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零开始的青春期:让女儿成为自己而不是成为“女孩”
社会个体化的进程中,我们越来越关心对“自我”的探索,希望成为自己期待的独特、完整的模样。
在信息爆炸的当代社会,如今的青少年面对着更多琳琅满目的选择。他们如何消化和理解外部世界的变化和错综复杂的社会现象?如何与社会建立联系?
青春期是形塑“自我”的重要时期。波伏瓦在 11 岁时,对家人希望自己变成“端方淑女”的期待感到困惑,和她一样,很多女孩在成长和自我探索过程中往往面对着来自多方的矛盾和拉扯。
因为性教育的缺失,我们或多或少都经历过月经羞耻,在身体发育期受到嘲笑,或是抗拒和厌恶自己的性别身份。如今的女孩们似乎能接触到更多的知识和信息,她们正面对一个更开放的世界,期待迎接一个更自由、独立的未来,但与此同时,外部的性别刻板印象和区别对待依旧没有被结构性地改变。
正如《从零开始的女性主义》中所阐释的那样,如今对女性的要求需要她们同时往返于社会的 A 面(政治、经济、时间、就业)和 B 面(生命、育儿、看护、疾病)。对于青春期的女孩们来说,标准也是多重的,她们不仅需要达到传统意义上的“优秀”——成绩好,而且需要全面发展——性格外向、积极参加课外活动、知识渊博,但又需要具备女性气质,不能太张扬。她们在学业、社交中,面对着不同的同辈压力和严苛的外部标准,常常需要解决更复杂的烦恼。
我们和北师大教授王曦影和《栩栩多多》主编周志轶一起聊了聊“青春期”。她们回忆“作为女儿”的时期,分享了自己经历过的身体羞耻和精神迷茫。女孩在青春期有什么样的“自我”探寻?性别差异、亲密关系和复杂的时代语境会给现在的女孩们带来什么样的影响?而作为母亲时,面对这个日益纷杂的世界,又该如何和女儿一起找到自我,传递自己的女性经验?
本期嘉宾
■ 王曦影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主要研究领域为性别研究、教育社会学、家庭社会学等。初二男孩的妈妈。
■ 周志轶(Sabrina) |青少年刊物《栩栩多多》主编。13 岁女孩的妈妈。
■ Lisa |「问题青年」主播,有一个 10 岁的女儿
本期嘉宾
■ 周志轶(Sabrina) |青少年刊物《栩栩多多》主编。13 岁女孩的妈妈。
青春期对于“自我”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期。我们可以先从自己讲起,分享我们自己曾经在青春期有什么样的身体和心理变化。 我几年前曾经做过一个与女性月经产品有关的项目,在采访中听到一些年轻女性分享她们在身体发育时期的故事,我才意识到,对月经和身体的羞耻深深地影响着我们。 我回想自己月经初潮时的状态,因为发育比较晚,在此之前我已经听说过这回事,所以月经并没有吓到我。但我还是有一种深深的沮丧,觉得世界变得很暗淡,好像自己从此摊上了一件非常讨厌的事情。 我们那时候没有太多来自学校、家庭的交流沟通,自己也没有很好地消化一些心灵上的震撼,长大了以后才会意识到这些问题对我们造成的影响。你们有过类似的经验吗?
王曦影: 我是 74 年出生的。我印象特别深刻,第一次来月经时我不到 12 周岁,正上初一。在同龄人中我属于发育较早的小孩。我清楚记得时间是 5 月份,因为后来紧接着就是六一儿童节,班级里组织了活动,我一个人非常沮丧地坐在那儿想:这已经不是我的节日了。 因为我有个姐姐,所以我可以预想到这件事会发生,但是真正发生的那一刻还是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震惊。那天,我穿了一条米黄色的裤子,回家以后发现自己月经来潮,觉得特别尴尬。我妈妈知道以后,就告诉我奶奶,我觉得她好像把这件事告知给了所有人听。 比别人来得早会让我特别有羞耻感。我们学校的厕所其实离教室很近,但是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来月经,都要跑去另一个偏僻的厕所。一年多以后,我同桌才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往那儿跑?其实我们班的谁谁谁都来月经了,你不用这样子。"她给我列了一长串名单,我才开始比较接纳这件事情。
Lisa:
我的书桌上有一个镜子,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我会经常照镜子,试图把自己画下来。那时候开始我更多地关注到了“自我”。
我发现女儿最近也开始更关注自己的身体变化了。有一次一起去洗澡,我们俩都脱得很干净的时候,她把我摆到穿衣镜前,说要跟我一块儿照镜子。我说好,我们就站在那儿,她笑嘻嘻地看看我,然后看看她自己。我告诉她,你看,妈妈现在差不多是你的两倍宽,你将来也会长高,也会长宽。
我自己也有过这个阶段,所以我能够理解她这种开始关注到自己身体的状态。她说妈妈我还是 stage one,我们有些同学已经 stage two 了。我问她什么意思,她就告诉我,一阶段就是像我这样胸部没有变化的,二阶段就是怎样怎样。
王曦影:
我有个新加坡的同学给我分享过,他们每年都会量体。她特别苗条,持续好多年量完了以后老师都跟她说“cupless”,意思是还不用戴胸罩,每次她都因此特别沮丧。过了好多年,老师终于说“cup A”,她就特别高兴。在这个故事里,我发现这跟我们习以为常的情景挺不一样的,对他们来说,在一个公开的场所里讨论发育这件事,是非常正常的。
过去我们都是因为“不说”,把这件事变得很神秘,让小朋友有很多压力。而早发育的那些女生更容易经历这种波折和困境。她们相对没有那么多同辈可以分享,支持系统也比较少。
Lisa:
我跟女儿在这方面的交流会多一些。
做过那个关于女性经期产品的项目后,我就立刻决定跟女儿去暴露这件事。作为母亲跟她暴露这件事其实特别容易,只要带着她去上厕所就行了。最初她也会有些惊讶和害怕,我就跟她解释,每个月都会有这样的情况,因为我们有生宝宝的子宫,所以有这样一个机制,这不可怕。可能一开始她比较难理解,但是讲了很多次之后她慢慢就明白了。
从 4 岁开始,她就被暴露在这件事上。除此之外,还有日常的交流、阅读,比如我女儿挺喜欢看小说的。之前她看的一本小说里就讲到一个十岁的小女孩遭遇了性侵。我小学的时候就遇到过露阴癖,所以孩子进入小学之后,我就跟她预备,告诉她可能未来也会碰到这样的情况,让她不用太紧张。我女儿也会问我,那妈妈你那时候是怎么做的。我说,我吓傻了,但是后来我总结了一下经验,所以再碰到的时候我就挺厉害的。
Sabrina:
小时候可能对于类似的问题并不了解,也不知道“露阴癖”这样的词汇是什么意思,也没有人告诉你是什么,心里有一个大大的问号。只是懵懵懂懂地,觉得很难过、恶心和害怕。但是一旦有人能告诉你这是一种什么行为,可能心理上就会缓解一些。
现在学校有生物课,会讲到男女的人体器官。我女儿跟我说:“我对于生殖系统的了解比你可多多了。”小学的时候我也给她买过一套韩国讲青春期交往的书,里面会有很多关于身体发育以及如何避免孩子被性骚扰的内容。
王曦影:
学校应该搞全面性教育。我们做调研的时候也发现,其实国家很支持全面性教育,在各个政策里都写了,家长也蛮支持的。但是家长的态度基本上是特别希望学校来搞这件事,因为家长觉得自己可能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也缺乏一些技术的指导。
在跟女孩聊自我保护的时候,有三个简单的应对策略,一个是说“No”,第二是跑开,第三是寻求帮助。
我是谁? 确立自我的渴望与对抗
Sabrina:
谈到对身体的认知,我和两位还不太一样,我对于青少年的记忆就像毛玻璃一样,印象非常模糊。所以其实我完全没有对月经羞耻的感觉,也可能是因为那个时期的我比较懵懂。记得是妈妈告诉我这是来月经了,因为我家是一个比较权威的家庭,所以对于这些事情也不会说得特别清楚透彻,所以我也没有感到有羞耻感。
对于身体发育以及性别认同,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性别认同非常中性的人,对于女性化的东西可能没有那么敏感,所以这对于我和我女儿的关系,其实也是有一定提醒的——因为没有发生在我身上的那些事情,可能会发生她身上。事实上也是如此。
但在精神方面,我对“我是谁”这个问题有一些困扰。青春期时,两个方面的力量帮助了我。
第一个是书籍。我生活在一个湖南的小城市,常常在周末去新华书店看书、买书,初一就买了一系列挺先锋的小说,像张爱玲的文集,苏童的、林白的书。书里的经验是对现实的指导,比如说关于恋爱、亲密关系,甚至是性,这些基本上都是我从书里面获取的经验,因为当时的家长不可能谈论这个话题。
另外一方面经验是通过和我表哥通信的方式获得的。我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在发问:我为什么要存在这个世界上?我要去哪里?但是也没有办法自己解答。我哥哥像是个超常儿童,他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写信跟我讲康德、聊哲学,我也在他的启发下买了一系列哲学的书籍。
所以那时我的知识和经验积累不是通过日常生活经验获得的,而是非常非经验性的。这些东西帮助我度过了青春期,身体的变化对于我来说是在精神的迷茫之下的关注点,所以就完全忽略了身体方面的变化。
Lisa:
今天面对下一代,你们是怎么陪伴她们的青春期的?和女儿之间有没有冲突?
Sabrina:
我们那时候的信息来源太狭窄了,只能自己独立地去探索,相对更崇尚理想和精神生活;但是对于新生代来说,如今的信息来源又太多了,在信息爆炸的时代,有太多不明的信息源和很多误导,比如消费主义的内容、容貌焦虑等等。
所以作为妈妈,更加担心她会误入歧途,所以我会愿意更多地去陪伴她度过青春期,更支持孩子去应对这些东西,因为她们的烦恼肯定比我们那会儿多。
她也有拒绝我陪伴的时候,第一次拒绝让我很伤心。当时我要去抱她,就被她推开说:“不要再跟我玩这种幼稚把戏。”这非常地伤害我,当时我在哭,她就说不要在我面前掉眼泪,态度非常强硬,可能是她觉得这样的妈妈太软弱了。
我非常愿意暴露我的感情,在她面前我们很平等。那一阵子是疫情期间,大家都非常抑郁。我女儿当时六年级,被关在房间里,跟父母的沟通很少,每天都戴着大耳机摇头晃脑,很重地摔门,一看就是“叛逆”的状态。靠近她时她会说“不要靠近我,把东西放那儿就行了”。所以这种感觉挺不真实的,我心想怎么美国影视剧里的生活也会发生在我身上。
六年级开始她就不要我再陪她睡觉了,聊天也全都暂停,这样的日子差不多持续了大半年。有时候她在事后又会道歉,跟我说对不起,表示自己一下子太过激烈了。她其实非常能反思自己的行为,也会在不同场合去写下对妈妈的爱。其实我是能够充分感受到她爱我,但是一旦进入到冲突的状态的时候,大家还是很抓狂,我觉得没有办法避免。每个人是不一样的,我没有经历过她的状态,没办法站在她的位置上共情她,可能只会伤心她为什么这么做。
我小时候是非常顺从的,不是这样的状态,所以我一开始并不是很理解她的状态。我就开始反思,每天写很多笔记,记录女儿的变化。后来上学了,感觉她更开心一些了,慢慢地又恢复了沟通。
王曦影:
我自己青春期的时候有一阶段就是这样比较激烈的状态。虽然我是一个比较乖的孩子,在学校我都很克制,但是因为发育比较早,所以日常生活中有很多焦虑、尴尬、羞耻感和不自信,这些情绪无处抒发,唯一的抗争对象就是妈妈。
一段时间内基本上每天我都和妈妈发生各种各样的冲突,基本都是我挑起的。有的时候只是一些非常简单的小事,比如在餐桌旁一坐,看到她准备的饭菜很单调,就很生气地走了,其实后来想想觉得很有趣。记得当时看《安妮日记》,书里印象很深刻的一句话就是“我长大以后一定不要成为我母亲那样的人”。
这段时期结束得也很偶然,有一天我妈下班回家,笑眯眯地跟我说今天特别高兴,因为觉得已经很久没有跟我起冲突了。听完这句话我感觉特别内疚,觉得过去好像无缘无故就把妈妈当作假想敌。
青春期里的性别因素: 面对多重外在评价的女孩们
王曦影:
青春期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特点,即小朋友进入青春期以后,同伴的作用发挥得越来越大,而父母的作用就相对向后退。所以他们的情绪、情感、或者自我认同就与同伴关系更紧密。
Sabrina:
我们家孩子也遇到了社交问题,她比较敏感内向,情绪比较激烈、丰富,偶尔别人的一个举动能让她一天都不开心。所以,我常常会因为她的困扰而更加关注青少年社交方面的议题。
我发现,青少年形成社交圈以后,如果受到排挤,并不是因为你不优秀,而是没有和他们习得共同的语言体系。我的女儿就比较特立独行,她喜欢的东西和同学不太一样,所以他们没有共同话题。但她不是不想和她们有共同话题,而是她平时没有看那些东西,所以说不上来。
比如追星、饭圈,她不懂的话就会被排斥,而她自己又不是那种特别开朗活泼,可以主动用领导力去建立一个圈层的人,她就会觉得被孤立,没有很好的朋友。因为她们现在处于一个自我非常大的状态当中,他们想受到欢迎,同时又很在意外面的评价,而这些评价又会让她不敢去尝试、去试错。
王曦影:
相对而言,青春期的女生想要受欢迎,可能比男生更难。
我们在私立高中做调研的时候,有一个小故事特别有意思,一个女学霸因为太优秀被欺凌。原因是其他人会觉得你怎么成绩又好,又参加各种活动,“哪都有你”。但是她在接受我们访谈的时候,说到男学霸就不会有这个问题,因为各方面表现好,大家反而很敬仰他们。
所以性别因素使得青春期的女生对自己的要求要非常高,她们既要成绩好,还要具有女性气质、擅长交往,有很多其他的附加条件。但如果这个女孩外向,又会希望她不要太张扬。各个点的平衡是非常困难的。
社会心理学里有个“镜中我”理论,是指我们是通过别人的看法来认识自己的。
但是我在做研究的过程中,会发现这点实际上是有性别差异的。女生的“镜中我”的时间阶段往往更漫长,她们需要不断得到别人的肯定来成长,而且需要克服很多的困难。
对孩子来说,信息太多了,而这些信息都是相互矛盾的信息,指标也是多元的,所以女孩子们在现代社会里会感到非常困惑,并不知道自己要成长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即便事业成功了,大家会说你还没有结婚,还没有生小孩,或者只生了一个小孩等等,永远不能满足所谓的“理想女性”,既做到事业成功,也做到家庭成功。
但是男孩子的指标就太清晰了,就是成功,没有其他的附加条件。
我自己觉得教育女孩子和教育男孩子还不是特别一样。我感觉现在这个时代,教育女孩子是要让她们去勇敢,有开拓精神,有野心。我们作为家长,就可以给她们提供最好的支持条件,让她们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潜能。而教育男孩子反而要教他们温柔有礼貌,懂得有同理心,能够站在别人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Lisa:
是不是还有另一种方法——打破这种要“受欢迎”的价值评判,就是“不受欢迎也没关系”。我在很多时候就是和我女儿往这个方向交流的。她从小就比较内向,脸皮也特别薄,会比较在意家人或老师的某个评价。我就会和她交流,告诉她受不受欢迎其实没太大关系,有一些内向的人能安安静静地做一些事情也是挺棒的。
因为我们也是这样成长起来的,如果现在我们有了这样的反思,能怎么帮助下一代,让他们可以少受到这样的影响或局限,不被太多的外部评价影响和左右?
最近,女儿有一次问我,是不是到了青春期以后,就会更关心同伴的看法,而不那么关心家长的看法了。我告诉她,大多数人都会在这个阶段更关心同伴的看法,但其实最好也不要太受影响。哪怕是爸爸妈妈说了一句什么,也不一定要那么在乎。
Sabrina:
对于性别的差异,小孩子也会觉察和反思的。我记得有一次我女儿问我为什么艺术史里被提及的女性那么少,为什么全是男艺术家?
当时我就给她分析了很多原因,还讲了一些社会学的东西,虽然对她来说可能很远。但是一旦她遇到这样的境况的时候,怎么具体地支持她,还是挺重要的,光说一些大道理也没有什么用。
王曦影:
也许可以鼓励她以后也成为被写进历史的女艺术家。
Sabrina:
我觉得还是要有一个中正的态度去教育女孩子,虽然这个过程中会有很多嘈杂的声音。比如电视剧里大女主的形象是更加外放的,非常有进攻性地去和男性争取平等。还有一部分是说女孩子要回归家庭。这两面在媒体上是交织在一起的,所以孩子在看的时候,她们会敏感,也会感到困惑。
某个时期,她会说想要做个普通职工,但过一段时间,她又会说希望能够变得优秀,和别的女孩不一样。这样的想法会在不同的成长阶段中交织。
所以我肯定还是鼓励她能够变优秀,同时需要丰富“优秀”这个词,它可能是专注于自身的成就,也可能是对于社会作出一定的贡献。
我觉得这个平衡是关于一个人的个人成就以及她和社会的关联,这是孩子需要知道的。但这件事说起来很抽象,所以我会带她去做一些公益的、社会向的活动,让她看到多元化的视角。另外,我还会给她分享时事热点中具有批判性视角的内容,让她自己决定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特别对于女孩子来说,光是达到个人成就已经很强了,但是如果没有对于社会的关照,这也是不行的。
是母女, 也是女性共同体
Sabrina: 我想漫画、同人文化这些可能也会影响新一代的恋爱观和性别观。我女儿非常热爱二次元,她对于现实生活中异性交往就不太感兴趣。同学之间这种观念也会强烈影响彼此,比如对于电影、电视剧、综艺和同人文化,这种影响是隐形的。 王曦影: 我觉得同人文化、二次元使得这些小朋友更能拥抱多元,他们对于性别多元观念的接受度会比上一代高很多。 在学校,我们的校服都是非常宽大的运动服,基本上是不能体现任何性别特质的,整个公立学校都是这种去性别化的装饰。有些女孩在朋友圈去营造另一个自我,我觉得也挺好的,因为这个自我可能是她心中理想化的、她希望拥有的一个自我。 当然风险永远在,比如 cyber bullying,不管对于家长还是老师都会有一个两难的选择:一方面想要鼓励孩子去做自我,去勇于自我表现,另一方会担心互联网的不良影响。其实在自我保护和自我展现之间如何把握平衡点是一个挺难的命题,是每一个女孩子都会遇到的。但不能因为有风险的存在,就让她们压抑自己,不能让她们的空间变得更小,更好的方法是拓宽环境和空间。
Lisa: 今天的流行文化不论是二次元或是其它综艺、电视剧,虽然看起来是 21 世纪非常潮流的东西,但是里面包裹的很多观念还是很陈旧的。我们编辑部之前做过一个选题,是关于游戏中对女性的刻板印象的。一些女性角色在游戏中是一个被物化的对象,而不是真正有主体性的玩家,其实这就是在陈旧观念上包装了一些看似很潮、很酷的外衣。 但是对于青春期的孩子来说,也许家长还是应该把它当做是探索和试错的一个过程。有时候我也会想一步到位,想提前给孩子屏蔽掉消费主义的或者对女性刻板印象的东西。 我女儿小时候很喜欢迪士尼公主,我开始不想要她先入为主接受女孩都想要成为公主这种观念。但是后来我和这件事妥协了,因为我想到我小时候也会披着纱巾奔跑,我不能压抑她。她也需要都尝试过,没办法一步到位。给她机会去接触不同的东西,相信她会逐渐地去反思、反抗和成长,进入到她对下一个阶段。 小时候我家里对女孩打扮自己是很抗拒的,说如果爱打扮、要漂亮,将来就可能误入歧途,好看不能当饭吃之类的。我现在回想的话,会觉得对于今天的孩子,我们可能需要给他们更大的空间去探索,即明明知道这件事当中可能有问题,甚至在我们看来是错的时候,我们不去给他们贴一些标签,而是尽可能给出一个更开放的机会,让他们去探索,让他们自己去发现。
Sabrina: 我女儿问过我:“我们是穷人吗?”其实我们能够在北京安顿下来,肯定算不上穷人,但是她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疑问?我想可能是因为我有些朋友非常富有,家里有大房子和别墅,看到这些小孩子在青春期就很容易产生“我们是穷人”的想法。 我平时会跟她聊这种话题。比如我会拿年收入来回应,北京地区的平均收入是每个月 7000 左右,我们家的收入是高于平均收入的,当然也肯定存在更富裕的家庭;而在甘肃的某些地方,很多家庭的年收入可能都不到一万块钱,是处于一个非常贫困的状态的。
是不是穷人这个答案其实并不重要。怎么去引导她认识社会地位、自身阶层、富裕阶层以及弱势阶层的过程,我觉得很重要。因为社会发展阶段非常复杂,所以孩子对于外界这样的变动其实非常敏感。不管是她自己身份、家庭地位、学校环境还是社会上的变化,都会对他们产生很大的冲击。
Lisa: 现在的社会比以前复杂得多,哪怕一个小孩,也是暴露在一个更大的信息范围内,他们问的问题有时对于家长来说很有挑战性,同时你跟他解释这个问题也需要解释一个很大的范围。有一次,我女儿有个作业要表达自己的观点,她想和我讨论战争。我就在想,如今的孩子暴露在这么多的信息里,他们个人的成长、对于“同一性”或者关于“我是谁”的观念其实都会受到很大影响。她有时也会问我,为什么有人这么讨厌美国之类的问题。当她发现自己暴露在不同的话语当中时,她就来询问我们。 每个家庭是一个观念上的小小共同体,父母的价值观或是看法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孩子。我女儿之前问我将来当作家赚得多不多,我说大概率是不多的,能成为畅销作家的是极少数的。但是我说你可以朝这个方向努力,当不了作家也有很多其他相关的工作,比如我有一些朋友做图书编辑,他们也很享受这个工作。之前我们聊过考学的话题,我说这个世界不确定性太多了,考试和运气有关,能找到自己做得很高兴的事就很棒了。哪怕是所谓的“普通”一点,我也希望她能够接纳自己。 小孩子应该在成长时期去发现自己是谁。我们和这个时代的所有人一样,都在消化身边面临的事情,包括阶层分化的这种张力,小孩子也要跟着一起去消化,去理解。我希望她不总是向上看(上面的阶层),这样容易觉得匮乏,应该更多看到一些责任,包括自己和世界的关系。 当我们做了母亲后都特别心疼孩子,总是希望他们能够顺顺利利,但其实很多人的青春期是在挫败中成长的,所以有时也不用刻意避免他们去经历挫败。可能一些挫败,很多的 suffer ,都是这个时期必经的过程,也是对他们来说无比宝贵的东西。
Sabrina: 很多时候父母给小孩子设置了一个非常美好的愿景,当然最开始他也非常顺利,但是一旦他发现这是一个泡影的时候,他心理防线马上就有可能崩溃了,要让小朋友明白自己可以承受什么。
对我来说同理心和共情能力是很重要的,也就对于弱势群体的共情。我觉得对于现在青春期的孩子来说,他的自我膨胀是自然的,因为外界的文化教育他去膨胀。现在的这种文化很少教育孩子去共情弱小,我希望能在这方面更多引导她。可能和现在的学校教育也比较像,这种形式感让大家都想要追求优秀或者是优越。这种话语其实一直占据了主流声音,人人都想成为精英。 孩子在青春期之后,我其实强烈地感受到失控感。我发现自己对于那种失控感是非常不舒服的,当时也希望能够控制这个局面,但是后面当你明白自己无法控制局面的时候,你也会和自己或者和孩子有一个妥协了。
最后。
当我们今天有了更强的性别平等观念和性别意识,意识到女性一直以来所受到的压制后,母亲总想早一点让女儿知道女性可以不用受限。
更多母亲开始告诉女儿,一些传统上对女性的想法和期待已经不再有效,女生可以拥有更多的空间。在母女的对话空间里,性别平等的意识和行动正在传递。
当女儿到了青春期,母女之间也会有冲突和张力,这时面临的挑战是怎么样建立一种坚固的关系,去把女性拓宽的空间传递给女儿。
在这种意义上,母女之间就是最小单位的“女性帮助女性”的共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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