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宽 | 我们为什么不接受真实的自己？——我的整容小史（上）
亲爱的读者朋友，夏日好！感谢您温柔地陪伴和等待。宽余时光里，一切如此恬淡美好。旅行归来真好，听我讲故事吧，我在这里问候您。
——孙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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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回京探望母亲，遇见我喜欢的一个编辑。大家说起写故事和写真故事，我觉得自己还在慢慢地打开记忆的闸门，能不能完全打开，我并不确定。随着时间推移，我确信这个方向是对的。
我们最终要接纳真实的自己，最终要面对这个真实的自己。
她鼓励我写，写是一种治愈无疑。我还是要从不能做自己开始写，其中包括对自己的长相百般不满意，而这些不满意都从哪里来的呢？
也许今天去追寻原因已经不再重要，但故事还是有许多层面能让读者有些自己的想象和判断的。重要的是，我要写，把真实的故事写出来。
——孙宽
郑重声明
温馨而郑重地提醒读者注意，我本身对整容不抵触，我能接受任何形式的整容，我认为追求美是人类、甚至动物的共同属性，途径或手段不同，但整体追求是相同或相通的，无可厚非。
只是在这个追求的过程要量力而行，因人而异。文章中我采用过的一些整容或整形办法，绝不可效仿。敬请各位仔细阅读，但请勿模仿。
——孙宽
一、被我整治了几十年
个个价值不菲的牙齿
我在六岁换牙以前是个斗齿，东北人叫“地包天”。北京人叫“瘪箍嘴”，意思就是下唇兜着上唇，像没了牙的老太太，不好看。
小孩儿其实并不知道这斗齿是什么意思或为什么不好看。好和坏，甚至美与丑的概念，一切都来自于成年人的强制灌输，当然最早的灌输或影响，必然来自于父母。
一次我父母之间的谈话被我无意地听到了。
“可惜这孩子有点儿斗齿。”母亲说。
“没事儿，等她换牙后可能就好了。”
“不可能，这是骨骼的问题，除非长出的牙都正常。你看她哥哥的牙全都里出外进的，可她是个女孩儿，再斗齿？”
“......”
具体这个斗齿有什么问题？对我有什么影响？不知道。不过从那以后我老是拿着镜子照，我已经知道斗齿是不美的，哥哥的不整齐的牙也是不美的。
六岁，问题来了，我的乳牙还没有掉，有一颗新牙已经开始往外拱了。长牙时，牙床子感觉很难受，忍不住要用舌头去舔。母亲说：“别去舔它，不然新牙长不好，长出来就是歪的。”
明白了，长出来就是歪的，那我不仅斗齿，而且还可能会豁牙裂齿。
怎么能让新牙长出来就美美的呢？这基本上就是我最关注的内容。我并不知道自己长得怎么样，但是斗齿不美，牙长不齐不美。于是我忍住不去舔我奇痒无比的牙床，我整天对着镜子琢磨我的牙能不能长齐。最后，我终于无奈地跑去问母亲，她的回答让我对新牙充满了期待：别舔它，等乳牙掉了，新牙长出来就是美的。
乳牙必须掉了，新牙才能没有阻力地茁壮成长。我用手摸摸乳牙，完全没有松动的迹象。
一日哥哥下班早，我去央求哥哥：“哥哥，你帮我把这颗牙拔下来吧？”哥哥用手晃动一下我的乳牙：“再等几天吧！还早呢！等它活动了才能拔。”
这颗顽固的乳牙一点儿也没有活动的迹象啊！我天天晃悠它无数次。又过了几天，我看到新牙已经顶出来了，因为已经可以看见乳牙的根部一个小白芽就要冒出来了，这颗小幼苗将决定我未来是否继续斗齿！而且弄不好，除继续斗齿外，还可能长一口歪七扭八的牙。
“不行，我不能再等了，我得想办法把乳牙拔了。”我终于有办法了，我决定给自己实行“拔牙手术”，这是我今生第一个美容手术。
我上小下屋，在工具箱里找来一把钳子，自己对着镜子往外拔了两下，真疼！下不去手。看来这是个得求助于人的手术，我等哥哥下班回来。哥哥一看我提着钳子，马上说：“我可不能现在给你拔，妈该说我了！”
我坚定地说：“绝不告诉妈！”于是，哥哥拿着钳子生生地把我的那颗尚未松动，但是已经阻挡新牙成长的乳牙拔了下来，他绝对是用尽洪荒之力了，我感觉他拔牙的力气足以把我拔得双脚离地。手术最终成功，哥哥说：“赶快用手捂着嘴，别说话！”
我哪能说话！到底有多疼？我只记得，一阵眩晕后，我看到它带着血被拔了下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心被掏空了。然后那个豁着的大窟窿马上“呼呼”地冒着鲜血，我赶快用力咬紧牙关，使劲拿手捂住腮帮子。一会儿，血水就积了满口，我悄悄溜到屋子外面，吐到院子的阴沟里，以免吐在痰盂里让母亲发现了。
晚上，我根本不能吃饭，谎称牙掉了吃不下，饿了一顿。当天夜里发烧，没敢吭声忍着。接下来几天我都不敢吃饭，只能喝粥。
又过了几天不那么疼了，看看镜子一颗漂亮的小牙露出白白的嫩芽，不多日子后，它就舒舒展展地完全没有阻拦和障碍地长出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竟有一种无法言状的成就感，这是一种极致的快乐，在痛苦之后的快感和幸福，这持续了若干天的美容手术之痛，立刻都值得了。
接下来，我的乳牙都是这样一颗一颗生痛生痛地被拔掉的。
只要一有新牙往外拱，我便毫不犹豫，绝不给它们长不齐留下任何借口。我不愿描述这些痛苦，选择忘却那种恐怖的疼痛，只要是美都值得。后来，我记得有一次读到一位作家在形容极大的痛苦又无法诉说时写到：“打掉了门牙往肚子里咽”，我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额头直冒冷汗。
为了牙能长得齐整美观，我认真参考了所有迷信的说法和建议。比如掉下来的下牙要双脚并拢，非常虔诚地把它扔到房顶上。要让牙能顺利扔得上房顶，而且不会叽里咕噜顺着房上的瓦片滚下来，我特地找来一些大小和牙差不多的小石子，天天练习往房上“扔牙”。
总之，反复练习就是要确保我能一次性成功地把下牙扔上房顶，而且能让它好好地在上面呆住了。这个往房顶上扔牙的动作对我来说意义重大，于我它就是一种神圣的仪式。
我神情专注认真，表情极其严肃，嘴里默念着，恐怕自己站得姿势不标准，脚没有完全并拢，或者扔的高度不够，造成我的新牙长不好。我未来的命运前途似乎都拼在这一扔上了，我不是在扔一颗牙，我是在扔我的命。
所以，我几乎记得我的每颗下牙是怎么扔上房顶的。只有一颗下牙，扔上房顶以后，顺着房顶的瓦片往下滚，当时我紧张得嘴巴都长大了，一边心里默念，一边准备随时接住它，千万不能让它掉在地上，这样我的新牙可能就长不齐了。还好，这颗牙缓慢地在房顶上滚了一会儿，被靠近屋檐长出的杂草根儿挡住了。
上牙的命运似乎单纯得多，一个个双脚并拢地扔阴沟里了。
不过小时营养匮乏，我异常缺钙，长牙以前因为缺钙得过鸡胸佝偻病。因此，换牙的时候，牙齿长得特别慢，哩哩啦啦我觉得牙换了一年多才完完全全换完，为了一个不斗齿的形象，不知自己经受了多少次鲜血淋漓的铁钳子生拔牙，而且还不敢让大人知道，那真是“打掉门牙往肚子里咽”的感觉。
后来忘了在什么地方，我看过一本论长相的书，书中强调说斗齿甚好，金银不漏，能守住财，绝对是上乘的富贵财运相。
早知道，我何苦受那个罪呢？说不定我的美容手术还可能因此破了我的财相。这本书几乎颠覆了我的美容价值观，我开始怀疑生拔牙破了斗齿相，现在是无法判断这到底好还是不好了。
新的小牙长得慢，母亲说刚长出来的牙软，尚未完全成型，如果吃硬的东西，牙上就会留下一个一个小豁口。所以长牙期间，我完全不敢吃瓜子、黄豆、榛子一类的零食，当时也实在没有其他的零食可吃，总之一切为新长出来的牙要美观服务。
这个 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奇迹？如果有，那么奇迹也总是在各自磨砺之后吧？新牙完全长好以后，我还真不斗齿了。
是因为钳子拔牙改变了骨骼吗？还是我虔诚地求乞得到了神冥的助力？不可而知。
我们小时吃的消炎药，就是土霉素和四环素一类的，发烧了必吃无疑。它们都破坏牙质，凡是小时体质不好的孩子基本上都长一口“四环素牙”。流行使用青霉素时，多数人还比较保守，因为它又贵，又有过敏风险，而且肌肉注射特别疼。
我主动要求用青霉素，为了白白的美牙，豁出去忍着经常打针时的屁股疼痛。
从开始赚钱，我就一发不可收拾地走上了持续整牙的美容。先是拔掉小时吃糖毁掉的大槽牙，国内刚有种牙技术就开始给尝试，给不少使用先进技术的牙医当过小白鼠，虽然都不怎么成功，但是却苦整了若干年，一听到钻牙的声音，我马上就条件反射头痛欲裂。
来到国外我做的第一件整容大事就是重新整牙，把国内种得不满意的牙重新种。接着就不断地花大量银子美白牙齿，特别是各种高科技的增白技术，虽然都没有本质上改变过什么，但是努力的结果就是，我的每一颗门牙的价值都不亚于一颗小钻石，我身上最昂贵的“珠宝”就是我的牙齿。
我因吃瓜子和坚果一类的零食而形成的门牙豁口，曾让我精神上痛楚多年，我补过很多次，而且还使用过磨平技术，直到后来遇到一位牙医坚决反对我磨平它。
这位牙医认为健康的牙比美观的牙更重要，那么微小的瑕疵完全没有人注意到，是我自己的心理作祟，是我把自己搞得神魂不安，在他看来我的牙已经非常完美，绝对够棒了。
位牙医给了我很多信心，我坚持看他已经将近20年了。他反对我看他看得太勤，甚至反对我刷牙太勤快。他说我的牙完全没有问题，不过我一定有“牙齿完美强迫症”。
这个“病”的名字听起来蛮有喜感，而且有些像是褒奖我。
几年前遇到个新朋友，初次见面他一直盯着我的牙看，我心里嘀咕着：糟了！是不是牙上有什么东西。他说不是，他认为我这个年龄牙齿这么好的中国人非常罕见，牙齿长得那么整齐洁白的，他几乎没有见过，他觉得我的牙齿有种磁性的温柔的美。
除了牙医以外，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夸奖我的牙，也是我唯一一次听到有人赞美它们。
二、侥幸躲过了一刀的鼻子
带着我独特的运气
其实从上中学开始，我就觉得自己的鼻子长得不好看。这也许源于小时候有过敏性鼻炎，脸部经常肿胀，鼻梁几乎是忽略不计。一个男生曾经调侃我：“瞧你那个大鼻涕妞样儿！”
一颗少女的心就这样无情的被击碎了。所以等到大学的时候读到西蒙娜·波伏娃的《第二性》时，已经觉得有些太迟了。她曾经说过，女人不是生就的，而是逐步被形成的的。女人的性别意识，以及女人对美的认知是被男性意识灌输而成的内在性。
我总有个下意识的动作就是摸鼻子，我思考时，我不自在时，我紧张时，或者我闲空时，我说不清楚到底什么原因，我的手就要放到我的鼻子上。我甚至在熟睡的时候，我被告知我一直在摸鼻子。这个毛病的形成原因不明，改起来甚是困难，现在我选择接受自己。
少女时代，我朝思暮想都要换个鼻子，它根植在我的美容概念里。好在当时没有钱，不然我可能就不是我现在的这个样子了。我的整容梦想就是把鼻梁垫高，把鼻头拉得尖挺些。
但是，我从来没有意识到我的过敏性鼻炎和寒冷或者过敏源有任何关系，我就是认为我的鼻子有问题，它长得不对劲。
在北京工作几年后，我手上一有了钱，我先整了我的牙，随后就要整鼻子。
有一个短暂时期，我认识了不少爱整容的影艺媒体人，我差点对美容整容上了瘾。我发现，她们的皮肤那么光滑，她们的五官那么完美，身材那么姣好美丽，然而殊不知，几乎没有几个不是经过各种手段努力而成或维持的。
青春年少时非常容易陷入迷恋状态，我不自知地陷入整容的诱惑里，这些都是对自己的抗拒和否定。我随着几位小明星朋友出入过协和医院的整形科，当时并没有设备完善的整容医院，而整形科的有经验的老大夫都是当时全国最权威的整形手术医生。
我最终下决心整治我的鼻子，经人介绍我认识了一位著名的老整形专家。
那日我一坐下来还没说话，老大夫就上上下下打量我，然后问我：“姑娘你要整什么呀？”我告诉他我要整鼻子的时候，他在花镜后面的眼睛又上上下下地仔细看了我的脸和鼻子。
“你这鼻子挺好的，没有毛病啊，为什么要整呢？”我说我鼻梁不够高，鼻子头儿不够挺拔，我要让我的鼻子看起来更有立体感。
“姑娘，不是我不愿意给你做，你这鼻子挺好的，不要动它。”
我心想，这个老头儿不给我做，我再找别人去。
我很有礼地说谢谢，正要站起来走。他马上说：你先坐下，你是不是从我这出去，又上别的大夫那儿去？我突然觉得老人看我就像看一杯白开水一样，他怎么知道我真是这么想的呢？
他接着又说，你听我的，你这个鼻子不要动。从相貌学上来看，你这个鼻子是有财运的鼻子，所有的财气、运气都在你的鼻子头儿上呢！你的敦厚善良也都在这个鼻子头儿上，你看看你这个鼻头儿是齐的，这是典型的猫鼻。
他说着拿来镜子让我自己照，你自己看你这鼻子，不是挺可爱的嘛？你再想想看狮子、老虎、猫啊，那鼻子头儿不都这样的吗？再看你有颧骨，但颧骨不太高，这个是正好的颧骨，老了的时候，脸颊不会塌落下来。眼睛又够大，这个鼻子正好是你的三山之间的一个平衡点，如果你把鼻子垫高了，这长脸看起来是美，是所谓的高鼻梁，大眼睛。不过就显得太尖太利，立眉立眼的。你可能有了美丽，但缺了原本的可爱。
“我劝你坚决不要动你这个鼻子！”，他见我一脸懵懂和愕然，又接着说：你这脸上没有需要动的地方，我还劝你什么都不要碰，甚至你的眉毛都不要随便去拔它，去刮它，那些都是你的运气，不要去破坏它。而且，这些浓密厚重的绒毛，比如长睫毛、长长的眉毛、低发线都是少女的专利，随年龄的增长，特别是老了以后，慢慢都会消失的，如果你到老年都还保持完好，那你就仍然拥有少女的容颜。
我坐在那里，静静地听老大夫这一席话，每一个字都收录进我的脑海里。
这样的一天，它真正转变了我对整容的看法。
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温和耐心地跟我讲述这些知识、理念，还把细节分析得如此精致入微，当然也没有人夸过我的长相。
我妈总说我是大扁脸，跟个柿饼子似的，特别是我那齐头儿的鼻子，整张脸都好像一个巨大的平原，我根本都不知道自己是有颧骨的，我小时还有些婴儿肥，我只记得我妈说我长得够寒碜的，哥哥姐姐们也是异口同声，外加男生们总嘲讽我是个大鼻涕妞儿。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这么诚恳地赞美我的长相。我也第一次意识到我应该尊重自己的长相，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每个人都有不同于他人的美，每一种美都应该被欣赏。而且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我们每个人的长相里都有属于自己的运气，特别是我的运气里还有敦厚善良，还有可爱。
然后他说，“最好的美容就是健康和微笑”，你赶快把你的过敏性鼻炎治好了，你的鼻梁自然就显露出来了。只要多笑，你这张脸就是一张非常完美的脸。
从协和医院的整形科走出来，我上了今生最好的整容美容课，我这辈子都感恩我能遇到这位老大夫。我从此再也没进过整容医院。我信守着我这张脸什么都不能动的原则，我甚至连耳朵眼儿都没去扎。
我把治理重心放在治疗过敏性鼻炎上，最有效果的方法竟然是纯天然的方法，用海盐水或生理盐水早晚两次呛鼻和漱口，半年后我的过敏性鼻炎彻底治好了，鼻梁确实显露出来了，脸上的扁平也得到了根本的改善，我也再不跟自己的鼻子较劲了。
我牢牢地铭记老大夫说的那句话，这是根本的美容佳方：“保持健康，多多微笑。”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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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D: kuanyushiguang-sky）
孙宽：原名孙宽余，南京大学文学硕士。曾做过播音主持，经商从教；曾在香港、新西兰、美国、新加坡等地工作和学习；现旅行和自由写作，定居新加坡。2016新年前创办微信公号《宽余时光》，目前已发文300余篇，部分作品曾发表于新加坡和国内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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