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纪文联主席花善祥：用板凳走路的人

【往期回读】

元月7日，承本文作者花善祥主席邀请，我四去竹墩校对其大著《竹墩史话》时，读到本文《用板凳走路的人》，便为文中的主人公感动不已。花主席说，如若我有空就写个读后感。我婉言谢绝了，回复说：相信读者有他个性化的解读与感化。亲爱的读者，我真的相信你们！

用板凳走路的人

小纪镇文联主席  花善祥

金秋十月。农场上，人们穿梭忙碌。一个五岁的小男孩，胖墩墩的，虎头虎脑，稚嫩的一双小手抓住“翻爬”（木质的劳动工具，丁字型，长长的柄，下面是长方形的板，用来翻稻和麦子）学着大人的样子在翻稻子，力气小，动作拙笨，踉踉跄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惹得满场人笑声不断。

寒冬腊月。在通往前进小学那条坑坑洼洼的路上，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坐在地上，双腿交叉盘在一起，一双小手的十个指头冻得像胡萝卜，吃力地捏住一张“爬爬凳”。依靠双臂的力量，一下一下向前挪，头上热气腾腾。

他，就是钱洪贤。是竹墩公社前进大队钱春桃的大儿子。

因为患过小儿麻痹症，双腿失去了走路的功能，一辈子只能靠板凳走路了。倔犟的小洪贤读完小学三年级便辍学，因为家里太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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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失去双腿的少年，辍学在家干什么呢？小洪贤可闲不住，烧饭、做家务，不但学会了纺线，还学会了捕鱼，凭一双手养活自己。说来别人不会相信，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玩都玩不过来，怎么会捕鱼？即使下河塘摸鱼摸虾，那也是为了嬉闹玩乐，决不会作为一种谋生手段。小洪贤可不是为了玩耍，他把捕鱼作为饭碗啦！他模仿大人，自己动手制作了一种捕鱼工具，叫“管罾”（一种用竹竿做支架的长方形鱼网）。他坐在放鸭子的船上，在河边支好“管罾”后用竹竿击打船底，发生“啪啪啪”有节奏的响声，目的是用响声惊动河里的鱼儿；接着挥舞竹竿不停地在离“管罾”不远的四周水面不停捣戳，目的是把四周的鱼儿赶向“管罾”；凭感觉，适时拎起“管罾”，但见网里大鱼小鱼和虾子活泼乱跳，再用力一甩，鱼虾全部进了小船舱。钱庄四周小河纵横交错，是老天爷赐给小洪贤的天然“饭碗”。他白天、晚上都在河里用“管罾”捕鱼，小鱼小虾留着家里吃，大鱼由父亲带到宗村菜市场卖，换点钱贴家用。乡亲们都夸小洪贤没有腿，有一双巧手，小小年纪就能养活自己。

十六岁那年，钱洪贤有了一份正式工作——看场。上世纪60年代，生产队都有农场，全队的粮场都集中在农场上，必须有专人日夜看守。钱洪贤所在的生产队农场离村庄远，四周无人家，农场旁边是生产队养猪场。起初，人们都担心一个没有腿的少年担不起看场的责任。钱洪贤拍拍胸口保证:假如农场被人偷去一斤粮、一斤草，全部由我用看场工分赔。钱洪贤收养了一条流浪狗，他从自己的饭碗中省下一点饭喂狗，那狗通人性，整天围着钱洪贤寸步不离，夜晚乖乖地睡在草堆旁，农场周围一有风吹草动便狂吠不止。一天夜里，狗的叫声惊醒了钱洪贤，他起身，打着手电筒是四处照看，并不见有人，那狗还是急切地吼叫。钱洪贤发出指令:“啸、啸、啸。”那狗箭似穿出去。“不得命了，不得命了！”农场北面河边有人惊呼。那狗咬住呼叫人的衣角。原来是一个渔民。他想到农场上扯一捆稻草用着铺床取暖，可还未动手就被狗发觉。钱洪贤连忙示意那狗放人，那狗立即松口，摇头摆尾依偎到他身旁。钱洪贤看场六年，场上从未发生过一起失窃事件。后来，农场迁址到村庄附近，无需人看守了。

二十三岁那年，钱洪贤为生产队承包养老鸭（蛋鸭）。那时，每个生产队都办猪场、养老鸭。养鸭子是个技术活儿，一般人不敢揽手。放鸭子是单独作业，只有承包才行。一趟老鸭在120只左右，每只老鸭每年要包产蛋120只。每只老鸭生产队供应30斤稻子。因为队队都养鸭，河塘有限，供应的稻子又不充足，所以，承包养鸭有一定的风险。倘若鸭子少产蛋，则要养鸭人用工分抵赔。钱洪贤报名承包养鸭时，父母都担心，劝他放弃。他说，“我看场几年，天天和养鸭子的人打交道，讨了不少经，你们放心，只要肯吃苦，多动脑筋，鸭子肯定能养好。”那时，钱洪贤一家七口人，父亲常年有病，挣不了大工分，仅凭一个母亲挣工分，弟兄三人睡一张床，合盖一条破旧单薄的被子，夜里常常冻醒。钱洪贤作为家中的长子，虽然没有腿，但有为贫困的家庭撑起一片天的雄心壮志。

一条小船，一支竹竿，一张小板凳，钱洪贤开始了养鸭的生涯。单说上船、下船，他下的一番苦功夫，吃的那般苦，他人无法体会。他的一双腿是扭曲变形的，没有一点力气，但是，他的上身发育得相当健壮，虎背熊腰，像座铁塔。双手抓住小板凳，依靠双臂的力量撑着向前移动，在平地还好，在河坎上跃上船，那难度可想而知，一次次咬着牙反复锻炼，力气小了，从河坎上跃不上船，落水；力气大了，从河坎上跃起，落到船帮上，能把船打翻；只有找准了平衡点，准确发力，才能稳稳当当落在小船舱中间。功夫就怕吃苦耐劳的人。他，终于练得上船、下船游行自如；一支竹竿在他手中就像孙悟空的金箍棒，一篙下去，小船“嗖”地飞出几丈远，向左向右随心所欲，速度可慢可快，一篙贴住船帮斜插入水中，小船立马稳稳定在河面，丝纹不动。他撑船的技艺达到炉火纯青，令人叹服。

钱洪贤遇事喜欢动脑筋琢磨。半年时间不到，他把一趟老鸭训得俯首帖耳，无条件服从他的竹篙指挥。他给鸭子喂食很有讲究，时间错落有度，食量增减有数。喂食用竹篙不停地有节奏地敲打船帮，让那那趟鸭子留住记忆。任何时候，只要他用竹篙有节奏地敲打船帮，鸭子不管在哪儿，闻声就会贴着水面飞扑而来。为了让鸭子能够吃到“活食”（螺蛳、小鱼小虾、小哈蜊等）他把鸭子赶到五华里外的富民庄前那一条大河去。富民放鸭子的人为了自己的地盘不让外人侵占，把一趟鸭子散放在河面，挡住钱洪贤鸭子的去路。一般放鸭子的人就束手无策了，只好班师回朝。因为想赶鸭子过去，必然和对方的鸭子混在一起，无法指挥自家的鸭子，混入鸭群的鸭子无法唤回，那损失就大了。钱洪贤胸有成竹，他什么都没说，用竹篙有节奏的敲打船帮后。迅捷下篙，小船飞快向前，那一趟鸭子一个挨一个争先恐后追随着小船飞扑而行，富民人的鸭子纷纷躲避。“这家伙把鸭子训神了。”富民养鸭人由衷赞叹。在富民那条大河里，他的鸭子尽情地享受“活食”大餐。不到半个月，他的鸭子羽毛油光发亮，生的蛋异常大，六个蛋超过一斤。那年，他的120只鸭子平均每只鸭子年产130多只蛋。挣的工分在全大队数第一。鸭子多产蛋，是钱洪贤吃苦受累换来的。不管刮风下雨，哪怕是寒冬腊月。雪花满天飞，他都撑着小船，把鸭子赶到远处大河去吃“活食”。有些养鸭人，遇到恶劣的天气，在鸭舍边喂完饲料就把鸭子赶进鸭棚回家歇着。

俗话说:“世上三百六十行，行行有门道。”对如何养好老鸭，如何确保老鸭产蛋率不下滑，钱洪贤是下了一番功夫，动了一番脑筋的。通常生产队每隔五年才把老鸭淘汰，重养新鸭。钱洪贤在实践中得出结论是，鸭子三年后产蛋率就开始下降了。因此，必须适时对老鸭进行更新换代，否则纵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法保证产蛋率。他别出心裁，每年都要自己花钱到市场上过购买20只“青年鸭”（刚刚羽毛长齐，饲养半年即可下蛋）掺入鸭群，待这些“青年鸭”全产蛋了，就把20只三年以上产蛋不足的老鸭卖掉。一买一卖，不但让他从中赚回不少差价，还确保鸭群的产蛋率居高不下。这是他独创的养老鸭的经验。他养了八年的鸭子，挣回来三间砖瓦房。他已是而立之年，人们猜测他想娶老婆了。错了！那三间砖瓦房他是为三弟砌的，他在为已长大成人的三弟娶老婆创造条件。在那年代，农村人结婚的前提是得有三间房呀。手中没把米，唤鸡都不灵，何况娶个大姑娘。那已过而立之年的钱洪贤难道就没动过要娶老婆的念头？念头归念头，那只是一闪念而已。他忘不了父亲临终前的重托:“龙海啊（他的乳名），这个家往后就靠你啦！”俗话说:“家有长子，国有大臣。”他，把长子这个身份看得重似千斤，他在履行长兄如父的责任。这是拿定主意打一辈子光棍的精神支柱啊！

农村实行联产到劳后，生产队这个集体名存实亡。全村的鸭子得了瘟病，全部死光，再也无人养鸭子了。养鸭子这个饭碗被打碎了。他，重新找到了饭碗——养鱼。队里有10多亩河塘，他承包养鱼，每年每亩上交生产队600元。

钱洪贤早在养鸭时就结交了不少渔民，跟他们学习掌握了养鱼的基本技能。因此，他对养鱼心中是有一定把握的。

他采取精养与粗养相结合的方法。所谓精养就是“漂鱼花”（是指鱼苗经过25天左右的时间，将水花养成至片后出售），所谓粗养就是在河塘放养草鱼，一般投饲料较少，多凭吃青饲料。“漂鱼花”是技术活儿，钱洪贤在不断实践中掌握了规律，他漂的鱼花产量高，售价也高，不仅满足自己饲养，还每年出售3000多元。养草鱼，是个吃苦受累的活儿，河塘里自然生长的菖蒲、蒿茼等水生植物，全部用刀割下撒到河塘面上给草鱼当饲料。岸上的青嫩的各种草料植物，钱洪贤起大早带露水割下来撒入河塘，那是草鱼最喜爱吃的饲料。进入腊月，下网拉鱼，条条草鱼都有10多斤，进入市场一抢而空。人们看到钱洪贤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却都忘了他吃的千辛万苦。单说割草啊，他没有腿，用“爬爬凳”在田埂、河砍上行走是在走蜀道啊。一堆堆草割好，装进篓子里背上运到小船上，一百五十多斤的身子，加上四五十斤的青草，仅仅靠双臂的力量前行，跃上小船，其艰辛令人潸然泪下。更为艰辛的是每年“发水”季节，他那“漂鱼花”的塘遭到暴雨袭击时，必须时时刻刻守在鱼塘，有时在水中一泡就是大半夜。暴雨来了，鱼塘的出水涵管来不及流淌，必须把蒙在涵管上的铁丝网卸掉才能畅通下水，但没了铁丝网遮挡，小鱼苗会顺水流出，怎么办？钱洪贤只能浸在水中，守在涵管口，用手遮挡小鱼苗。夜深，水冷，蚊虫叮咬，他全然不顾，为了保护来之不易的劳动成果，钱洪贤曾亲口对我说：“养鱼吃的那种苦至今想想都伤心。”他说这些话时的面部表情让我心头一颤，我差点掉下眼泪。是啊，“伤心”二字出于一个年逾花甲的男人之口是何等的份量。

“现在好了，想吃苦也吃不成了。”我大惑不解：“为什么？”他淡淡地一声苦笑：“河塘污染严重，已不能‘漂鱼花’了。我的大侄子为我买了劳保，每月拿1000多元。”哦，多苦多难，身残志坚的钱洪贤晚年是幸福的，我的心宽慰不少。

愿好人一生平安！

安好，世界！安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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