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流”青年生存指南:没考虑太多,只能这样做
费蓝特别反感固定工作,朝九晚五,无聊至极。于是她选择遁入主流社会边缘「打流」。但她自己很清楚想要的是什么。鳐鱼要走的路,只有鳐鱼自己知道。
采访|晴子撰文|晴子
我第一次见到费蓝是在糧店的酒桌上,她和小A是朋友。两人见面甚是开心,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酒桌俨然一个E人斗兽场。作为I人的我弱小可怜又无助,只得端着杯子默默坐在旁边听他们聊天。
要插入他们的对话略难,但有技巧,你只需要默默掏出一盒烟,“抽烟吗?”香烟、酒精和摇滚,电影、话剧和文学,underground市场硬通货。
临末费蓝问我此烟多少钱一盒,我说35,她皱眉,“太贵”(但糧店的酒均价40左右)(通过后面的交往,证实酒精的通货膨胀大于香烟)。生活拮据,这是她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
于是我在几周后口嗨提出此选题,误打误撞通过以后,联系上了我心目中「贫困,一心搞艺术,可以没钱不能没酒的湘漂」费蓝。她说这是我的偏见,并且这形容让她感到冒犯,事实上她物欲挺强的。我说好吧,但她还是同意了我的采访。见面第一句话,她问我对「打流」这个群体有什么看法。我说,我没法对一个抽象的概念有任何看法。相比之下,我更想认识具体的、真实可感的人。
费蓝为朋友制作的迷你影集
给我两年的时间。
费蓝是6月初搬到南门口儿的,在太平老街租下一栋月租1600的独栋,然后酝酿着做点事情。
她是长沙某高校的研究生,学视觉设计。考这个研的理由很简单,就是逃避进入社会。只要你在考研,那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停工停产。费蓝一口气就考上了,然后从厦门来到长沙。
从接受九年义务教育那一刻起,费蓝就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挣大钱。就读本科时,她努力学习,为的是能做出一手哄得甲方开心的商业稿。做商业稿,要懂得市场需求。受众吃哪一套,她就做哪一套。皇天不负有心人,费蓝毕业后,做自由插画师,能月入过万。
改变也发生在毕业那年。为了追求艺术,好友远赴意大利读书。费蓝被好友的热情所感染,带着「你赚钱养梦,我赚钱养你」的热血横冲直撞,萌生了在国内做艺术空间的想法。“我去不了意大利,那我就在国内做,做好了等你们回来。”
时至今日,费蓝和好友的联系已经不似从前紧密,但心里的火种已经被点燃。她对迎合取悦他人感到厌倦。商业稿做久了,思维会被固化。执笔的一刹那,脑子里尽是“客户喜欢什么样”,这是一种侵蚀,像在“吃屎”。
费蓝想尝试点实验性的新东西,想画抽象艺术,想纯粹地感受色彩的碰撞和混合。无奈实验性的东西都不赚钱,费蓝没了收入,和家里商量,“就当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给我两年的时间,让我尝试一下我喜欢的事情”。
异形收容所。
太平老街这座独栋,就是费蓝艺术空间的种子。一楼是展厅,目前正在展出一个名为「目之所及2023——社区中老年摄影计划」的影展。二楼是工作室,三楼是她的起居室。由于经费紧张,装修时费蓝承包了几乎一切力所能及的工作,比如腻子是她自己刮的、地板是她自己铺的。
房子有点小缺陷,墙是歪的,柜子放不正、桌子摆不齐。门也是歪的,装门头的师傅打趣说,这个房子是栋异形。异形就异形吧,费蓝坦然接受,「异形收容所」,这个空间的名字由此而来。
虽然暂时没什么收入,但费蓝乐在其中。她知道这事不赚钱,但有希望的话,她还是想继续做下去。往大了说,带动一下长沙的艺术氛围。往小了说,自己做得快乐。
人生有命且行乐,何必区区叹牢落。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卷又卷不动,躺也没躺平,可谓大多数人之常态。其实这个社会的评价体系特别简单,单向度的一维坐标,不符合就打上「摆烂」的标签。费蓝特别反感固定工作,朝九晚五,无聊至极。于是她选择遁入主流社会边缘「打流」。但她自己很清楚想要的是什么。鳐鱼要走的路,只有鳐鱼自己知道。
没有一千万。
有部纪录片叫《2020年北京部分地区部分青年生活状况观察报告》(北京版打流青年生存指南),为了做这个选题,我花两天看完了这部6个小时的黑白纪录片。片子里,导演张帅和港大女孩梁倩聊天,问她给你一千万要你吃屎你愿不愿意。梁倩说愿意,还琢磨起吃多少屎能在香港买套房。张帅不行,非说不愿意,因为「你给我一千万我也不知道干嘛」。
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但很遗憾,你吃多少屎也没人给你一千万。不过在这社会上,虽然一千万没有,但屎大家都没少吃。
经济压力同样困扰着费蓝和她的朋友们。有次费蓝妈妈来长沙看她,带了一盒卤肉。在此之后的半个月,捉襟见肘的费蓝天天吃卤肉,做到了每天几乎零开销,代价是后来再也不想看到卤肉。
我们的共同好友小A,一个月走遍上海北京哈尔滨,上影北影阿那亚的传奇人物。也坐过二十个小时的绿皮火车硬座,住过几十块一晚的青年旅社。但他坚称自己的生活品质并不潦草,该省省该花花,骑着单车去酒吧。窘迫之处在于,花呗抖音小额贷,还有亲属卡的两千块。拆东墙补西墙,他形容短暂还清贷款的感受:现在终于可以放心去死了。
没考虑太多,只能这样做。
在underground世界里,货币的平替是人脉。低消费生活,“打流”青年自有办法。你可以找到一份各地落脚名录,比如长沙的棉花厂,免费为来此开展工作坊、艺术创作、迷你展等活动的朋友提供住所,但连续使用限一周内;比如杭州的局2,要么熟人推荐,要么做分享活动换住宿;再比如武汉的废船,入住要求是提前聊一下,做一次现场演出才能走,但主要看缘。
主要看缘,特别精准的四个字。“打流”青年见面不靠提前约,全靠缘分。但地下之所以地下,圈子还是相对较小,你认识我我认识他,一来二去就都熟了。通过某种不可言说的神秘连接、心照不宣的精神信仰,这群人在这片土地上编织起一幅紧密的网,网下是一座乌托邦。
费蓝未来计划将「异形收容所」一楼改成一个艺术商店,卖点自己和朋友的作品,再囤点儿酒,摆个沙发床,为长沙地下青年组织再贡献一个新的落脚点。没钱就少吃点,不想考虑太多,因为“只能这样做”。
回到最初的问题,如何定义“打流”?这次,我觉得不应该把“打流”的语义诠释权拱手让人。相比于事实上的流浪,“打流”对现代年轻人来说更多是精神意义上的无所归依,低消费(或生活拮据)则是其现实载体。
当你找到精神的栖息所,你就不再流浪。从这个意义上讲,到底是谁在“打流”?
采访结束我对费蓝说,有想做的事情就是幸福,但我还迷茫着呢。费蓝说,这个东西就像写诗,等哪天你突然想通了,你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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