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 | 吴心海:南国诗人荻叔的惊呼
南国诗人荻叔的惊呼
吴心海
1980年5月28日,时任徐州师范学院中文教授的吴奔星在研究生陪同下访问巴金。对于这个过程,上海老作家、《巴金传》(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年)作者徐开垒曾在悼念吴奔星的文章《诗人有情》(载2004年10月18日《文汇报·笔会》)中回忆:
吴奔星曾在1980年来过上海,他曾向我表示希望一见巴老,我也就把他推荐给李济生同志,请李陪同去见了巴金。为此,吴奔星回到徐州,也写了一首诗,抒发了他对巴老的感情。
徐文所说的“一首诗”,指的是吴奔星1981年12月24日发表于《文学报》的诗作《草坪——赠巴金先生》。诗作开头的一节“踏进你的宁静的庭院,/展现一片绿色的草坪——/它同主人一样:敞开好客的胸脯,/睁大青色的眼睛”,诗化地描述了巴金的好客。在诗作的最后一节,则有这样的句子:
一个南国的诗人惊叫一声——
这又是一个“百草园”,是青春的象征。
诗后的注解写道:“南国的诗人,指广州暨南大学教授陈芦荻同志,三十年代的诗人。”
1980年5月28日,吴奔星(左一)率研究生徐瑞岳(左二)和诗人芦荻(右一)拜访巴金时合影
吴奔星拜访巴金,诗人芦荻在一旁惊呼,并非巧合。早在5月中旬,作为“四人帮”被粉碎后国务院批准的首批高校硕士生导师的吴奔星,已率攻读中国现代文学硕士学位的学生徐瑞岳和孙晨在广州拜访了作家陈残云,其后又来到浙江绍兴参观鲁迅纪念馆,邂逅三十年代的诗友陈芦荻。后来,吴陈二人联袂前来上海,由时任《文汇报》副刊“笔会”主编的徐开垒安排,一起拜访巴金。
关于绍兴的这次邂逅,芦荻写有《访绍兴鲁迅故居》一文,其中写道:
初夏季节,江南一片翠绿。在阳光闪耀下,我来到美丽富饶的水乡绍兴,访问鲁迅故居。到了鲁迅纪念馆,遇上阔别四十多年的老诗人吴奔星。他到广州时我去了杭州,这次途中邂逅,分外高兴。当天下午,我们联袂游览了当地的一些名胜古迹,第二天早上,前往瞻仰鲁迅故居、百草园和三味书屋。这是一次难忘的访问,留下印象很深。
……
在参观完故居几间主要堂屋之后,我们急于访问鲁迅童年的乐园——“百草园”。过去读《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时,早就心向神往。离开厨房,北行十多步,走出故居的后门,便一眼看到百草园。园内草色青青,还有高大的皂荚树,隐约听到树上的蝉吟。绍兴的初夏,天气燠热,走在太阳下,全身冒汗。我们沿着一道矮墙漫步,想寻觅一两只蟋蟀。奔星带了照相机,要在墙边树下拍一张照片纪念。这是一次难得的机缘,我和其他同行的人很是高兴,奔星怂恿我写首诗留作鸿爪,我随口哼了四句:
日照芊芊百草园,同游蹀躞意绵绵;
依墙粉蝶纷飞处,遥忆鲁翁少日缘。
诗不好。意在抛砖引玉。我向奔星索句,但因匆匆赴去三味书屋,他答应以后交卷。(陈芦荻:《荻花集》第417页,花城出版社1993年9月版)
芦荻诗作《邂逅吴奔星兄同谒禹陵》
读了这段文字再看上述诗中南国诗人的惊呼,就顺理成章了——两位诗人刚刚参观过绍兴鲁迅故居的百草园,留下深刻印象,即便读者不知道巴金住所的草坪和鲁迅故居百草园的异同,但起码从诗人芦荻的惊呼能够得出印象:“这又是一个‘百草园’”!遗憾的是,就我目力所及,尚未看到诗人芦荻就这次拜访巴金所写的诗作或散文。
从上述文字中“遇上阔别四十多年的老诗人吴奔星”还可以看出,两人诗人之间的友谊当时已近半个世纪。他们初次见面,应该是在抗战爆发后的广西,芦荻曾任《广西日报》副刊“漓水”主编,而吴奔星在“漓水”发表过多篇诗作。不过,两人的文字“姻缘”,应该更早,因为芦荻是吴奔星抗战前在北平主编的《小雅》诗刊的作者。关于自己的新诗创作情况及和《小雅》的渊源,芦荻曾在《芦荻诗选》(广州花城出版社1986年版)的“自序”里回忆说:
一九三三年,我上大学的头一年,正值现代诗兴起。《现代》杂志出版后,一九三五年,《新诗》继之出版,这两本刊物刊登的诗都给诗坛带来影响,这就是大家称之为“现代派”的诗。随着,我也写了一些表现形式和情韵都近现代派的诗作,发表于当时广州出版的一本文艺月刊《红豆》上,我记得有一首小诗,
第一节的几行:
六月里送来微凉的秋
梧桐叶上有白露垂滴了
蟋蟀也在回顾自己呢
之外,《红豆》还发表过我另一些短诗,例如《生涯》,也似带象征朦胧的情调。在北平出版的《小雅诗刊》,也发表过我的一首《行旅》.同样是类似上述情调的,其中有句:
茫茫的山,茫茫的水
茫茫的路,茫茫的行旅
这些诗习作,现在看来,都踩下了我在诗歌创作道路上起步的脚迹,反映出我在那个苦闷年代里的青年心影,也可以说是时代的侧影吧!
芦荻发表在《小雅》上的诗作《行旅》书影
这段“自序”,还收录在上引的花城出版社1993年出版的《荻花集》的“序与跋”中。芦荻虽然是起步颇早的新诗人,但因不专攻现代文学史和新诗研究,文中所言“一九三三年,我上大学的头一年,正值现代诗兴起”和“一九三五年,《新诗》继之出版”,都与史实不尽相符。而他所引用的《小雅》诗刊第一期发表的诗作《行旅》中的诗句,更是和原文有很大出入,有必要引用《行旅》全诗如下:
负载着感伤的重量/(虽然这感伤是智慧的)/客路中不必残月晓风/晨曦已刻上我浪荡的痕迹/茫茫的足茫茫的步/茫茫的一身的影/茫茫的我浪荡的行旅/一九三六,五月。
两相对比,明显差异不少。不知道诗人芦荻写作“自序”的时候,是凭借记忆呢,还是另有所本?
由此,我又想到芦荻文中提及的《红豆》上发表的小诗第一节的几行,费了一番功夫找到他在《红豆》三卷二期发表的《生涯》、三卷三期发表的《自祭曲》《春夜》、三卷五期发表的译诗《早春》、四卷三期发表的《天路》《残梦》,并未找到文中引用的诗句。后来,在“香港文学资料库”里,查到这么一则资料:
篇名:六月里送来微凉的秋
著者/译者:芦荻
出版资料:《红豆》第二卷第二期,1934年09月01日
类别:诗歌
原来,这首诗作恰好刊登在我未能寓目的《红豆》二卷二期上!由于《六月里送来微凉的秋》未见收录于芦荻的诗选或其他诗歌选本,希望有机会见到全文的朋友不妨为文公布一下,免得湮没下去。
《芦荻自画像》手稿
最后,要说一说题目中的“荻叔”二字,因为芦荻在周围的朋友里,是以“荻叔”知名的。《荻花集》中收录有诗人写的《芦荻自画像》,有这么一段文字:
说自己,没有什么好说的。如果要说,就从我的名字说起吧。我,叫芦荻,开始发表诗时,用的就是这个笔名。到现在,已用了半个多世纪了。原名培迪,早就没有叫了。人们不论男女老少,都叫我荻叔,姓陈。
该诗选的责任编辑樱子,在“关于《荻花集》的题外话”中也如此表示:
荻叔。大伙都这么称呼他,于是我也这么叫他,快十年了。不是不敬,而是一种大敬。
大家都称呼诗人芦荻为“荻叔”,除了他年长(1912年出生,1994年去世)外,不知道是否是要和另一个走进中南海的女教师芦荻有所区分有关?因为随便在百度或国内其他搜索引擎输入“芦荻”这两个字,出现的大部分结果,都是女教师芦荻,而非诗人芦荻。
因此,这篇文章的题目,也还是称荻叔为好吧。
2017年6月28日至30日
END
注:本文选自《点滴》2017年第五期
巴金故居|微信公众号
往期精选 Editors' Choice
资讯︱如何当个优秀的“拆迁户”——“猫博士”带你品故居9月课程实录
编辑:忻世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