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章开沅:我们缺少生动活泼的学习环境——教育首先是要培养好公民
【置顶标星】【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
【守望新教育 守望真善美】
专业阅读,站在大师的肩膀上前行;专业写作,站在自己肩膀上攀升;专业交往,站在集体肩膀上飞翔!——《新教育》
一场“疫”战,完全可以成为一场公民教育——新时代与教育逻辑的转型
今天的儿童就是明天的公民,今天的孩子的模样就是明天共和国的模样
......
——教育首先是要培养好公民
章开沅:我们缺少生动活泼的学习环境
下文选自选自《同舟共进》2015年第3期,由王克己采写。
章开沅:教育首先是要培养好公民。无论一个民族,还是一个国家,甚至整个世界,人的素质是最为重要的。在目前国家还没消亡的情况下,国家的根基就是公民,所以教育应该把每个人培养成一个好的公民。
王克己:但现在的基础教育以灌输知识为主,高等教育又以就业为导向,涉及公民教育的内容可谓少之又少。您认为当下的教育应该做些什么样的改变?
章开沅:从小学就应该抓紧德育,讲现代社会做人的道理,包括个人与集体,包括与家庭、朋友、社会、国家,如何正确相处,由浅入深,由易到难,这至少是一个努力方向,不能等闲视之。这才是真正的人生起跑线,不抓好这个起跑线,就有可能让年轻人走上邪路,乃至祸国害民。
王克己:我记得资中筠先生说过,她小时候受的教育就包含公民教育的内容。您比资先生还大几岁,也是在民国时期度过青少年阶段的,能否谈谈当时是怎样的?
章开沅:解放前大学确实有公民课程,中小学好像没有公民课,但也注意公民教育,如公民应有的守法观念与做人准则。国民党掌权后特别加强党化教育,意识形态很强势,有些公民课老师就是国民党党务系统派来的,不学无术,空话连篇,所以学生很反感,逃课者多,就是听课者也敷衍了事。真正起正面作用的,倒是一些好老师、好校长的言传身教。他们爱国敬业,在颠沛流离的环境中,安于清贫,心无旁骛,诲人不倦,用心血滋润着我们幼稚的心灵,使我们终生受用无穷。记得小学毕业时,教导主任(音乐老师)指挥我们唱毕业歌,即电影《桃李劫》的主题曲,一开头就是“同学们,大家起来,担负起天下的兴亡”。那正是抗战爆发的1937年夏季,我们热血沸腾,壮志凌云,从那一天起就决定把个人命运与祖国命运联结起来。
王克己:如果把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这几个阶段大致归为基础教育,您觉得我们的基础教育有什么问题吗?
章开沅:在这五六十年来,基础教育经历了很大变化,我是亲眼看到的。现在的基础教育进入一个新阶段,学生以独生子女为主。独生子女在家是被宠爱的“小皇帝”,但他同时又有孤寂感,因为没有兄弟姐妹,有时候连玩伴都没有,如果父母工作一忙,那就更孤独了。这样会使孩子产生一种什么心理呢?总体来讲,就是以自我为中心。如果大家都以自我为中心,那就很容易相互冲撞,引发问题。过去怎么会有同学随便杀害同学的现象呢?现在一个宿舍的同学,很可能会因为一双球鞋有臭味,或者其他小事,而起严重冲突。
我现在年龄大了,有的人希望我写回忆录,写当年上学的情境。最近我们做了一个电视节目《国立中学》,朱镕基也是国立中学的,他念的是国立八中,我念的是国立九中,唐德刚念的也是八中。我和唐德刚是好朋友,他比我大,年纪跟邓稼先差不多,我读初中时,他们读高中。
另外,尽管当时生活很艰苦,但衣食无忧,公家全包下来了,并且没有什么休闲消费的可能。大家都没钱,但精神很愉快,充分利用精神消费来享受;买不起书,就是在图书馆或书店看书,阅读很自然地成风了。
我觉得学习的主要动力还是兴趣,求知欲产生于兴趣,产生于好奇心。学生本来应该有好奇心,但现在为什么没有呢?因为我们的教科书和老师的教育方法有欠缺,老师讲课不很吸引人,一讲历史就是让人记年代、地名。历史哪里是这样的呢?历史是最丰富、最生动的,是有生命的。我们现在缺少一个生动活泼的学习环境。
香港为什么过去比较好呢?它靠的不是民主,而是法治。现在香港有很多问题,当然有香港自己的原因,有港督的原因,也有我们的原因。在香港违法的,很多是大陆过去的人,他们不知不觉就违法了。曾经有一个很优秀的女研究生,名校毕业,到香港去读博士,送给导师两万块钱,导师害怕了,就告了她。香港人的“讨厌”就在这个地方,很刻板,不讲人情,但这又是他们的优点,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这个。比如这位导师,他当然可以选择不收、不举报,但他的法治观念太强了,如果知情不报,他自己不仅会受到道德谴责,也会受到法律意识的谴责,觉得自己违法了。
我觉得这种事情不是一个小问题,而是驱动力的问题。现在市场经济这么发达,怎样把义和利统一起来,是个大问题。那些搞市场经济的西方国家之所以能够维持,一是因为有较好的法治,另外还是靠道德自律。正常的市场经济不等于把个人的利益驱动发展到无边无际,成为主宰一切的东西。这些年教育最大的问题,就是提倡教育要为市场服务。我说教育万岁,但市场不能万岁,因为没有市场的时候就有教育,将来这个市场能不能保持下去还很难说,新的分配制度也不是不可能。
教育应该为社会服务,但是教育之所以为教育,是否仅仅为市场经济服务呢?有的领导公开提出要搞“经营教育”,我觉得很可笑。教育不是超世俗的,但不应成为金钱的奴隶、市场的“跟屁虫”。现在从小学开始,就教孩子要出人头地,长大后挣大钱,做大官,这个社会怎么安定得下来呢? 每个人都拼命往上奔,想方设法,我讲得可能重了一点——这是很可怕的,不声不响的可怕。最可怕的不是一般人摆脱不出来,而是教育家也摆脱不出来,有一些教育家至今还没有醒过来,包括目前教育改革的领导者与推行者。没有深刻的反思,就没有真正的教育改革。
总的来说,现在的基础教育还是不错的,我说它有问题,主要指公民素质、思想德育方面。现在的小孩在知识和技能等方面都很强,多才多艺,能歌善舞。家境好一点的,从小就可以到处旅游。我总说,老年人不要在自己混得还不错的时候,就把过去讲得很美好。我们那时候是没办法,哪里能学钢琴,我们只能抓蛇,把蛇皮扒下来做胡琴,跟现在差很远。但现在的孩子有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做人的问题。不过这也不能怪孩子,他们不是天生就这样的,孩子很多观念都是来自社会,不完全来自学校。
章开沅:首先从家庭教育开始。现在有很多锐意改革的学校都很无奈,认为最大的阻力是家长。
我家旁边就是幼儿园,我发现小学生也有两面性,在学校很顺从,不丢垃圾,但一出校门就变了,到处乱扔垃圾。我想这可能跟家长有关,很多家长自己穿得很漂亮,在家也很讲卫生,但到了外面就随便丢垃圾。
最根本的还是靠社会风气的改变。比如孩子说谎,哪个孩子天生就是这样的?他是受了社会风气的影响。现在连一些政府官员都会说谎,搞教育评估的时候,学校也要说谎,并且是从上到下有组织地撒谎。
我们自己都要反省,儒家讲慎独,但现在这些都没有了。很多人为了眼前利益而不讲诚信,因为讲老实话就吃亏。大学也是这样,人家都作假,你不作假,人家能评上优秀,而你顶多只能评上良好,你会怎么办呢?但不管怎样,必须改变这种状况。
王克己:我们刚才谈了基础教育,接下来想请您谈谈大学教育。
章开沅:大学教育有很多好的成绩,但我今天主要讲问题。
先不说别的报纸,就说我们的校报,拿过来一看,一片莺歌燕舞,国际一流一眼在望,那还有什么改革的必要呢? 真可怕,这是我们大学自己的媒体。
现在学校形势一片大好,看起来天天都在变,日新月异。大学国际化的趋势也很好,这是很自然的,全球化是阻拦不住的,教育部也有这个要求。有的大学已经和国外的大学合作办学了,这是很大的进步。另外,现在新一代的教师都接受了很专业的科学训练,眼界也开阔。从研究条件来说,现在的实验室是过去没办法比的,这些都应该加以肯定。
但大学里真正德才兼备、科技和人文并重的领导人,像杨叔子、李培根这样的,虽然也不少,但还是欠缺一些。再一个,像我们华中师范大学,本来人文学科比较好,但现在很急迫地发展理工科,甚至还要摆脱师范的名字,我对此是有意见的。“师范”没什么坏处,但有些人巴不得把“师范”二字去掉。
王克己:很多大学都在向综合性大学方向发展。
章开沅:而且是重理轻文,偏得太厉害了。讲来讲去,还是大学的人文精神不够,说是以人为本,其实是以官为主导。在学生福利方面,装空调有求必应,伙食越办越好,还会给很多补贴。但大学最需要的是批判精神,教育如果不以批判为导向,那就等于认为社会一切都是好的,我们只要能适应就好了。现在这个问题还没解决。
我有两个榜样,一个是蔡元培,一个是陶行知,一个强调学术自由,一个强调走向社会。所谓“走向社会”,就是学校要为社会树立一个好的导向,帮助社会,改变社会,而不是只讲学校为社会服务,不讲批判,不讲导向,也不讲改善。
章开沅:客观原因有两条,一是扩招过度,学生太多;二是老师的负担很重,虽然教学负担不算很重,但是科研课题的指标很离谱,一定要在核心期刊上发表论文多少篇。我认为这两点是大学校风退化的主要原因。
这也跟社会风气有密切关系。一般来讲,学校的风气应该比社会好,过去有一句话:“学生们毕业了,要到社会上去,要小心社会的大染缸把你染黑了。”但现在哪是这样的?学生一进校门,就开始被染黑,大学里变相贿赂、卖官鬻爵的现象也很多。就连那些重大的科研项目,谁敢把整套运作过程公布出来?我倒是希望参与者把申报的全部过程,都老老实实地公布出来,但这样的人马上就会变成人民公敌。这是既得利益者有恃无恐之处。
我同意钱理群讲的,现在大学里充斥着“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大学一股脑地想成为985工程的院校,连211工程都不满足了。可哪有那么多第一流?都是第一流,谁是第二流呢?我是个很没有志气的人,喜欢自称天生老二,总认为别人比我强,这个比我好,那个也比我贡献大,我是诚心诚意的,因为我首先看人家的优点。但现在有些人老是巴不得别人不行,自己就有机会上去。
我常说,学风应该成为世风的先导,指的就是高层教育机构的大学,必须保持较高的道德水准与批判精神,这样才不至于与社会上的不良风气同流合污。人们常说,大学应该是社会的良心,现在有几所大学能够承受如此美誉呢?这是民族的悲哀,教育的羞耻。在反腐斗争进入攻坚阶段的2015年,我希望有更多的大学老师猛省,首先是自我革命,成为真诚的推动改革的先锋,这样高等教育才能扫除积弊,重获新生。
大学需要一些默默无闻、老老实实教书的人。浙大表扬了一个教学模范,奖了一百万,奖金由校友提供。那位老师是教微积分的,微积分是高级数学和基础数学相结合的一个连接点,所以讲课者要有较高水平。他把课讲得生动活泼、深入浅出,让学生感觉像听段子一样。学校给他选修课的学生定额是150个,但有1000多人选他的课,后来学校给了他两个大教室,通过录像,他在这个教室讲,另一个教室也可以听。像这样的教师,全国能有多少?
王克己:很多老师把课堂教学当副业,投入的精力很少。
章开沅:你讲的情况很普遍,所以现在我只跟媒体讲,不在私下跟别人讲,哪怕吃饭闲聊的时候我也不讲,因为讲一下周围就有人不高兴了。在过去,政治指挥棒很可怕,但现在是金钱至上,这个指挥棒更厉害,诱使很多人一心想着现实利益。
王克己:您刚才说到我们的科研环境越来越好,我觉得只是硬件环境变好了,软件环境还是很差。
章开沅:那当然,这点要分清楚。我们的大学在管理上,在制度建设方面,问题还是很多。现在整体上是学风不好,有些人急于求成,数据造假,甚至抄袭,总想达到短平快的效果。但做研究怎么能短平快呢?好的研究都是苦练成功的,一出手就想短平快,那是笑话。
王克己:哈佛大学的罗尔斯可以十年不发一篇文章,最后写出了一本《正义论》,影响巨大。中国好像不太允许这样的人出现。
章开沅:我们的制度定得太死。现在大学掌权者,很多是工科专业毕业的,习惯以工科思维从事管理,这比过去确实有很大进步,每个细节都给你管到实处了,但问题是,对教育来说,有些东西是不能那么管的。我们不讲别的,光讲教育评估,大多是弄虚作假。科研项目应该用科学态度、科学精神、科研方法来做,但我们在科研项目的申报程序上,表面上看非常严格,实际上是逢场作戏。虽然有所谓的中期检查,但最后结项都是通行无阻,名也有了,利也有了。
王克己:就是缺少好的成果。
章开沅: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新三届”的知青一代,这代人很能干,他们现在是引导潮流的。但问题在于,他们懂事的时候恰逢中国最乱的局面,他们经历过“文革”,在几乎是无政府的状态下,他们有的人学会了说谎,甚至办一些违法的事情。现在官场的核心是这批人,学校的核心也是这批人,同社会一样,风气很不好,只要上面有政策,他们在下面就能弄出对策,而且得心应手。加以上面的有些政策本身就是逼着下面作假,于是下面就公开作假。有些人成为教学评估作假专业户了,还被别的学校请去做顾问,拿很多钱,专门讲怎么应付上面的政策,这怎么得了?
教育领域有很多东西,是一万年不变的
王克己:从我上小学时,就一直听说要搞教育改革,现在大学都毕业了,还是每天都听着要搞教育改革。讲了这么多年,您怎么评价教育改革的实质进程?
章开沅:我是保守主义者,愿意接受经验教训。原来我响应教育改革,但后来改革太多了,我就怀疑了。1950年代初的院系调整也是改革,思想改造也是改革,从1958年教育革命开始,中国的教育一直在不断地改革,改到“文革”就更糟糕了,没有教育了。
不断改革,固然有非改不可之处,同时也源于过去的“不断革命论”。但教育和政治还不是一回事,教育领域当然也可以有革命,但一般来讲,这种革命,或者说根本性的改革,都是渐进的。从科举到现代学堂,有一个漫长的过程,科举混不下去了,新式学堂很自然地就发展起来了。新式学堂原来完全照抄美国、欧洲、日本的模式,逐渐成长起来,到了五四以后,中国就出现了一些有自己特色的高等学府,南开、清华、浙大等都是不错的,最典型的就是后来的西南联大。对学生的培养也不完全是国外那一套,还有很多我们自己的东西,比如强调学生要有风骨、个性、独立人格等。
教育领域其实有很多东西,是一万年不变的。我们现在搞教育方法的数字化改革,数字化是个好东西,做课件也尽量利用新的科学技术,但要知道,仅仅做到数字化是不够的。我刚才讲到浙大教微积分的那位老师,他利用新媒体技术上课,其实课后还有很多事情辅佐的。首先一条,他的学生那么多,但没有冷待哪个学生,外面有人他来请教,他也用微信回复。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师生关系疏远。学校都在抓信息化,但它不能完全代替课堂教学,代替老师跟学生之间的亲密接触,要不然何必办学校呢?何不只留几个学校,把讲课内容都做成课件,全国统一发行,组织几所管理机构就行了?
教育要讲春风化雨,一代一代传承,我们身上有很多老师的影响。我非常感谢国立九中的邓校长,他虽然不认识我,我们也没有任何直接接触,但他直接影响了我们一代人。我们那个学校办了不到8年,后来出了6个院士。
王克己:他是怎么影响你们的?
章开沅:这个很难讲,邓校长是个不爱讲话的人,但很有人格魅力。那时候国民党的统治比较松懈,我们学校的学风很好,有一点北大的味道。邓校长是留学生,跟陈独秀是好朋友,两家是世交,但比陈独秀年轻一点。他年轻时和陈独秀的两个儿子到法国勤工俭学,后来分道扬镳,那两个当共产党去了,他继续求学,从法国到德国,学哲学的。
王克己:民国的中学里,有些校长和老师水平都很高。
章开沅:是很高。我们九中的正校长是国民党中央委员,安徽人,在九中当校长是挂个名,学校靠他在重庆活动、搞经费,具体管事的是邓副校长。邓为什么影响那么大呢?我为什么一直提倡学术自由呢?因为我在中学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我们学校经常举办讲座,那时候条件差,没有大礼堂,都是露天的,两千人聚在大操场听讲座。凡是到重庆的,邓校长认识的、和他有关系的名流,或者和安徽有点关系的,从学者作家一直到抗日将领冯玉祥,他都拉过来讲演。有人来讲公民教育,如何做人,也还有一些左联作家演讲进步主张。这样的校长怎么不影响我一辈子?
章开沅:对,这里面确实包含着义和利。中国的传统儒学里,最精粹的东西是什么?就是仁。两个人以上,就要讲仁,包括你自己怎么做人,也包括你怎么处理人际关系,然后派生出义利之辨。利就是利益,义就是公义,这是维持社会的基本纲常。
王克己:一个不甘同流合污的普通老师,在现行教育体制下应该怎么做?
章开沅:我经常跟我们的青年教师讲,你们要考虑生存和发展,如果都像我这样就没饭吃了。我一本书可以压20年不出版,但你们的书不出版,会怎样呢?我不出版书,没有哪个撤我的职……现在这套评估系统定得太死了,要生存,多少还得顺应它。
在这个基础上,哪怕再普通的老师,也要有一个是非观念,不能稀里糊涂过日子,不能随波逐流,要有自己的独立判断。作为老师,要有两条底线,一是政治底线,二是道德底线。政治底线是法治问题,你不能犯法,要做一个好公民。我更强调的是道德底线,你在学校为人之师,人师是不好当的,涉及做人的问题。我们都是读书人,过去的士大夫,自己要讲廉耻。我很早就讲了,革命现在要革到自己头上了,我们怎么办教育?怎么样教学生?一茬又一茬的学生会受我们的影响,所以我们要做好自己。
但高校老师现在不太好做人,我们每时每刻在教人作假。项目经费一下来,马上就大批量地作假了,因为经费不用掉就报废了,报废了不说,上面还说你没有用,所以要突击花钱。现在的985院校,连文科创新基地都有2000万以上的经费,这个钱花不掉,就想一些名目评奖,没有现钱,就搞各种报销。我特别理解周围青年教师的苦处,所以我说不要学我。对普通老师也不能苛求,因为这些弊端跟整个体制有关系,即所谓政策性腐败。将来这些报销的单据,不知道会怎么处理。我很希望它们能够保存下来,将来的人研究21世纪前20年的学校状况,专门研究一下学校的财务,是很有必要。
章开沅:我去的几个学校都是好学校,第一是普林斯顿大学,第二是耶鲁大学,第三就是加州大学。
王克己:这些学校给您留下了哪些深刻印象?
章开沅:会少。他们开会很少,一般也不开什么大会,老师很自在。在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我有两个兼职,一个在第五研究院,就是泛太平洋研究院;另一个是历史系,我算是跨单位的。但我们顶多每个星期碰一次头,一次半个小时,大家交换一下意见就完了。
而我们的大学呢,做一个科研项目,手续繁多,一年到头都压在身上。光申报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然后还有中期检查,最后还要总结验收,都要开会。我在国外也拿过多次基金资助,但都没报过账,人家把钱给了你,你自己花就是了,不过一定要用来做研究。人家一般都是一次性买卖,做完之后再来一次评估,也不需要开什么会。而我们这儿动不动就开会,专家组来检查,还要接待,还要填很多表。
再一个,他们的大学也有教学评估,但评估方既不是政府,也不是学校,是第三方,有一个专门的行业。我就被检查过。他们事先跟我打个招呼,到时候就来了,学校不需要准备,老师、学生也不需要准备。他们来了,大概十分钟的样子,发表格让学生填写,学生写了什么也不允许我看,写完之后就收走了。然后,他们根据学生的评价,以及其他一些侧面了解,对我做出评估,最后发给我,也发给学校。这个评估是很重要的,学校下学期聘不聘你,很重要的参考就是它。结果还不错,说我的课很生动,有这样的评价就可以继续开课。
王克己:这两点对国内的大学很有参考价值。
章开沅:是的。除此之外,他们的老师法治观念比较强。每个人一间办公室,里面的电话可以打国际长途。你的办公室只有你自己有钥匙,别人进不来,所有电话都是你自己打的。而美国的银行和邮局的账目都很明细,每个月给你一张表,涉及公务的电话,你就不用做记号,但是打给朋友和家人的私人电话,就要把它都圈出来,最后在你的工资里把这部分电话费扣掉。
这在中国可行不通。而且后来我们干脆规定了,科研项目经费可报销家庭电话费。所以,中国的改革很不容易,中国人要成为合格公民,还要经受很多基本的教育训练,包括我们这些所谓社会精英。
来源:《同舟共进》2015年第3期
守望新教育:聆听大师的教育智慧,分享高人的教育心得,汇聚田野的教育创造,助力有缘的教育梦想。守望新教育:呈人之美,成人之美。守望新教育:帮助新教育共同体成员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
新教育实验,是一个以教师专业发展为起点,以通过“营造书香校园、师生共写随笔、聆听窗外声音、培养卓越口才、构建理想课堂、建设数码社区、推进每月一事、缔造完美教室、研发卓越课程、家校合作共建”十大行动为途径,以帮助新教育共同体成员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为目的的教育实验。
新教育新在何处?对于我来说,当一些理念渐被遗忘,复又提起时候,它是新的;当一些理念只被人说,今被人做的时候,它是新的;当一些理念由模糊走向清晰,由贫乏走向丰富的时候,它就是新的;当一些理念由旧时的背景运用到现在的背景去续承,去发扬,去创新的时候,它就是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