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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传63,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跟好学好跟衰学衰,求马问马求驴问驴

此语与时左 书写者 2023-12-26

《万山不许一溪奔》各章梗概:

第一章:引子。

第二章:极大的勇气(连载2—5),胡适在国外对白话文的思考与探索。

第三章:中国的文艺复兴(连载6—11),蔡元培、《新青年》、文学革命、新文化运动。

第四章:洪水与猛兽(连载12—16),新旧思潮的交锋。

第五章:五月四日(连载17—20),五四运动。

第六章:实验主义(连载21—25),胡适的哲学思想。

第七章:整理国故(连载26—29),国学的主张,考证水浒传红楼梦,顾颉刚古史辨。

第八章:这个世界会好吗(连载30—34),创办《努力周报》,好政府主义,时事评论。

第九章:中国有进步没有(连载35—37),教育发展,北大索薪风潮

第十章:我的朋友胡适之(连载38—40),胡适与朋友的交往

第十一章:山月娟娟(连载41—43),胡适和曹诚英的恋情,兼及徐志摩陆小曼郁达夫王映霞

第十二章:人生观大论战(连载44),科学与玄学大论战

第十三章:混沌时期(连载45—48),胡适开始挨骂

第十四章,鲁迅和胡适(连载49)

第十五章,文明的成绩。胡适对西方文明的基本态度

第十六章,万山不许一溪奔。关于人权与约法的论战,同国民党的冲突

第十七章,新文化运动与国民党。关于中西文化的论战

第十八章,无地自由。胡适在中国公学

第十九章,独立评论。九一八之后,胡适主办《独立评论》

本节5000字

第十九章  独立评论

1、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跟好学好跟衰学衰

1930年11月,胡适全家搬回北平。在北平的站台的上,他听说蒋梦麟辞去教育部长职务,有可能出任北大校长。他心想,糟糕,我本不想过问北大的事,现在他回北大,我怕又逃不了北大的事了。

北平的老朋友们非常高兴。12月17日是胡适的40岁生日,有两拨人给他祝寿,一拨是中央研究院的赵元任、唐钺、顾颉刚、毛子水、商承祚、陈寅恪、傅斯年等16人。赵元任写了一首非常搞笑的白话诗送给他:

适之说不要过生日

生日偏又到了。

我们一般爱起哄的,

又来跟你闹了。


今年你有四十岁了都,

我们有的要叫你老前辈了都,

天天听见你提倡这样,提倡那样,

觉得你真有点儿对了都!


你是提倡物质文明的咯,

所以我们就来吃你的面;

你是提倡整理国故的咯,

所以我们都进了研究院。


你是提倡白话诗人的咯,

所以我们就罗罗唆唆写上了一大片。

我们且别说带笑带吵的话,

我们且别说胡闹胡搞的话;


我们并不会说很巧妙的话,

我们更不会说“倚少卖老”的话;

但说些祝颂你们健康的话——

就是送给你们一家子大大小小的话[1]

诗中的“倚少卖老”,是人们揶揄胡适年纪轻轻暴得大名,此后更是大谈国事,连孙中山都敢教训。毛子水将这首诗写成寿八屏,挂在胡适宅中。

另一拨人是钱玄同、魏建功等文字学家,魏建功撰写了一篇《胡适之寿酒米粮库[2]》,文中说:

打民国六年到十一年(一九一七至一九二二)六年之间全在思想和文学改革的时期中;十二年(一九二三)以后,便进步到了学术革新和文字革新的时期。回头一算,转眼也就如同隔世。所谓“时代”似乎有一日千里的变化,不觉已是十三四年了!这位革新的先锋,他遭母丧,结婚,得子,教书,讲演,著述,中间又生病,又几番在国内外旅行,惠誉荣辱,在精神劳力上都有相当的增损;他也就到了中年,是四十岁的人了[3]

钱玄同也写了一篇长文,同时抄录了魏建功的文章。胡适特意嘱咐,你装裱之后,千万要签字盖章,使千百年后人可以省去考证的功夫。

这一文一诗,简直是他四十岁前的传记,也是对他最大的鼓励。在上海的三年,是他一生最清闲的时期,也是他著述最多的时期,写了上百万字,可是也跟国民党惹了一肚子气,如今回到老朋友中间,是不是可以换个活法?

蔡元培来信了,“梦麟兄想已到北平,北大事当与先生商及,希望有一永久之计划,循序渐进,以造成理想中之北大也[4]。”

这话说得胡适怦然心动。为了恢复北大,蔡元培和李煜瀛发生严重分歧,李煜瀛辞去校长之后,蔡元培兼了一段时间,但是《大公报》严厉批评这种“校长兼官、南北分驻”的做法。政府这次听取了舆论意见,规定大学校长一律不得南北兼任,于是改任蒋梦麟长北大。

蒋梦麟却不愿意接任这个摊子。北大已经不是从前的北大了。北京改为北平,不是文化中心了,教授们纷纷南下;大学区改革,北大又被贬为北平大学的一个部门。教授最高薪酬每月三百元,还比不上政府各部的一个科长,于是大家再次像十年前一样,到各高校兼课。这些教师们虽然辛苦些,但“生意”相当好,而且“饭碗”稳固,因为外面的人无法跟他们“抢饭碗”,他们内部竟然形成了“行规”,保证有条不紊,不会内卷。

蒋梦麟是个朴实无华的人,实在没有信心驾驭这样的北大。一个月前胡适还在担心北大的事找上门来,现在他主动去找蒋梦麟,劝他立即接下这个摊子。

现在最大的症结是缺钱,有了钱啥都好办。胡适说我跟顾临、傅斯年已经商议过了,保证能给你找到钱。

顾临是美国人,协和医院院长,又是中华文化教育基金会董事,这个美国人说,这有何难,教育基金会和北大合作,拨给北大一笔款项,有了钱,大家何必东跑西颠去兼课?

蒋梦麟被说动了,他请胡适担任文学院院长,兼中文系主任。胡适有个条件:我接受任职只是为了请梦麟先生你出山,我们俩一起回北大,促进北大中兴。这只是“玩票”式的帮忙,我不必全日办公,不拿薪酬,因为我在中华文化基金会有薪酬。他是想和蒋梦麟捆在一起,万一北大再起波澜,蒋梦麟去职,自己也可以随时抽身,远离是非之地。

胡适在学校兼了一门中国中古思想史课程,学校说既然上课,就要付钱,要不给你半薪吧。为了这事,他和蒋梦麟几次拉锯,最后威胁宁可不教课,也不接受,蒋梦麟只得作罢。他的性格是典型的绵里藏针,温和的背后,是决不妥协,待人接物是如此,思想上更是堪称“顽固”。

1931年1月,蒋梦麟和胡适到上海参加文化基金会董事会,顾临提议,从1931年起,基金会每年赠予北大20万元,五年为期,专作设立讲座及专任教授之用。

这么多年,全国教育界都盯着这笔钱怎么用。蒋梦麟是北大校长,因此在表决时必须回避,当然,明眼人一看便知,蔡、蒋、胡三位北大人,说无偏私,谁也不信,关键是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除了基金会出钱,北大也每年拿出20万元,这40万的用途有五项。第一,设立研究讲座,年俸六千至九千元;第二,设立专任教授,年俸四千八百至六千元;第三,每一讲座教席附有书籍费、仪器费、设备费;第四,设立助学金,援助苦学之高材生;第五,设立奖学金,奖励有成绩的高深研究。

胡适亲自拟定了《北大与中基金会合作研究特款办法》,经他测算,可设立9个平均年俸七千元的研究讲座,15个平均年俸五千四百元的专任教授,15个每年二百元的助学金名额,15个每年六百元的奖学金名额,2个每年一万元的留学研究生名额。这样每年所需十八万左右。

其余的二十多万元,作为购置书籍仪器及整顿图书馆、实验室之用。

这是一项提高学术研究的大计划。在讨论时,傅斯年认为教授的薪俸太高,建议调低,胡适坚决反对。北大这些年的风波,与教授不得不为稻粱谋关系极大,作为国家最高学府,用的是第一流人才,不能在大家收入上太过算计。最后两个人的意见调和了一下,改为教授最高月薪六百元,最低四百元,仍以胡适意见为主。

在上海期间,胡适遍邀丁西林、周鲠生、李四光等北大旧人,丁西林在中央研究院,周鲠生和李四光在武汉大学,这几个人都愿意回北大,也都有些困难。他找到林语堂,林语堂说近年来除了写文章、编字典,还在发明一种打字机,马上就有成果。胡适想不到他竟然搞起了发明创造,说假如你想回北大,我保证你随时可以回去。

蔡元培听说胡适到处挖人,些微不满,因为中央研究院物理所就是丁西林筹建的,现在是所长,胡适只得作罢。

徐志摩进入了婚姻围城,他宠着陆小曼,但是徐父断了他们的经济来源,志摩只能四处兼课教书。胡适说你到北大来吧,暂时住在我家,让小曼也换一个环境,散散心。

最后北大聘请丁文江、李四光、周作人、徐志摩、汤用彤等十五人为研究教授,这些人不得兼任校外教务,不拿钱也不行,他们是专属北大学生的。

胡适开始雄心勃勃地实施另一项大计划。

两年前,胡适和蔡元培商量,在中华文化基金会下设编译委员会,专门编译外国名著。国故是要整理的,但中国的文化遗产是永远也整理不完的,把英语世界的优秀作品介绍到中国来,这是当前必须要尽快做的事。耽误的时间太多了,从1917年新文化运动开始,又过去了12年,教育界、学术界除了吵吵闹闹,除了争权夺利,又有多少拿得出手的东西?

胡适任编译委员会主任委员。在中国公学期间,他就和徐志摩、梁实秋动议,翻译《莎士比亚全集》。莎士比亚是掌握英文单词最多的人,莎翁的剧作和诗歌,是人类想象力的极致:凡是想象得到的地方,一定可以用语言表达出来;表达不出来的,说明还没有真正想到。

离开上海之后,胡适专门绕道青岛,拜访梁实秋和闻一多,最后商定,莎翁全集编译委员会由闻一多、徐志摩、叶公超、陈西滢、梁实秋五人组成,计划用五年时间译完。

梁实秋和徐志摩对此事最是热心。回到北京,胡适就接到梁实秋的信,宏大的计划是有了,但是用什么样的语言风格?这个问题把胡适也难住了,他建议先试一试,闻一多、徐志摩用韵文体,梁实秋和陈西滢用散文体。他把问题又推了回去,你们前两个人是诗人,后两个人是散文大家。实验主义,不实验哪能知道?

半年以后,胡适又给梁实秋去信,询问工作进度。然而情况迅速发生了大变化,梁实秋和徐志摩的确分别尝试了一下,其他人,陈西滢不肯参加,闻一多名士派头有时候认真有时候不认真,叶公超志不在此,而徐志摩于1931年11月因飞机失事遇难。

从此梁实秋一个人开始了这漫长的旅程,他在这个文字世界里孤独地行走了四十年。梁实秋的父亲临终前嘱咐他,一定要把这项工作做完。1970年,他终于翻译完成莎士比亚著作37种,那时候胡适墓木已拱,谢世八年了。

有人经常找胡适索要墨迹,胡适多是自创文辞,什么“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什么“做学问要在不疑处有疑,待人要在有疑处不疑”,很多时候,他上联写“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下联用“跟好学好,跟衰学衰”。

有一次他读东汉王符《潜夫论》的《实贡》[5],有这么一句:求马问马,求驴问驴,求鹰问鹰,求駹问駹(音忙,青色的马),他发现下联用这里的两句真是绝妙。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求马问马,求驴问驴!

上联要人造因收果,下联要人尊重事实。实验主义,也就这点东西,可是这点东西,人类两千年也没完全弄明白,明明想求马,却偏偏去问驴!

胡适向来是主张“跟好学好”的。此前一年,上海有了航空公司,他们邀请胡适试坐飞机,和他同坐的,是两个八十岁的社会名流。胡适在天上感觉颠簸得厉害,相当眩晕,下来之后,朋友说,你大错了,那两位八十了,无所谓,你还不到四十,简直太不把小命当回事了。

坐飞机有风险,但不能因为有风险就拒绝飞机,这就是“跟好学好,跟衰学衰”。

这次到了北京,他又玩出了花样,他买了一辆汽车。在北平,教书匠有汽车的,他是第一人。这是一辆不知道倒了几手的旧车,开起来气喘吁吁,早就应该进博物馆了,胡适开着这样的破车进北大,引得同学老师驻足观赏。底盘高,车棚也高,徐志摩叫它“胡大哥的高轩”。但下雨的时候,只有这辆“高轩”能自由自在地开过去,见到熟人在泥地里狼狈地找下脚处,胡适就停下来,“上来吧,我载你一程。”

北京学子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胡适讲课了。他到协和医院演讲,讲堂只能容纳三百人,结果来了一千人,窗外都站着人。他声明是用英文演讲,没用,听不懂英文的人也不肯走。在北大,报名要听“中古思想史”的200人,要学分的只有75人,但是教室里涌进来400人。

期末考试,胡适认真地给每一位打分,他在日记里写:这75人中,90分以上者皆有希望可以成才,85分尚有几分希望,70以下绝无希望[6]

新学期开始了,9月14日北大开学,这是一个新北大,校长让胡适发表演说。胡适说,北大从前很大,但那只是矮人国里出头,从前北大很有名,但那只是虚名,以后全看我们能否做一点实际工作。

有人插话说,我们要做到学术独立。胡适说,此事谈何容易?别说理科法科,即文科中的中国学,我们此时还落后。陈垣曾对我说,汉学正统此时在西京呢,还是在巴黎?我们相对叹气,盼十年后也许可以在北京了!今日必须承认我们还不大,方才有救。

跟好学好,跟衰学衰;求马问马,求驴问驴。

然而仅仅四天以后,1931年9月18日,日本军队将他们中兴北大的梦想、将学术救国的梦想,击得粉碎!

第二天,陈寅恪找到胡适,他带来唐景崧的一本墨迹,请胡适题跋。

唐景崧是陈寅恪夫人唐莹的祖父,于1894年署理台湾巡抚。《马关条约》签订以后,台湾割让给日本,唐景崧被台湾军民推举为抗日政权“台湾民主国”的总统,与日军战败后仓皇内渡,致仕回籍。

胡适无限伤感地题了一首诗:

南天民主国,回首一伤神。

黑虎今何在,黄龙亦已陈[7]

几枝无用笔,半打有心人。

毕竟天难补,滔滔四十春!

陈寅恪给他回信:“以四十春悠久之岁月,仅赢得‘不抵抗主义’,诵尊作既竟,不知啼泗之何从也。”

丁在君曾跟胡适说:“中国存亡安危的关键在于日本”。一个月前,胡适和丁在君到北戴河疗养,但见日本势力已经渗透到关内,两人都感觉时局堪忧。在君说:许劭说曹操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我们这班人恐怕只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饭桶”吧[8]

甲午战争,过去将近40年了,国家内乱连连,只知破坏,不知建设,教育科学经济,事事落在人后,怎能不受侵略?可是这些摇着笔杆大声疾呼“和平建设”的知识分子,这些主张“学术救国、科学救国、文艺复兴”的“半打有心人”,在即将到来的国难中,能做些什么呢?

[1]此诗见朱自清《诗与幽默》。

[2]米粮库,是胡适在北平的住所。

[3]《钱玄同集》第二卷,281页。

[4]蔡元培致胡适,1930年12月24日,《胡适来往书信选》中册,36页。

[5]《潜夫论》,东汉王符著,为讨论治国安民之术的争论著作,共36篇,《实贡》是其中一篇。

[6]胡适日记,1931年8月28日,《胡适全集》第三十二卷,138页。

[7]黑虎,刘永福领导的黑旗军;黄龙,指大清军舰上的黄龙三角旗。

[8]胡适日记,1931年9月19日,《胡适全集》第三十二卷,144页。

往期回顾:

12月17日是北大和胡适的生日,他对中国现代化的远见卓识
胡适:万山不许一溪奔62,干犯党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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