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如何对历史负责:假如鲁迅在清华,他经历了朱令案……
朱令一案,我已经写了三篇文章,唯一没有提及办案刑警。证据被毁,疑罪从无,他做了他能做的,实在没法苛责那个已步入老年的警察。对他来说,凶手逃脱,这是他今生最大的遗憾。
这次我想说说清华。先声明,我说的是从前的清华,不是现在的清华。我天生胆小。
突然想到,假如当时清华有个鲁迅,会是什么情况?
1、应该如何为历史负责?
朱令三十年的痛苦人生,固然来自凶手的罪恶,但是在治疗和追凶两个最主要的环节,清华大学的一系列昏招,使该校脱不了干系。
因为清华大学的有关人员,没有做自己该做的。
第一,是谁坚称学校实验室没有铊盐,又是谁给协和医院出具的证明,谁批准发出去的,谁作出的这种瞒天过海、满纸谎言的决定?
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一个讲真话的地方,那就只能是大学。大学连真话都不讲,还配叫大学吗?
第二,家属报案,催促应该封闭案发现场。可是化学系副主任的回复是,宿舍学生五一期间要出去旅游,搬不了。一个杀人命案,就以这样一个无比轻松的、游山玩水的理由,搪塞敷衍过去了。
第三,保卫处长兼任派出所副所长,他的位置到底是什么?他在家属报案以后,是否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如果尽到了,为什么是化学系副主任答复朱令家长?为什么给报案人一个极其可笑的理由,拒不封闭宿舍?
朱令走了,但朱令的历史还在。
如果鲁迅在,这些话他早就会追问,不会让它们成为历史的追问。
2、鲁迅愤怒声讨自己的学校,清华人敢吗?
1925年,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发生驱逐校长杨荫榆风潮,鲁迅只是个讲师,不是系主任,但他站在学生一边。
鲁迅笔下的女师大是这样的:
他谴责杨荫榆以粗暴手段对付学生,然后说:
重温这一段话,我惊呼鲁迅在一百年前的文字,简直是为某些事件量身定做的!他竟然准确预测到,将来还多着哩。鲁迅为什么不朽?因为他能跨越时空。
朱令走了,我们没看到什么“负责任的宣言”,我们看到清华微博说了,朱令勇敢坚强,朱令多年来与病痛顽强抗争,“愿朱令此去有琴声相伴、一路走好”,云云。
至于各种“不知道”,“局外人自居”,“装出公允的笑脸”的烂事,没人提,其实我们早已看到了。
有些事情一旦成为历史,有人就选择忘却,再没有任何交代。
3、大学决不能出现别里科夫式的人物。
我们谴责凶手,我们也要指出,在一定程度上,朱令毁于别里科夫之手,从中毒、到救治、到侦查,清华大学里都有别里科夫的影子。
别里科夫出自契诃夫的小说《装在套子里的人》,他的名言是“千万可别出什么乱子”,他千方百计把自己和所有物品都装在套子里,恨不得全都捂着不见阳光,他接受权力的虐待,离不开权力的虐待,又疯狂地进行自虐。
这样的知识分子,有个屁用?错了,这不是知识分子,这只是掌握了一些知识的留声机、应声虫。
朱令案中,我们分明可以看到,有些人拼命把自己摘出来:哎呀,中毒了?我们学校没有铊盐,跟学校无关;什么,有人投毒?那是公安局的事,我们管不着。你说啥?学校的责任?刑事案件,与学校有什么关系?要不这样,你去打官司吧,你去反映情况吧,你去写信吧!
对家属,拼命往门外推;对知情人,则是拼命往门里捂:
注意了,家丑不可外扬,为了集体形象,一定要统一口径,不要出去乱说。
其实这与集体荣誉有什么关系?他们何曾在意集体荣誉?他们在意的都是他们自己,有官的为了保位子,没官的为了奔前程,于是他们迅速达成共识,迅速合谋一处,他们为了逃避责任,遮着盖着捂着,把一切麻烦都甩给无助的个体,所有痛苦,都让这个无助的家庭承担。
鲁迅说得好:“中国人但对于羊显凶兽相,而对于凶兽则显羊相,所以即使显着凶兽相,也还是卑怯的国民。”
朱令的悲剧,第一个需要反思的,就是他清华大学,这没什么需要隐讳的。
反思并不丢人,避讳才导致重演。
当年大骂女师大的鲁迅,是北京师范大学无上的荣光;当年拼命推卸清华责任的人,给清华大学留下了耻辱。
4、吸取教训了没有?
一个人的品质,一个人的格局,一个人的完整性,是在他上大学的时候完成的。进入社会以后,社会吊打他,或是娇惯他,但他的内核很难改变,他身上打下了大学的烙印。如果我们身上还留下了一些书生的傻气,如果我们内心还残存一些坚守,那都是母校留给我们的。
最可怕的是,母校给学生留下一肚子坏水,一脸的讳莫如深,一股脑的抹去记忆。
朱令一案,让全社会吸取教训了没有,这个我不知道。我听说某个大学附属医院也是个实验室,学生得了癌症,然后说因为消防演习,把实验室拆了。
清华现在什么样,我也不知道。现在也怪,局外人吵吵嚷嚷把自己当局内人,局内人缝上嘴巴把自己当成局外人。
这种事鲁迅也说过了,沉默啊,沉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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