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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起相机的男孩,有一个0.0001%的愿望

阿斯巴甜 P8星球
2024-08-29





黄梓杰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矛盾的人」,他喜欢画画、看书、散步,还有去歌舞厅看老年人的「出轨爱情」。他有一台粉色的索尼A5000,如果可以,他更喜欢在拍摄前喝点酒。

他还是觉得女孩是「花」,并且「每朵花都很好看」。

采访|阿斯巴甜
撰文|阿斯巴甜




3月7日晚,妇女节前夕,阜埠河路口人影寥寥。但黄梓杰并没有闲下来,他和朋友们约好在此地相见,张贴宣传单。没有过多的工具,一卷白胶带,一沓宣传单,就是他们此次行动的全部。宣传单也很简单,普通的A4纸白底黑字地排列着「某县八孩事件」「女性自由」「健康」。


他们在夜色中行走,找到宣传栏、广告牌或涂满喷漆的围墙,撕下两截白胶带,粘在宣传单的两头贴上,就算完工。遇到针对女性的广告和言论,他们会直接撕下,或者干脆用宣传单盖住。


十二点刚过,黄梓杰发了一条朋友圈。他用醒目的黑框圈出了「中国第99个妇女节」的字样,配图刚刚的行动,并发文「中国妇女在行动,期盼中国全体妇女早日得到更合理的保护」。但他事后才得知,随行的两个朋友发的类似的朋友圈都被屏蔽了,而关于宣传单的图片也在微博上无法显示,只剩下感叹号。


黄梓杰有些无奈,也有些好笑,「我朋友她吐槽我说,怎么你们男的(发这种)就不会被屏蔽是吧?」


黄梓杰



只是按了快门而已


黄梓杰是湖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的一名学生,澳门人,今年大四,学习美术教育。虽然是男生,但像这样为女性发声的活动他还做过不少。在黄梓杰看来,男性参加这样的活动并不奇怪:在父权社会的当下,更需要男性为女性发声,以便引起更多的关注。


两年前,他在微博上发起了一项名为「那些女孩影像计划」的约拍活动(摄影师约模特拍摄或模特找摄影师进行拍摄),在【BIE的】的「一块钱广告位」中,他介绍自己的初衷:希望参与的女孩们面对真实的自己、接受真实的自己、爱真实的自己。他强调「真实」,强调瑕疵同样是美的。因此,这项非盈利性的摄影计划拒绝任何磨皮、瘦脸、瘦身等涉及「人体改造」的后期。他形容自己「想得很简单」,只想记录女孩们真实的模样,与女孩们共创一组照片。


任何女孩都能报名,只需微博私信黄梓杰,约好时间,便能开拍。通常,在加上微信后,黄梓杰会发给对方四个问题:「你是个怎样的人?」「你认为女孩这个词包含了什么意义?」「你认为的美是怎么样的?」以及「你觉得你在亲朋好友群里面是个怎样的人?」。但仅靠这四个问题还远远不够,「玩」也是这项计划中的重要一步,「我不喜欢那种一见面就咔咔一顿拍,」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会约对方一起「吃喝玩」,聊天,对话,「有一个深入了解后再去拍。」


黄梓杰在拍摄


虽是两年前启动的计划,但早在2015年,黄梓杰便有了类似的想法。当时他还在澳门读书,看到朋友们发在Facebook、Instagram上的照片,「单纯觉得美」,便想着画下来。但因为精力有限,黄梓杰没有坚持下去。2018年,他组队参与了澳门的一个社会调研比赛,题目是「动漫文化中的女性偏见」。随着调查的深入,越来越多的疑问开始在黄梓杰脑海中浮现:「为什么很多漫画都喜欢将女性化作一个性感的符号?」「为什么日本动漫一定要大眼睛?」「为什么海贼王一定要把娜美、女帝的腰画那么细?」,他发现了很多动漫中存在的「偏见」,也渐渐意识到这个社会对女性的偏见,而容貌焦虑便是其中之一。他想起自己即使算是一个比较开朗的人,也时常因为一些事在夜里焦虑,然后焦虑到麻木,「那如果女孩总是容貌焦虑,她们已经焦虑到麻木的时候,还会在意容貌吗?」


此前记录女性的想法开始萌芽,他开始思考做点什么。2020年,突如其来的疫情催生了这一想法,面对每天激增的死亡人数,「脆弱」变成了黄梓杰对生命最直观的感受,他形容疫情就像「人类清除计划」,而「有些东西真的会转瞬即逝」。于是在7月16日,他购入了自己的第一台相机,启动了「那些女孩影像计划」。


至于为什么不再使用画笔,一是因为画画太慢,二是想为女孩们提供一个「宣泄不满」的渠道。对黄梓杰来说,一次拍摄也意味着一次倾听的机会。两年下来,他前后积攒了五十几个故事,「就像生命中的烙印。」他将这些故事刻在心里,「我以后再遇见别的女生,我就可以跟她说,其实有很多人跟你一样的。」他其实不太会安慰人,更多的时候,他更喜欢给予对方一个简单的拥抱。


「有个女孩对我说镜头是无性别的,所以她们可以在镜头面前展示自己,然后我只是站在了镜头后面,很冷静地将她展示给镜头的(模样)按了快门而已。」在拍摄中,黄梓杰更多地将自己定义为旁观者,「去记录她们真实的一面,以及在留存于她们身体上的一些痕迹。」他不喜欢当前一些博主的约拍活动,「那些所谓的摄影师只拍那些(颜值)接近满分的女生,但这些好看的女性即使要路人拿手机拍都是好看的,那普通的女孩谁去拍?」


正如他在【BIE的】中说的那样,让每一个女孩都能认识到自己的美,都能认识到自己的好看,一直是他的终极目标,「希望看到我作品的人都可以更接纳自己的身体,哪怕只有0.0001%。」


「那些女孩影像计划」作品之一



矛盾性


实际上,哪怕只有0.0001%,也很难做到。


十岁之前,黄梓杰一直和外婆一起生活,他直言外婆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回忆这个出生在1944年的小妇人,虽然只有小学四年级文化,却是他们家「观念最开放」「出国旅游最多」的人。「她总是跟我说做自己就好了,不用在意别人的观点。」黄梓杰列举这些年来做的一些反常规的事:想留长发,外婆表示「那要准备一个发圈」,想染指甲,外婆建议「那男生染黑色会比较好」。他用「及时行乐」来概括外婆的人生观,「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但当他试图搜寻外婆说过的女性思想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发现,虽然他一直将外婆视作「开放」的人,但在有关外婆的回忆里,总有一些传统的思想夹杂其中:比如女人必须结婚、必须生子。「她只是对我有一些很开放的观念,但受到社会的影响,她另一面也有一些很传统的东西在里面。」



今年二月份,黄梓杰跑去和深圳的朋友聊天,聊了很多关于「矛盾性」的话题。他想到自己这两年的活动,发现矛盾是一个「蛮神奇」的存在。「很多女孩都会和我说她不自信,但她又会在网上发自拍,那自拍是不是又是一种自信呢,蛮矛盾的。」


虽然一直想和主流审美对抗,但在交谈中,黄梓杰还是用到了「打分制」这样一个物化女性的标准。他形容自己的成就感会是「将可能只有四五分的女孩拍成七八分」。他不喜欢这种「所谓的颜值打分表」,但同时又懊恼如何举例。在黄梓杰看来,这个社会已经附加给女孩太多东西,以至于跳脱这种思维变得异常艰难。「可能连她们的审美也不一定是属于她们自己的,因为设计衣服的很多也是男性。」


「超短裙、热裤,这些都是男性发明的,她们可能觉得我穿短的就是美,但其实这个审美观念可能并不是属于她们的。」就如同打分制,在面对这种「社会遗留问题」时,黄梓杰发现自己无能为力。这种时候,他经常会想到自己最难过的一次拍摄,他记得那是一个很白的女孩,已经戒糖了五六年,「皮肤好到一个夸张的程度」,用素颜拍摄,是「怕曝光调高一档都会变成一道光」的人。但女孩仍然有着自己焦虑,「她说她有腰围焦虑。」


而这还不是最令黄梓杰吃惊的,在后续的了解中,他发现这个女孩直到大二才拥有自己第一条短裤,「从小到大连穿破洞的牛仔裤都不允许」,而女孩的信箱,女孩所有的社交软件,都是女孩妈妈代为注册。这个女孩告诉黄梓杰,她已经放弃挣扎,「因为她说一看到父母失望的眼神,她就顶不住了,她就算了,然后就又自己回到了铁笼当中。」黄梓杰了解到原委后沉默了,他用「太离谱」来形容这个故事,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OK」「尊重」「理解」。他将这组照片命名为《笼中鸟》,「我只希望她能在框架中找到自己的自由之道。」


见了太多这样的故事,黄梓杰逐渐找到了平衡。他还是很喜欢矛盾这个概念,但会用「人总是矛盾的」来宽慰自己。他想,「彭于晏也会自卑」、「刘德华也会自卑」,「只要是人,就会有自卑和焦虑。」因此在拍摄中,他一直坚持「反常规」的拍摄方案:桌子一般是用来吃饭的,就让女孩站在上面,羞于提及月经,就让女孩拿着涂满红色颜料的卫生巾。他没办法准确找到每个人的自卑点,也知道一次拍摄没办法改变太多,但他想去缓解这种矛盾,帮女孩们找到自卑之外的自信。


《笼中鸟》组照其中之一



没有自信才是最难的


「很酷」,这是黄梓杰对自己喜欢的女性形象的概括。他提到余秀华,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样一位女性,「她很难讲,她生活很潇洒自信,她的观点很前卫,但我读她的诗,又觉得很悲伤。」他罗列自己喜欢的中国女演员:姚晨、热依扎,「她们都是持续为女性发声,自信地展示自我,敢逆着一些东西发声,敢说一些大实话。」最后他总结,「这是一种女性力量,很酷,它在震撼着我。」


实际上,来找黄梓杰拍摄的大多是没什么自信的女孩,也没有约拍经验,「但是她们愿意找我,愿意跨出这一步。我觉得也蛮难得,感觉像一个契机或者转折,她们跨出这一步就好像是在试图变得自信路上走出了关键的一步。」对于黄梓杰来说,最难的并不是女孩没有拍摄经验,而是不够自信。「因为不够自信,无论我怎么给她指导动作,都是没有办法展示出来的。」


黄梓杰细数自己拍过的女孩,发现「从头到尾都自信的」只有一个。他觉得这是一个幸运的女孩,因为女孩告诉他「自己是被夸漂亮的」,「她说自己从小到大都被夸赞,一直有人说你好好看,然后她就变得自信起来,她就觉得自己是好看的。」黄梓杰回忆,和那个女孩相处时,真的能感受到「一种由内而外的自信气质」,「很漂亮。」


「那些女孩影像计划」作品之一


在拍摄中,黄梓杰强调这样一种自信。他吐槽,网上的摄影师给女孩的角度永远是侧面,很少有直视的镜头,而他则会要求女孩们直视镜头。「其中一个女孩跟我反馈说,跟自己对视感觉好神奇,就好像是另外一个时空,你在看着屏幕前的自己。」与主流相违背,但没有女孩会对最后的成片感到不满意,在收到照片的那一刻,很多女孩告诉黄梓杰「从来没想象自己能拍出这么好看的照片」,黄梓杰时常感到无奈,「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好看的。」


这也正是「那些女孩影像计划」的核心:每个女孩都是美的,因为「每个人的美是有那么多种」。黄梓杰不想定义美,他觉得女孩们同样可以拒绝接受他的观念,他想要的,一直是拓宽女孩们的审美边界。「有疤痕的妊娠纹,有赘肉的身体也是美的,都是ok的,每个人都有做自己的权利,女孩她可以是小麦色的,可以是黑色皮肤的,可以有肌肉,可以有体毛,可以是任何一种模样。我自信就是美的。」


「那些女孩影像计划」作品之一



最近,黄梓杰正忙着自己的毕业设计。他已经完成了粗略的构图,在三块巨大的白色画布上,橘黄色的线条简单勾出了图案的大致轮廓。如果仔细辨认,你可以看出三位女性的裸体,但和一般裸体不同的是,画中的三位女性都带有各自的身体缺陷。他希望在自己的绘画作品中也体现这样一种观念:有瑕疵的身体也是美的,真实的就是最美的。


至于「那些女孩影像计划」,他最近遇到了知音,在摄影交流的群聊中,他发现一个新疆女孩也在拍中国女孩。他和女孩交流,构想未来能在中国办个展,把大家拍的中国女孩照片都集结起来,女孩对他说,「集结那天就是Girls’ Power的体现。」


他不知道那会是哪一天,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只要我还活着,这个计划就会一直做下去,地久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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