐已经能养活自己了。网上疯传她一条商业广告价值20万元，但到目前为止，她对媒体说，自己没有看到什么钱。
从辍学蹲守机场的博爱粉，到人人争相合影的新晋网红，一姐只用了一顿麦当劳的时间。
但是想从“网红”变回普通人，远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容易。
澄 清
第3天中午，我终于蹲到了越来越神秘的一姐。但她没有如我预想的回过头来，而是缩起肩膀，低了头，径直往前走。
旁边的两个女人同时冲上来，一个是一姐的妈妈：“想采访我女儿，经过我的授权了吗？”
我忽然想起一姐的奶奶告诉我，这位妈妈在离婚后十几年的岁月里，把女儿撂给外公外婆带大。
另一个人是一姐的新晋助理原芯，她展开手臂抱住一姐，让她无论视线还是皮肤，都不必和我接触。
我像是被一姐甩掉的前男友，哀怨地看着她被助理死死揽着。
“你再跟着我们，我就报警了啊！”一姐的妈妈对我发出了倒数第二次警告。
“把你拍下来发到网上！”她掏出手机对准我，发出最后一次。
“她现在只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助理跟我强调。
连一姐的家人都无法搞明白，她为什么会火成这样。但他们也很快适应了络绎不绝的询问。
“我就是她的经纪人。”面对上门采访的记者，一姐的妈妈这样说。
被一姐拒绝采访的第2天，我看到她在微博发布出来的巴西护理（美发服务项目）广告。
12月29日，微博上有ID发起了话题#虹桥一姐gyw的红包#，再度掀起一轮浏览量21万的活动。领取红包的人会自动关注某彩票公司微博，为其涨粉。
但一姐看来不想接受任何人的安排。“要打广告还有接活动的请暂时别找我，本人暂时不接任何活动。”1月1日，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发布一条简单的节日问候，而是对以往的活动进行“澄清”：“那些私信都不是我自己回复的，请大家切勿上当。”而她的微信昵称，也换成了“我想我可以一个人”。
现在，我还是会不时看到微博里定位在虹桥机场的网友随手发布的心情：“想邂逅虹桥一姐，要不我蹲下她……”
朋友，你以为那么容易啊？
每人互动
你如何看待“虹桥一姐”？
文章为每日人物原创，尊重原创，侵权必究。
点击以下 关键词 查看往期内容
诗人余秀华丨海淀拼娃丨外卖江湖丨CEO10条法则 | ICU病房故事 | 离婚买房记 | 杨绛他们仨 | 白银案改变的人生 | 传奇王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