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一座神殿,那里有活的柱子
就是不想那么着急,才住在山上的。
在那棵历经了一百多年风霜的杨梅树前,咕噜和小花,一狗一猫打了起来。咕噜是只才四个月大的小奶猫,脾气却不小,冲着小花张牙舞爪。贾柯靠在木头椅子上静静地看,笑了起来,“小花还是脾气好。”
这是老房子里最常发生的一幕,也是贾柯这群“住在山上的人”生活的常态。
2016年贾柯参加一个回到森林计划的活动,第一次知道有茶厂村这样的地方——位于岳麓山后山,交通方便、房租便宜,最重要的是,如此贴近自然。几乎立刻,他就决定要搬来这儿住。
而老房子则是在茶厂村二组的山路上遇到的。老房子建成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原先里头住了位老大爷,2017年年底大爷去世,房子空了出来。建筑失去人的维护便会一点一点破败,直到去年,贾柯和发小决定把房子租下来,经过一番改造,成了现在的样子。
树林环抱中的老房子
住进山里后最常提及的词,是自由。
贾柯打了个比方,“住在城市里像活在一个个小格子里,你得非常明确的知道你每天几点起床、上班,你要挤地铁或你要坐公交,你会一直在这样一个思维里头,你每天要做具体的事情才会觉得不空虚。”
而当人走向山野,一切物质的、具象的似乎都消散了,自然回应你以呼啸的山峰、空灵的鸟鸣,“让你回归自己、认识自己,知道你是谁、你要干嘛。”
贾柯和他的另一只狗,豆沙包,在登山途中
一年前贾柯自掏腰包拍电影,女朋友觉得他走火入魔,同他分手。压力大到没法坚持下去的时候他就去爬山,找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就停下来,在野草丛和树林里一坐一整天。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干。自然让他直视内心本真的拷问,以此拥抱最大限度的自由。
时间的力量。
许多东西都是旧的。比方说走廊的几根柱子、房梁上的一块牌匾,原本用作房间隔断的土墙,在打通后留下了半堵,黄土粗粝,乍一看会让人以为是件艺术品。
屋里留下的半面土墙
设计、改造老房子,并不是一个全盘推翻、从无到有的过程,而是贾柯和伙伴们的想法一点点同环境匹配上的过程。好在发小正是设计师,使得他们的设想能够落地成为可能。贾柯无意建造一座全新的建筑,以此彰显现代感、设计感,“这样的建筑满大街都是,它没有意义。”
他希望尽可能地尊重和保留老房子原有的风格:“本身旧旧的感觉,加上一些时间留下的痕迹”。
前院和侧院各有一颗杨梅树,百年前便生长于此,枝干虬曲苍劲,大家都很珍惜,“它自然长成的这个样子太好了,你做什么能有它美呢?”房子背面有些断壁残垣,由于上头生出的青苔长年累积,形成一种独特的景观,也没人舍得去动。
时间以其自有的美学雕刻万事万物,贾柯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首先顺应它,然后再在平衡的状态下进行改造。
院子里的杨梅古树
改造断断续续进行了一年,贾柯和发小亲历亲为,事无巨细。山路陡峭,几千袋沙子水泥,每袋40斤,都得靠人力一点点从山下背上去。最多的时候,他们两天搬完了200包沙子,200包石头和60包水泥。现在回头想,贾柯觉得不可置信:那么劳累又繁琐,当时怎么坚持下来的呢?
如今通向老房子的一条小路也是他们自己修出来的。除掉杂草,挖出台阶,找来石块敲打进土里。后来的一部分石阶请了工人,但无论是平整还是美观程度,都不如贾柯自己修的那几阶,“是不是用心、认真还是看得出来,因为工人只是把它当活去干,而我是把它当作一项事业。”
有时进度停滞,贾柯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会有人过来问什么时候完工。面对这样的问题,贾柯把回答写在自己的文章里:
“有时候停下来,回头看一看,想一想很有必要,我们何必着急呢。当时,就是不想那么着急,才住在山上的。有些事情,停下来,才能看的清楚,之后,再去做取舍。”
在改造的时候贾柯没想过老房子要派上什么用场,只是想有一个朋友们平日里可以来玩、偶尔也能接待客人的地方。因为展览,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贾柯干脆顺水推舟,把它变成了一个对外开放的空间。
日常打理需要一位管家,便喊来朋友飞机;来的客人想喝点东西,就在房子侧面开辟出一小间厨房,请来朋友帮忙冲咖啡,泡茶;后来又有人问有没有吃的,于是又叫上朋友的朋友,做些简餐。
没谁是专业的厨师或咖啡师,贾柯觉得“不专业”反倒是好处,有时专业成了一种限制,使得做的事情变成程序化,“就是不专业才会去研究、创新,像他做意面就是要比外面的好吃。”
开放后老房子办过几场音乐会,也有一些体验分享,对于这个地方应该上演什么样的活动,贾柯有自己的想象:它应该是舒服、放松的,而不是拧巴的;应该是能直击人心的,而不是模棱两可的。
除了办活动,平日里也常常有人到访,有时贾柯会观察人们,拍照打卡的人居多,但也有点壶茶,一个人发呆一下午的。在社交媒体上搜索岳麓山老房子,关键词总是“治愈”、“美好”,贾柯也受到过许多这样的反馈,他觉得这样就够了。
“能让别人看到一种他们生活之外的可能,原来可以这样,原来有这么多人在做坚持做他们自己喜欢的事情,我觉得这能直接影响到别人,这比其他虚头巴脑的东西更有意义。”
植物染体验活动
老房子一直没有“明确”的定位,或许永远也不会有。贾柯没有给它贴上什么标签、强加什么限制,老房子就是老房子,是它自己。
生活会自己在这个地方长出来的,生活的可能性也一样,就像瓦上长起青苔,小树抽出新枝。
注:标题来自夏尔·波德莱尔《感应》,钱春绮译
自然是一座神殿,那里有活的柱子
不时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语音;
行人经过该处,穿过象征的森林,
森林露出亲切的眼光对人注视。
仿佛远远传来一些悠长的回音,
互相混成幽昧而深邃的统一体,
像黑夜又像光明一样茫无边际,
芳香、色彩、音响全在互相感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