轶闻 | 达园里的爱情：我不仅爱你的灵魂，而且要你的肉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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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我应当为自己庆幸。
”1931年的春夏之交，沈从文在北平西郊的达园里，给他的女神，也是他的学生张兆和，寄出了一封炙热烫手的情书。和大话西游里的那句深情表白“一万年”一样，至今，这封文字优美的经典情书，还在打动每个在爱中沦陷的人。爱情就是这么个玩意儿，迷上了，就是迷上了，鬼迷心窍的感觉真好。
大文豪沈从文在为情所困的那几年里，很勤奋，写了有上百封的情书，虽说不是每封信都流芳百世，但数量惊人。会不会有一天姑娘没收到邮差按时送来的信札，心里很失落？被爱的感觉，会上瘾。
文豪与校花
追求的人实在太多了，校花张兆和干脆就给他们编了号，便于日常管理，于是沈从文老师毫无悬念地勇夺"瘌蛤蟆十三号”。当然，众所周知，最后他逆袭成功，如愿吃到了天鹅肉。
而在追求女神的那些日夜煎熬中，沈从文含情脉脉寄出这篇著名情书的"达园"，今天的人们鲜有人知。
原因很简单，达园不是旅游景点，也不在干道主路的边上。走过、路过，您都能错过。而且在搜索里输入“达园"，跳出来的一定是“达园宾馆”。词条上写的清楚：达园宾馆隶属于国务机关事务管理局，是以接待党和国家领导人，承接国务院召开院型会议和为外宾提供公寓服务的园林式涉外宾馆。所以园子门口，有战士站岗。
并非是因为沈从文的情书，我才知道有个达园，而是我想看不见它都难。
八岁那年，我家从北太平庄搬到颐和园路，隔着马路的对面，就是一亩园的几块大鱼塘（鱼塘早已被填平，一度变为早市），斜旁边就是高墙耸立、柳绿成荫的达园。那时候，感觉这地方太神秘，大门口向东开，进出都是豪华汽车。每次骑自行车路过时，我都故意减慢速度，探头，使劲往园门口里张望，但根本看不见什么。脖子伸得太长了，还会被门口的战士呵斥。
圆明园的正门
那时，我大概也知道，和西苑周边各种名目繁多的园一样，类似承泽园、畅春园、朗润园等，达园应该也跟圆明园有关。但是，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其他的园子早就惨不忍睹，偏偏这地方还雕栏玉砌。
很可惜，和其他问题一样，学校的历史课从来就没给过一个让我信服的答案，除了一堆死记硬背的年代和所谓的历史意义。
打个比方，如果是强盗入室抢劫，充其量是抢走值钱的金银细软，他们不会连房屋地基都扒了，如果是，那就不是打劫，变暴力拆迁了。
在清末时期，将圆明园洗劫一空的洋人们，能带走的都带走了，但没听说他们刨地挖坑、掘地三尺。教科书里没告诉我们的是，最初杀人放火打劫的的确是"英法联军”和“八国联军”，但是让园子遭到彻底破坏、无法复原的还是咱们国人自己，包括驻扎在周边的八旗营兵、义和团、周边百姓、各路军阀。
第一个带头缺德的就是徐世昌，宣统元年（1909年），由于袁世凯被摄政王载沣罢黜，袁世凯的亲信徐世昌也自请病退，借机他向朝廷请赐圆明园周边的属园“鸣鹤园”与“镜春园”，作为自己的病退疗养之所。没费多大劲儿，徐世昌就将花园搞到手，而改造的方案竟然就是将园里的建筑大部分拆去，皇家木料全部运回了自己河南老家。
青山留不住，大势已去的清室见状不妙，隆裕太后索性下旨将圆明园周边的各个属园全部赏给王公大臣为私产。当然，隆裕也不傻，反正这些地方早就荒废，自己没钱打理，闲着还不如笼络人心。于是"蔚秀园”赏给载沣，"朗润园"赏了载涛，“澄怀园”赏给了绍英……这种行为属于“树还没倒，猢狲还在，家财已散"，典型败家的节奏。
没过多久，辛亥革命爆发，满清气数终尽，各地原本属于皇家的花园也就变成了被主人遗弃的宠物，任人宰割。尤其经过了几次劫难后，圆明园和周边各个附属园早就已经是满目疮痍，树木、宫殿早都被周边驻扎的正黄、正白的八旗匪兵，烧炭的烧炭、变卖的变卖，还一度繁荣了京北的家具市场。真是瘦死骆驼比马大，除了木材大树，园子中剩下来的，还有不少的精美石雕、石刻、太湖石。差点忘了，还有条石地基。只是这些东西太重了，有点儿不好搬，所以多留了些日子。
1919年，统领直隶军务、拱卫京师的军阀“马桶将军"王怀庆，相中了圆明园门前的一大片空地。说是空地，其实就是圆明园的正宫门广场，广场中央是一条“丁”字形的石路，皇帝每次来圆明园，走的就是这条石道，在石道东西各有一人工湖，像一把打开了的扇子面，俗称扇面湖。
空间不小，还有湖水，看起来视觉效果应该是不错，王大帅的心思也就能理解了，和八旗入关跑马圈地一样，咱先圈起来。
私家花园，就地取材，王怀庆雇了专人监工，同时买通了圆明园的守护太监，于是，圆明园里的石料、安佑宫大墙、西洋楼石雕、精美的太湖石，甚至九州清晏的“金鳌玉栋桥”都1：1的原装拆运了。还有今天达园宾馆的院子里，那十几根漂亮的石笋，个个秀美，都是来自于圆明园。
前后花了三年的时间，王怀庆不仅建成了今天的“达园”，还顺便改造完了他在东四十一条的宅子。
前有徐世昌，后又王怀庆，都占了圆明园的大便宜，北京城内外的军阀政客们也一窝蜂扑向圆明园废墟。空车进去，随便装满，一块钱一车，门口是明码标价。于是，今天北京大学里的“华表”、“石麒麟”、"翻嘴鱼”，中山公园里的 “青云片”、“兰亭碑"，颐和园里的“铜狮子“、"五峰湖石”……实在太多了。甚至苏州拙政园里的石雕、保定动物园里的假山都来自圆明园。
断断续续几年过去，圆明园最后的地基，就这样被洗劫一空。"英法”和“八国”的联军们搞得也没这么彻底。如果不是“大水法”的造型弯曲带拐弯，石材难用，估计也早就被人拉走了。
建“达园”的那几年，正是王怀庆大帅的事业上升期。这位王大帅打过八国联军，镇压过起义，也追随徐世昌进过东北，在袁世凯称帝时还被封为男爵，周旋于各大势力之间。乱世中，王怀庆算是一员福将，左右逢源，最后还做到了“九门提督”、“上将军”。由于无论何时何地，他身边总搁着"漆红烫金”斗大的”王“字马桶，王怀庆被时人讥笑为"马桶将军”。
名声确实不好听，但在北洋高层混了几十年屹立不倒，他也是个奇迹。至于后来王怀庆被张作霖的奉系排挤下台，但依然不被日本人收买，没在抗战时期做汉奸，好歹算是守住了晚节。
达园变成义园
九一八事变后，大批东北难民涌入京城，当时管辖京津地区的张学良就花钱将达园和周边土地买下来，统一在“东北义园”的管理下作为救济所。而张学良担任主任的东北义园管委会，办公地点就设在达园里。
慢慢地，达园周围就来了不少东北的名人，不过都不是活的。
比如，张学良的族叔大军阀张作相、"反奉”的奉军五虎将郭松龄、著名历史学家邓之城等。在日伪时期，东北义园还一度被川岛芳子管过一阵子。直到解放后，东北义园直接改名为“西苑公墓”。1958年，达园划归政府直管，义园也只剩下东院、西院两处墓地了。
小时候，我曾经问过家里人，达园的对面是什么？为什么墙也那么高？也和达园一样没啥人，不热闹。我得到的回答：那是公墓。于是秒懂。
不知道是否因为左右都有公墓的原因，达园也曾被称作“万寿园”，而今天达园斜对面社区也叫做“福缘门”，隐约觉得这些地名都跟香火有关。
比起高不可攀的达园，这个公墓更能吸引我的兴趣。除了“活人才可怕，死人才安全”这个原因外，重要的是公墓的围墙内种了不少果树，外圈苹果，里圈桃子。上初中时，不知道害怕，约上几个小伙伴，从义园墓地北边的围墙翻墙而入，也就是在今天“一棵大杨树”的那地方动手，胡乱摘一兜子苹果就坐在墙头上乱啃，好像也没担心过什么农药残留。
记得，公墓果园里养过一只大狼狗，老远都能听到它的狂吠，很凶。不过它没咬过我，倒是有一次我们不小心被果园的巡逻队抓了个现行，相当狼狈。
不仅爱你的灵魂
前有军阀护体，后有东北义园主管，所以达园在民国时期，算是风景这边独好。
1931年的春夏之交，大文豪沈从文就在这里，给心中的女神张兆和寄去了一封情深意长的情书。虽然当时的沈先生可谓诸事不利，但您在情书中看到的基本都是向往爱情的正能量。
从稿件屡屡被报社的编辑们垫在桌子上嘲笑，到被徐志摩无意中在垃圾堆发现。在胡适的努力下，这个只有小学文化的“乡下人”，得以幸运地被聘到上海教书。可偏偏沈从文第一次上课就因为学生太多，害怕得十分钟没敢出声。 书教得真不行，但最要命的，他还爱上了班里的一个漂亮女生张兆和。
一个是校花，一个是笑话。爱情折磨人，教书也折磨人。糟糕的是，没多久，随着胡适的离任，沈老师也失了业。从1929年到1933年，整四年时间，估计要不是一直追求张兆和的单相思还能给他点儿美好的希望，沈从文一度想过自杀了事。
梁实秋在《回忆沈从文》里说得挺准：“凡是沉默寡言的人，一旦堕入情网，时常是一往情深，一发而不可收拾。”沈从文有湖南口音，讲话不济，他就使出自己的看家法宝：写，写，写，拼命地写。没事就写封信，在《沈从文文集》里，不少都是这种书信体。尤其是在那封《由达园致张兆和》的经典情书里，不仅有开篇的那句经典表白，还有一段也挺精彩：
望到北平高空明蓝的天，使人只想下跪，你给我的影响恰如这天空，距离得那么远，我日里望着，晚上做梦，总梦到生着翅膀，向上飞举，向上飞去，便看到许多星子，都成为你的眼睛了。
”这不就是“夜空中最亮的星”吗？
（沈从文的情书如果写成当代歌曲，或许就是这样的感觉）
据说在由达园寄出的这封信之前，沈从文一直持续地给张兆和写情书，有长有短，其中一封信上只有一句话：“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爱上了你！”
而另一封信上写的更有荷尔蒙：“我不仅爱你的灵魂，而且要你的肉体。”
在达园，文豪可以写出任何一个姑娘都难以拒绝的火热文字，而我却只顾着在旁边的墓地里面偷苹果，这差距有好几光年了吧！
文章选自：《九门内外》
作者：董彬
（微信版内容略有编辑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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