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善祥 | 红疯子

【往期回读】

红疯子

小纪镇   花善祥

作者花善祥先生：小纪镇竹墩村人，老文艺工作者，现任小纪镇文联主席，在报刊发表过多篇小说、剧本、新闻等作品。

【友情提示】在本公众号聊天界面回复数字11，可阅读花善祥先生作品集。

民间称神经病为疯子。疯子，有文疯子、武疯子，还有“花斜疯”。你可曾听说过红疯子？可能没有。杨树庄就有个红疯子。疯子还分颜色，难道还有绿疯子、黑疯子？肯定没有。杨树庄的疯子前面加个“红”字，有其原因。

红疯子是个年轻的女人。十八岁那年，去上海打工闯荡世界。杨树庄人就断言：这个如花似月水灵灵的大姑娘一去大上海，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再也不会回头了。是的，这姑娘在庄上人见人夸，心灵手巧，一双丹凤眼水汪汪的，两条油光水亮的长辫子在身后轻盈地摆动，即使柳下惠在世也会春心萌动。三年后，庄上人听说那姑娘在上海开了服装店，雇用了五六个人；买了房，户口也落进上海。又过了两年，那姑娘把父母都接到了上海去享福。但过了三年，姑娘和父母突然一起回到了杨树庄。

姑娘回到杨树庄的时间是一天深夜，谁也没看见。从姑娘回到杨树庄后，庄上不安分了，奇事怪事层出不穷。起先是庄上人家大门上贴的大红对联被人撕得七零八落，后来是庄上人家晒在门口的红色衣服不翼而飞，不管是大人小孩的，不管是男人女人的。庄上人议论纷纷，各种猜测都有，但是总拿不准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到有一天，杨大爷过七十岁生日在大门口放的彩虹门第二天不见了。杨大爷的儿子又花钱放了一道。为了防止晚上被人偷去，留了一个心眼，派人在暗中看守。半夜时光，果然逮到了偷彩虹门的人——原来竟是从上海回来的那姑娘。

姑娘的父母上门连连打招呼，按价赔偿。庄上人这才知道，原来那姑娘在上海做服装生意赚了二百多万元，看上了搞服装设计的上海陈大师。陈大师获得了姑娘的芳心不说，还让姑娘乖乖地拿出二百万元办时装厂。厂没办成，陈大师销声匿迹。姑娘在上海整整找了一年，连个鬼影都没见到。陈大师酷爱红色，红褂子、红围巾、红鞋子。和姑娘分手的时候，陈大师穿了一件大红的羽绒服。于是，姑娘在上海找陈大师时，只要见到穿红衣服的人，就扑上前去，为此不知闹出多少尴尬和笑话。再后来，姑娘见到红色就莫名的仇恨和厌恶，敌意十足。这在大上海如何生存？父母这才把她带回杨树庄。当然，在回杨树庄之前，姑娘也经过一番治疗，医生建议：她离开上海到乡下休养，也许能够好起来。

从此，杨树庄人称那姑娘为“红疯子”。

红疯子走在路上，一般人不仔细看，断定看不出她是个疯子。姑娘的模样大不如以前，但还是风韵犹存。只是走路时从不抬眼皮看周围事物，面部无任何表情，像是个雕塑。任何人和她讲话，她都不搭理，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整天在杨树庄通往集镇的大路上走来走去，早上出来，中午回家吃饭，饭后继续走路，傍晚回家吃饭，也从不要父母喊。在路上只要遇到穿红衣服的人，她立马驻足，一双眼睛睁得像牛眼珠那样大，死死地盯着，射出的光芒仿佛要吃人，让人不寒而栗，忙不迭地逃离。杨树庄上父母时常叮嘱子女：“不要穿红衣裳，穿了之后走路留点神，看到红疯子离她八丈远，被她撕破衣服，有冤无处伸。”

杨树庄人还是和善宽厚的，从不取笑红疯子，更不搞恶作剧。人们十分惋惜一个刮刮叫的好姑娘落到如此境地。

红疯子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在大路上走，每当经过杨树庄大桥时，她都木木地扶着桥拦杆，低下头瞅着那条宽阔的大河，呢喃不断。这条大河是方圆几十里最大的大河，名声很响亮，杨树庄上人称它为“八人港”。究竟是什么意思、有什么原由，谁也说不清。可能是说这条河相当大，可以八人撑船同行吧。庄上人见到她站在桥上，都自觉地不和她说话，悄悄地从她身边一穿而过，只是觉得心里酸酸的。有人猜测，“八人港”可能让她想起上海的黄浦江吧，否则她不会盯着河水发好一阵呆。那神形有些迷茫，有些痴念，好像还有些恋恋不舍，又好像还有几丝沉醉。

转眼间，杨树庄传统庙会的日期来到了，那是农历三月初三。

杨树庄刹时间热闹非凡，庄南头到庄北头，摆满了赶庙会的各色小摊。舞龙舞狮的来了，拥挤不堪的人群顿时一阵骚动，一大群人连连后退至杨树庄大桥上。“哎哟妈呀，不能挤了，再挤要下河啦！”有人大喊。舞龙舞狮的锣鼓声一阵紧似一阵，看来是进入了高潮。“没得命啦！救命呀，救命呀！”一个老奶奶抱在手上的孙子突然被人流挤得掉入了“八人港”，老奶奶发出了惊叫声，人群也发出了惊叫声：“没得命，小孩子掉进河里了！”一时惊叫声迭起，和着舞龙舞狮的嘈杂喧嚣。桥上有人惊慌地拨打110报警，有人拨打120救护车，但是没人敢跳下河救人。那老奶捶胸顿足，呼天喊地。一拨拨人涌到河边齐声高喊：“救命啊，救命啊，小孩掉下河啦！”落水的小男孩约摸五六岁，幸亏穿的是厚厚的棉衣，还没沉入河底，还见头上大红的小帽子在河里忽沉忽浮。

忽然间，红疯子不知从哪儿窜到桥上了。也许她一直在桥上注视着河水，人们没有留意她而已。“让开让开让开！”她的喊声像狮子怒吼，完全是歇斯底里。只见她拚命拨开人群，“咚”地一声跳入河中。那姿势一点不专业，一点不好看，整个人直直跳起直直坠入河中。人群被她的举动怔住了，脑子一片空白。

落水的小孩得救了，人们欢呼雀跃：“菩萨保佑，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一时，人们倒把救人的红疯子忘了。

三个月后，红疯子一个人离开了杨树庄又去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