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祥俊：人贵有骨气和贵气 ——在凯原法学院2018届秋季毕业生毕业典礼暨学位授予仪式上的发言

人贵有骨气和贵气

在凯原法学院2018届秋季毕业典礼

暨学位授予仪式上的发言

上海交通大学凯原法学院常务副院长  孔祥俊

亲爱的同学们，尊敬的各位老师、各位家长：

在这个火热的季节，同学们的毕业如期而至。在弥漫着毕业氛围的日子，大家都在分享你们的喜悦。在此，真诚地祝福你们！祝贺你们学有所成！

人生需要仪式和仪式感。譬如，仪式能够使平凡而琐碎的日子充满诗意，能够使生活成其为生活而不是生存。它无关矫情，无关物质条件。再如，法庭的仪式能够彰显法律的神圣和司法的尊严，能够将刀兵相向转化为唇枪舌战，以剧场般的方式和平化解纷争和惩恶扬善。同样，毕业典礼是告别一段学校生活的仪式，既是谢幕也是序曲，是对学校、师生和家长的尊重。神圣而夸张的毕业服饰，浓重、热烈而庄严的仪式氛围，都在营造、烘托和表达各方对待毕业的郑重其事。老师和家长们能够在百忙中拨冗参加典礼，一定是深刻理解了仪式的内涵。今天的仪式虽然简朴，但我却必须隆重地向你们表达敬意和谢意。衷心感谢各位老师的传道授业解惑，感谢各位家长的一路呵护陪伴！ 也祝愿同学们在漫长的人生中，多一些庄重或者浪漫的仪式，通过仪式凝聚和传播温馨、爱与热忱，时时不忘给或许乏味沉重的生活增添一抹亮色和轻松。

同学们经历了闵行交大樱花园里的烂漫胜景，也欣赏过徐汇校园栀子花开的浓郁芬芳。你们先是看过思源湖边别人手牵手，后来也许在湖边牵起别人的手。你们入校时一定是闪闪发亮般的优秀，但在整体优秀的集体里，你们又觉得黯淡无光，学会忘记自己的优秀，不过今后仍有大把的时间证明你们毕竟很优秀。你们度过了浓淡不一的校园青春，或许还伴随了纯纯的爱。你们以卓越的表现展示了你们的精彩。你们中有“凯原撒贝宁”、学校的金牌主持人张赛冬，legal high组合徐毅晟、朱庭萱和徐依旻，足球小将曹逸斐，中文一级棒的留学生福山晓子，舌战群儒而又颜值担当的李依嬛、黄颖和王一凡，为大家热心服务的代主席代华，拉得一手美妙小提琴的张耀，等等。这些多姿多彩的形象都将留存在你们的记忆中，也将定格在凯原法学院。你们应国家和社会之需，将奔赴各方。尤其是，张瑛、李海清、夏晶晶同学考取选调生并将接受基层锻炼，胡向筎、邵金满同学将扎根基层，王琛之等同学将奔赴西部地区支教。你们以实际行动，诠释着交大人的家国情怀和西迁精神。无论在哪种岗位上， 你们都将书写更加辉煌的人生篇章。

走出校门，你们面对的未来总归不确定。你们对未来怀有种种期许和憧憬，也难免有些许忐忑和忧虑。无怪乎毕业致辞俨然成了一道独特的学院派风景，甚至出现了一种千姿百态的致辞体。师长们总是千叮万嘱，换着法儿教你们如何为善、立志、创业、完善自我和过美好生活，甚至不惜挖空心思和语出惊人，可谓用心良苦。但是，不论老师们多么循循善诱，有多少醒世宏论，哪怕振聋发聩和醍醐灌顶，都替代不了你们自己的亲历和体验，甚至不能使你们避免失误和挫折。“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不论怎样仰望天空，最后都要你们自己去脚踏实地。相信你们都会走好自己的人生之路。

你们是法科学子，自踏入法学院伊始，就开启了你们的法律人生，无论是就业还是再就业，此生注定与法结下不解之缘。你们已饱览“书本中的法”，走出校门就要面对“行动中的法”。“行动中的法”更是丰富灵动和气象万千，等待你们去发掘、探索和驾驭。

譬如，书本上的法高度重视逻辑，但行动中的法却是满满的经验。霍姆斯曾说：“法律的生命不是逻辑，而是经验”。但经验与逻辑毕竟都不可或缺。以前你们或许感觉法律是静态的，但法律从来都是动态的。“法律必须稳定，但又不能静止不变”（庞德）。以前你们或许认为法律清晰明确，但法律经常模糊不清，法律解释无时不在。法律貌似条理分明，但自由裁量无处不有，裁量权行使又从来都受约束，法律不应该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法律重视技巧和方法，但更重视价值。价值是技巧的灵魂，技巧是价值的路径。关注技巧而忽视价值，甚至会酿成轩然大波。像曾引发社会道德大滑坡的“彭宇案”，因为一审判决只关注法律推理而忽视主流价值，酿成了“有人跌倒该不该扶”的道德公共事件，其负面影响多年挥之不去。今后你们若执掌法律的牛耳，务必牢记“别让你们的技巧超越价值和美德”。你们要谙熟技巧，但更要善待价值。法律首先是原则和规则，但又离不开政策。原以为政策与法律不两立，但后来深感政策仍是法律的灵魂。像刚刚被最高法院宣告无罪的物美董事长张文中案，事实还是那个事实，法律也是那些法律，先前裁判时也有权威刑法学者为被告人辩护，但被告人仍被判决有罪而锒铛入狱。现在社会环境变化了，要营造良好的营商环境，保护产权和留住资本，裁判标准应时而变。政策的变化最终决定了以前的裁判是冤案，并予以平反。倘若只知法律而不懂政策，或许不能抓住法律的真谛。

我很难为你们提供一幅法律和法治实践的全景图，只能挂一漏万地提供一些我印象深刻的上述片段。我只是觉得，逻辑与经验、规则与裁量、价值与技巧以及法律与政策，都是实践法律的重要命题和牛鼻子，也经常构成法律实践中的悖论。法律中的悖论源于社会生活的错综复杂和川流不息，这使得行动中的法充满哲学、思辨、艺术和趣味。悖论中的对立统一大有学问，值得你们用一生去玩味和把握。当然，玩味决不是玩弄，而必须以追求良法善治为鹄的，谨防乱花迷眼和浮云遮眼。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人生的理想即便破灭了，还要热爱人生和生活；同样，认清法律和法治的真相以后，依然要热爱法律和法治。这或许也是一种英雄主义。“真正的英雄不是胜利在望时的勇敢者，而是明知前路坎坷或者结局注定失败却仍然无畏向前的人”（海明威）。在追逐法治的道路上不可能超尘脱俗，但毕竟有诗和远方。法律是个万花筒，无论你们身处法治链条的哪一端，都不要忘记去追逐你们的法治梦想，去创造属于自己的绚烂。你们都是法律人，法是你们安身立命之本。无论法治现实与法治理想有多大的反差，无论法治现状多么千疮百孔，无论现实中的法多么差强人意，请你们一定信仰法治，相信法治的美好，在信仰法治中率先垂范。美好的法治未来值得你们去追求和创造。

毕业季是你们人生的转折点。你们都在畅想未来和放飞梦想。对于如何过好你们的人生，你们尽可以去定义和挥洒。我毫不怀疑你们的潜质、天赋和能力。我只想说，名校是国之重器，不是职业训练所。知识转瞬即逝，学校能给你们留下的最长久影响，一是思想，二是素养。名校要培养有健全人格、家国情怀和高尚志趣的时代之子，培养能够仰望星空、志存高远、博学笃行、追求卓越和追逐梦想的国之栋梁。交大有深厚的积淀和独特的传承，交大人要有交大的“范儿”，包括应有的眼界、高度、素养、风骨和价值观。在我心目中，最重要的还是骨气和贵气。

骨气和贵气不是娇气傲气，不是孤高清冷、高人一等和高不可攀，不是不食人间烟火，而是不随波逐流，不望风而倒，不碌碌无为。骨气和贵气是面对诱惑时的泰然自若和宠辱不惊，迎接挑战时的临危不惧和清醒睿智，遭遇挫折时的笃定坚毅和自强不息，待人接物时的不卑不亢和从容淡定。时代迅速改变，社会光怪陆离，实用和功利甚嚣尘上，骨气和贵气更显宝贵和稀缺。诸如“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之类的民族精神、气节和使命感，永不过时，仍应在你们身上发扬光大。高贵是高贵者的通行证，骨气和贵气能够放大人生格局。讲骨气和贵气，似乎在痴人说梦，但梦想总归要有的。“因为一旦梦想消亡，生活就像折断翅膀的小鸟，无法自由翱翔”；“一旦梦想离开，生活就会变成贫瘠荒芜的土地，只有冰雪覆盖”（兰斯顿·休斯《梦想》）。抓住梦的手，脚步也会越来越轻柔。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英国诗人吉卜林的励志诗《如果》，生动地诠释了做人的骨气和贵气，特以此结束我的发言：

“如果在众人仿佛六神无主时，你能镇定自若而不是人云亦云；如果被众人猜忌怀疑时，你能自信如常而不去妄加辩论；如果你有梦想，又能不迷失自我；如果你有神思，又不至于走火入魔；如果在成功之中能不忘形于色，而在灾难之后也勇于咀嚼苦果；如果听到自己说出的话语，被无赖歪曲成面目全非而不生怨艾；如果看到自己追求的美好破灭为一滩零碎的瓦砾，也不说放弃；如果你辛苦劳作，已是功成名就，为了新目标，还敢冒险一搏，哪怕功名成乌有；如果你跟村夫交谈而不变谦恭之态，和王侯散步而不露谄媚之颜；如果他人的爱憎左右不了你的正气，如果你与任何人为伍都能卓然独立；如果昏惑的骚动动摇不了你的意志……那么，你的修养就会如天地般博大。”如此境界，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海明威说过：“如果说每一滴水都代表一个祝福，我要送你一片海洋。”今天，我当然要给同学们送上海洋般的祝福。祝同学们前程似锦，美满幸福！

2018年7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