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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念顶果钦哲法王【宗萨钦哲仁波切】

来源于网络 般若路 2021-04-16




“他大出我意料地像个婴孩般失控地啜泣起来,仿佛心碎了一般。我们全都吓了一跳——之前我们甚少见到他哭泣——我们每个人都觉得时光仿佛停止了般。后来,我才知道是什么事让仁波切如此感动:那位年轻人所献上的佛像,是历经文化革命蹂躏后的幸存物,曾属于他最敬爱的上师之一麦彭仁波切所有。”


藏文里“传记”有一层涵义,就是一经听闻就能种下解脱种子,比如密勒日巴尊者的传记。“摄取佛子传记”,就是把佛子菩萨的真实行履领纳于自心,发愿要行到和他同等的境界。比如,菩萨如何修持布施波罗蜜多,我也发愿随学,他是怎么做的,我也努力做到和他一样。按这样,浩瀚如海般的佛子行都一一摄取。《无垢虚空经》中云:“阿难,诸如来非于一切众生前显现,而尽现为善知识宣说佛法,令播下解脱种子,故善知识胜于一切如来,当铭记此理。”


——宗萨钦哲仁波切在顶果钦哲法王自传《明月》的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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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萨迦班智达曾说过,为了生火,你得要有个放大镜、然后得有阳光和一些引火的底细,假如没有这其中某一样,就生不了火。同样的,唯一能真正扳倒这第二项挑战——也是最容易的方法——就是接受上师的加持。
再也没有比通过忆念来作为迎请上师加持的方法了;也再没有比阅读上师的自传更好的忆念方法了。




无论我多么想仅是道出顶果·钦哲仁波切的生平故事,无论我对他庞大遗教的表述是多么清浅,我心知当前这一代的弟子们,会很难相信有这样的人,能够在一生中便获致这般的成就。不过奇妙的传说,本是佛教传统的一部分,在大乘经典与密续经典中,充满了昔日大菩萨历经千辛万苦,克服万难只为了受法与修行的惊人记载;也有伟大上师在其一生中从事大量佛行事业的诸般描述。当中较为晚近的例子,即是伟大的利美上师蒋杨·钦哲·旺波和蒋贡·康楚·罗卓·泰耶,他们在十九世纪转化、振兴了藏传佛教。我们只能惊叹他们所行的无远佛国。单是他们著述的数量如此之多,就令人难以置信,觉得他们这辈子除了写作之外已无暇他愿;同样地,他们所接受的法教目录如此之长,也令人怀疑他们怎能顾及旁事;但他们还是传授了匪夷所思的法教数量——而且,想想看,这可是在一辈子里所传的法。



对今日大多数的我们来说,这种记录着实叫人起疑。不过,对某些人,好比是我,有幸遇到了如顶果·钦哲仁波切这般佛行事业既广且众的伟人,自会接受这般多产、无私的人是可能存在于这世上的想法。当然,我们老是会读到伟大上师的卓越功德;有很多书描述了高度证悟上师的功德,详尽举隅其生活与行止的(正)道。然而对我来说,若不是曾遇见钦哲仁波切的话,是不可能相信真有人能具足这么多良善的功德,且做了这么多利他之事。他就是个活生生的明证。少了他的例子,过往大师的生平故事就令人难以信服而比较像是古老的传奇,犹如希腊神话当中赫丘力士(Hercules)所完成的十二项丰功伟业般。(可是,我同情那些质疑者和那些无缘遇见或与钦哲仁波切相处过的人,因为纵使我亲眼见证了他们的佛行事业,当我回想起来,我还是觉得有很多事情难以置信,无怪乎那些不在场的人会心生疑虑!)


我必须坦承当仁波切在世时,我并不了解他是这么了不起,直到许久之后他的一些弟子和我开始试着仿效他的佛行事业,那时我们方知他是多么辛勤,孜孜不倦与坚毅,总是想办法利益他人,几乎不曾为自己做过任何事。我知道这似乎不近人情,但坦白讲我想不起仁波切曾放过一天的假。当然有较为平静的日子,但与其碰到他在睡觉或看电影,他宁可找一些老学生或一些自己上师的学生来,花时间谈论他们的上师,重温上师的生平要事或分享上师的个人记忆。这就是仁波切所认定的趣事,对那些有幸或够聪明参与其中的人,即使是他的这种娱乐活动,也是受益匪浅。


在这个末法时期,当怀疑被视为远比净观有价值时,许多读到这些描述的人,或许会认为正因为我是仁波切的学生之一,自然想抬高他的身价、吹捧他的特殊功德与成就。我害怕的恰好相反:我担心我太过轻描淡写了,因为既词穷又没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好好地描述他的全盘成就。我希望能有更多关于这位伟人的可见印记,可以更广为人知,好让这世界在未来——在他圆寂之后,有机会能更全面地感激他,或许就像达文西在几世纪之后重获重现一般。


当比丘尼金巴·帕嫫要我为钦哲仁波切的自传撰写引言时,我一方面欣喜这件事的深具意义,另一方面却开始担忧起来,我太清楚所写下的东西,都只能是对这位非凡人物的惊鸿一瞥而已。这让我想起了那些苦苦央求蒋杨·钦哲·确吉·罗卓的老侍者札西·南嘉,请他告诉我关于我前世生平的时日。那总是令人倍感丧气,因为札西·南嘉对我殷切请求的回应,老是沉默以对,他觉得无论他说什么,都只会是误导而已。直到今日当我赫然发现自己也面临了相同的问题时,对他才更能感同身受。



借着这篇文字,我将献上引介钦哲仁波切的引言,就我所知的金刚乘佛教所谓的引言,尤其是对上师的引言,是最为重要的。金刚乘传统的追随者,被教导要视上师为佛——一般咸信将会有千佛来到这个世界——对每位修行者而言,我们自己的上师就是精神生活中最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是那个直接和我们互动的人、在我们井然有序的轮回生命中挑起混乱的人,而且即使他没有将之彻底摧毁,最起码也是让我们膨胀的自我凹陷的家伙。严格来说,引介上师就相当于引介佛,在精神修道上,再也没有比这个对某人来说更为要紧的事了。因此,为他那一世代最富盛名且最受爱戴的一位上师的这本自传献上引言,我想这是我积聚大量福德的好机会。


假如你们当中有人希望读到充满了戏剧张力、胜利威望、高潮迭起、悬疑万分、浪漫情等等的世俗故事,请不要抱有这种期望,因为你在这些篇幅当中,是看不到这些东西的。既已言此,从另一个角度看来,这些全部具足:有令人心碎的出离戏剧、战胜骄慢与嗔怒的英勇胜利、以栽种菩提心的种子来攻克无私的高潮、和这位独特者唯一愿望就是惦念所有受苦众生的动人悲心罗曼史;对他来说,放掉、舍弃、拒绝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这种想法,始终不曾存在过。我很怀疑有任何的小说,在记录一位真正不凡者的深刻内在旅程时,能比仁波切的自传所述更令人心悦诚服与更鼓舞人心。


一般来说,讲故事的目的,无非是为了以读者能忍痛,获致启发、或注意到的方式、来介绍某个人物与描述他(或她)的人生起伏。仁波切的自传也不例外。在佛法的修道上,我们不时被敦促要记取与重温昔日大师的生平故事;佛陀自己也鼓励我们这么做;举例来说,对某些人而言,听闻悉达多太子毅然离开他父亲的皇宫、舍离世俗,是多么令人鼓舞与动容的事啊!听闻这类的事情是一回事,但某人是否因此而受益,则又是关乎其根器的另一回事。一位利根的弟子,可能会成就所谓的闻即解脱,但并非太多人能有这般的天赋异秉。仁波切一生的外传当然发人深省,但伟大上师的内传与密传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因为内、密传是无法言喻与不可思量的。我的意思不是指太过宗教性或太富诗意,而是根本没有文字或语言能充分表述其真正的意涵,实在太少人拥有能理解这类事情的资质了。


西藏人说人生不过是模仿,模仿最好的那个人,注定就是最有能力的人。当我们放眼四周,可以看到每个人都在模仿别人,我们都有想要仿效的典范。可悲的是,大多数人想要模仿的,都是在物质上成功的世俗之人。我们缺乏驱力或热忱去找寻一个圆满的精神典范,纵使我们有那种驱力,从我的不净观来看,也没有留下太多真正值得模仿的精神典范!我觉得我应该为这种情况负起责任,因为在像我这种人的内心深处,在动机上出了点问题,尤其在就我们如何看待上师这方面而言。


举例来说,我很清楚记得有一次当仁波切必须离开加德满都前往不丹时,我被留了下来。我伤心欲绝。我一直以为仁波切就如同我的父亲,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仿佛我的父亲——我人生里最重要的人,遗弃我了。回想起来,我觉得我之所以那么想,是因为我对仁波切的感情是奠基在我的不安全感上,而不是出自真正想要证悟成佛的愿心。虽然道正他的弟子是他该做的事,但当众指出我们动机的错误、让我们任何一人难堪,却不是他的作风。事实上,我发现他强化了我的感觉,因为他一贯的作法,就好像他真是我的父亲一样。我仍可感觉到他的大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让我明白他很快就会回来、用不着担心,但一面却咬紧牙根,决意保持我可以处理任何事情的幻觉,同时绝望地跟泪水奋战的感觉。


重点是,我对他全心感念的根器,被我期盼他当做父亲角色的狭隘见解给扭曲了。纵使今日,当我重温对他的任何记忆或他所做过的芝麻小事,都足以让我心碎地了知,当时我以为他的大多数事业不过等闲之举,从未细察过其真正的目的。对此我觉得难过、也有一些羞愧,想安慰自己说,虽然有点为时已晚,但这些日子以来我总算对如何诠释他的佛行事业有了较多的了解,也较能彻底明白他的伟大。


我必须坦诚,直到如今,我还不太清楚对仁波切的情感,是真正的虔诚心还是某种执著心,因为真正的虔诚心,如密续上所说的,据说是超越了世俗的概念。我想我所能做的,就是祈愿能具有真正的虔诚心,即便是我祈愿的这种能力,也是完全受到仁波切的影响所致,他对他上师的崇敬与虔诚心,是如斯令人感怀的泛滥。


每当我看到钦哲仁波切所写关于他某位上师的著作时,无论他是用诗礼或散文来描述,总是让我觉得读到的根本不是对一个人的描述,而是面面俱到地在领受对佛和佛法的全面与完整概介。这就好像是他把我们,他的读者扫向一段不寻常的旅程,进入一个全新领域或存在境界之中。我清晰地记得,每回当钦哲仁波切不经意地提及他某位上师的名讳时,不管在任何情景下,都是令人赞叹之因——每段记忆对他来说都是如斯动人。


有一回更是特别,是钦哲仁波切和我们一群人在东藏旅行时。在历经一段艰辛的旅行后,我们抵达了德格更庆寺,有数千人聚集,只为了一睹钦哲仁波切。在某一刻,有位看似无赖的年轻人靠近他,手里拿着一堆看似脏破布的东西。当时有太多事情了,让我没留意到这位年轻人笨拙地揭开破布、露出一尊文殊菩萨像来,还边咕噜着一些我没听清楚的话。但祖古·贝玛·旺贾(Tulku Pema Wangyal)听到了,弯下腰来在钦哲仁波切的耳边语了几句。几乎在当下我发现自己盯着钦哲仁波切看,他大出我意料地像个婴孩般失控地啜泣起来,仿佛心碎了一般。我们全都吓了一跳——之前我们甚少见到他哭泣——我们每个人都觉得时光仿佛停止了般。后来,我才知道是什么事让仁波切如此感动:那位年轻人所献上的佛像,是历经文化大革命蹂躏后的幸存物,曾属于他最敬爱的上师之一米滂仁波切所有。(注:顶果钦哲仁波切在他第一次回康区时所接受的这尊文殊像,是喇嘛米滂仁波切个人的修法所依物)



钦哲仁波切所做的每件事,总是遵守其上师的心愿来实行,或回向于他们愿望的圆满实现。在今日这个时代,当每个人都拼命想当原创者,制造一些彻底创新的东西时,从未想过感谢那些他们剽窃灵感来源的人,钦哲仁波切却与众不同:假如有人能在这世上创造出全新东西的话,那就是钦哲仁波切,但他一生却完全奉献在服侍他的上师上。


假如我们暂时把精神修道摆在一边,从非常世俗的角度来看钦哲仁波切的话,还是不可能不赞叹他,因为他是我所见过最为随和的人。很多喇嘛,尤其是高位的喇嘛,大多相当严苛和不苟流俗;你很难想象能跟他们像好朋友一样地谈天,遑论在他们面前讲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钦哲仁波切可是大相径庭,他非常入世,对任何他所遇到的人,从不会吝于给出最温暖与最亲切的情谊,也从不会在他与他人之间制造出任何不必要的距离感。


他也是一位伟大的领袖,就像一位威严的美国印第安人酋长或一位优越的日本武士将军,钦哲仁波切从不会被任何混乱或困难的情景所干扰,不管那情况有多么糟糕。反而,他总是一派恬适,犹如一座山,毫不费力地散发出一种遍布的自信,自然让周遭的人也产生了信心,与一种绝种、不动摇的平静。我们从未见过他曾显出丝毫的动怒,即便是当他一再面对气愤的告发者不停抱怨寺院里这个、那个僧人或祖古(注译:祖古是藏文音译,即化身之意)的不是。无论对方多么激愤不平,与其责骂,钦哲仁波切总是用他的幽默与温和的力量,来安抚与平息情势。正因如此,虽然他没有对怨语做出任何的迴护让步,抱怨者却总是开心与甘愿地离去。


对任何领袖来说最大的挑战之一,就是找对门路,让他的所有门徒都觉得他们是他的最爱。直到如今,我只见过一个人真能成功做到,而不用痛苦地左右为难。这是我每天会碰到的难题,因为我也是被冠上“上师”标签的人,就我而言,无论我再怎么努力,我的大多数学生还是抱怨我忽略、漠视他们,基本上就是我没有给他们足够的关怀。但对钦哲仁波切来说,可就大不相同。上自最高阶的祖古,到政府官员、到寺院外头扫马路的人,每个人都真的相信他们在他心中占有特殊一席之地。我甚至不敢揣测他是怎么办到的!或许这种能力的开展,就是一位上师真是所谓西藏人所称的“如意宝”吧!


在为佛法而活与以佛法谋生之间,有很大的差别,虽然我的判断多少有些偏颇,但就我看来,今日大多数所谓的精神导师在这世上的所作所为,皆是属于后者。从钦哲仁波切早年到他圆寂为止,他真的是为佛法而活,从未把佛法当做资助他自己的生活或致富的工具,虽然那对他而言是轻而易举之事。总之,他是一位具备了伟大上师所有真正功德的精神巨人,在他一生中建立了与各种有权势之修道者或世俗者的缘分,若他想要的话,可对他们发挥极大的影响力。他大可在灵修市场上轻易成功地贩售自己,但任凭我怎么想,都找不出一丝他曾起过这种念头的痕迹。相反地,当像我这类野心份子建议钦哲仁波切可以对某个特殊者传法,因为我觉得,他可能会对寺院挹注甚多,但钦哲仁波切一点也不感兴趣。反而,他会为某个完全陌生的人传法,如从某个地方来的老尼师,没名没姓,在哪天早上偶然出现在门口的台阶上,他就把所有的时间与精力都花在他身上。


在敦珠法王圆寂后,很多人给钦哲仁波切施加压力,希望他能接掌宁玛派法王的位子,最后他同意了。回想起来,我慢慢能理解他的领袖风格,几乎如实反映了许多古老亚洲著作中对一位精通谋略与战事之卓越将军的描述。举例来说,他对于正在进行中的细节不会锱铢比较——事实上,有时我猜他一点都不在意!他不会像长在山顶的从草,风往哪吹就倒向那边。当你很容易随风起舞时,或许能暂时让某人满意,但同时,就像西藏人常说的,你也是在用火烧另一人的鼻头。他既非食古不化,也不是在必要时轻忽卸责或对正在发生之事视若无睹。他比较像是一条绑在大岩石上的细长哈达,深嵌在山侧:在任何必要之时,就会采取行动,但一直是深根稳固的。


无论在政治、经济或军事上,很难找到一个坦白说称得上是能够完全掌控局势的人;在精神世界里也是如此,几乎见不到某人是真正心系释迦牟尼和佛法的忠实呈现。在西藏有佛教的四大教派,每个教派极力维护与推广自身的传承。在每个教派中,有很多各自的法系,尤其在当前的时代里,这些法系队自身利益的维护更甚于对全体佛教的考量。当然,保护这些法系的弟子们,都是发自最好的立意才这么做,一旦法系遭受到任何可能的威胁,就会尽力地拦阻。但在这同时,他们也常忘却更远大的格局,所以佛法的利益也随之慢慢被淡忘。不幸地是,所有法系的成员似乎都落入同样的陷进中,这就是分派意识滋生而逐渐茁壮的原因。此外,对世俗的兴趣也无可避免地开始蠢动,于是乎,每间寺院或体系的福祉,几乎都凌驾于法系的考量之上。其结果,说西藏人实际上已经忘却了释迦牟尼佛和其法教,应该不是言过其实。


第一世蒋扬钦哲旺波和蒋贡康楚罗卓泰耶,是不分教派的前瞻者,他们明知这个缺失,也了解护持佛教所有的教派与法系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从他们的著述当中可找到明证。我想大可说这两位不世出的上师,不论直接或间接,都为至今尚存的每个法系贡献良多。就我的观点看来,钦哲仁波切是蒋扬钦哲旺波和蒋贡康楚罗卓泰耶伟大遗教之利美传承的唯一真正持守者。就我活到今日而言,还未见过或听过任何其他上师,能够像他一样那么彻彻底底真正持守利美精神的。


钦哲仁波切对利美传承从不会像那些在墙上挂着利美上师法照的喇嘛一样,只是敷衍的尊敬而已;他也不会拿利美来故作政治正确的姿态,以抬高自己身价。他真诚地关怀与珍惜每一个佛教法系,他的侍者不经意间透露出会冲击利美运动的不幸消息,比如各法系上师的辞世或各法系的内讧,都能惹得钦哲仁波切不悦,这乃是家常便饭之事。


有个体验利美上师天赋异禀的方法,就是阅读他们的《全集》。如果你将他们的全集与钦哲仁波切的全集对照一下,就会发现它们全都洋溢着对所有法系和法教如出一辙的崇敬之意。这样的敬意是极为罕见的,甚至在绝大多数的昔日与今日上师的著作当中,可说是不存在的。


如果在今日有这么多冒充的利美上师,那我们要怎样才能分辩出哪位才是真正的不分教派者呢?有没有铁证可以直截了当地确认某人是真正的利美上师?当然,要断定某人是否具有利美的内在特质非常困难。我们最能做的就是寻找外资的征兆,这是相当有限的方法。但我相信,有件事大可说明某人的为人,那就是他从不同法系所领受的教法和上师的数目。活在这个世代,像我们一样,喇嘛与弟子都觉得需要保护彼此,犹如充满嫉妒心的配偶一般。能够从超过一百位以上的上师处接受法教,如钦哲仁波切的前世蒋扬钦哲旺波这样的上师,是微乎其微的。今日有许多弟子,都认为对他们的上师,具有如世俗之人拥护其政党领袖般忠诚,是一种美德。这种忠诚实在是愚不可及,而且他们一心虔诚的观点,实际上是一种偏私而已!钦哲仁波切自己有超过五十位以上的上师,全都来自不同的法系,他跟随他们学习了相当一段时间,接受了最重要的法教,他觉得这个经验能受益匪浅,因此坚持把自己的学生送到其他各上师处接受法教,不管我们想去与否。


回想起我们和钦哲仁波切共度的时光,我仍可清晰地用心眼看到一些我怀疑这辈子是否能再看到的事:许多来自不同法系、来自所有阶层的成列人们,从最高位到最卑微,每日鱼贯地出入他房间。当然,我知道很多上师经常有来自他们自己法系的信徒拜会,但从未有人如此持续地受到所有法系代表的参谒。他们来见他的目的,除了佛法之外又岂能有别?这让我相信,各法系的信徒全然地相信钦哲仁波切。今日我们所尊崇的许多伟大上师,事实上就是他的弟子,举例来说,至尊的观音喇嘛,和与他互为师徒已故的蒋扬钦哲确吉罗卓。


此时藏传佛教显现的方式,让我所担忧的其中一件事,就是这些伟大上师为所有法系所做的努力,将会被遗忘,因为忆念他们的成就会遭到分别主义势力的侵逼。这不单是更物质化的年轻一代抱持分派意识而已,纵使是老一辈、显然是更“健全”的那一代,也布满了这类心态。分派主义是让这个世界永远没有办法被矫正的症结之一;即便西藏喇嘛似乎也束手无策。这也不是个新冒出的问题,在藏传佛教历来上,有载满了昔日辉煌的诸多故事,也伴随有各法系不顾对手法系福祉的一大堆故事。


在这些日子里,分派主义甚嚣尘上,即便是最有成就的上师嘲弄利美精神和概念也屡见不鲜,仿佛利美只是某种甜言蜜语的善意表示,根本就办不到;仿佛蒋扬钦哲旺波和蒋贡康楚罗卓泰耶,以及他们的著作,早已从这世上溜走、遁入传说领域中——直到这位伟大的上师,顶果钦哲仁波切的出现。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让我亲眼见识到这两位大师的再现。


钦哲仁波切对藏传佛教所有法系的关注和在意,几乎可说是狂热,你几乎不可能见到他把时间打发在任何毫无意义的闲聊上。大多数日子里,从清晨到午夜过后,他都是在传授法教、编纂法教、或校正法教,以及付印圣册、绘图、塑像。他是如斯的大成就者,对他来说,几乎没有接受法教的必要,但每当他遇到某人持有某个频临失传的法系时——大多数是他外出寻访这些人——就会马上安排向这个法系持有者领受口传和法教,不管那人是出家人或瑜伽士与否。有一次,当我随侍钦哲仁波切去西藏朝圣的途中,我们在成都待了一天。照他的行程看来,那一天是极少数可让他休息一下的闲日子,可是话传了出去,说钦哲仁波切在城里,有一堆访客来到饭店,要求晋见,其中包括一位平凡的出家僧,他持有钦哲仁波切所没接受过的稀有法教,他马上请求这么僧人传法给他,于是乎,不可避免地,他的闲日子似乎成为他最忙碌的一天。


每当我跟他一起旅行时,都会注意到即使在飞机上或火车上,他若不是在修行,就是在写东西。他从不会为了满足创作欲,或为了跻身畅销书作家以获取名声和荣耀而写作,倘若他不是为了某个法撰写重要的释论,就是在写东西鼓励那些挣扎着要为佛法服务的个人。这类作品中其中有一篇是他在飞机上给丘阳·创巴仁波切的信,内容如下:

《天上的明月,地上的法海》


(注:“法海”是丘阳之意译)


老朽明月行旅于天上,

王子法海停留在地上;

因缘幻化,仿佛遥相隔,

心念一味,分隔即不存。


明月光鬘自天款涌动,

触及地上法海之时起,

利他事业,遣除暗劫苦;

胜义无别,自显善缘生。


唯父莲花无垢智慧芽,

法海池中注定绽开放,

明月倾倒圣谛之甘露

——一再重逢除此无他法。


清凉法海出四方之河,

东西南北时时川流过,

为法利生佛行大海汇,

王子入于明月一界中。


珠泪淌自独子之眼角,

清晰悲感老夫心月起——

此乃累世不离共愿果;

具信安住无造俱生界。


殊胜怙主如日月星环,

荷担行愿具缘众中尊。

利美法教利生无穷尽;

此乃唯父上师荟供供。


末法乌云更甚穹苍暗,

佛行愿力乃拂散强风。

起风之时明月实义露,

法海播显真实喜悦藏。


悲念无著无根之虚空,

自见己心如本佛灿靥。

孺童笑舞昂扬且善观,

解脱悲喜一味法身界。


不远,住于自持俱生智,

不近,住于离见与见者;

住于离语、念、诠,遍一切,

自在离缘,本来无一事。


若立意行,犹虚空尚存,

于时空中,法利生无尽;

文殊、普贤、莲花生佛行——

承担重荷是大满足矣。


吾等瑜伽士,无攀行化;

松坦境中,所生皆庄严。

虽生可怖暗劫湿胎中,

不得不唱震雷喜悦歌。


歌者歌喉不佳恐违耳,

实语无欺真金炼所述。

致心悦胜恋人十万曲,

使汝欢欣,令汝笑开怀。


此疯人随曲不登大雅,

非成就者道歌谁理睬?

明知事相,却被念风逐,

撰飞机上虫步之指动。


吾视天空象征圆满见,

步上无尽法界之修道,

此无罣碍界中摄一切,

广大遍在界中流星闪。


吾视虚空亿无修之修,

虹云日月徜徉无日夜,

此即大空之相无增减——

自享俱生心性自在定。


地上无数山海平原展,

象征利他菩提心之行,

佛行任显无拘皆利众,

任运常存犹如虚空般。


天空海洋大地与日月,

本皆四大之性且和合。

故根道果法界海无别;

安住清醒吾行坐卧中。


此行旅歌乃偶拾零语,

空中之云随意自浮荡,

白色念翼机件恣意动;

敬献老朽此片羽足迹。


伴随欢颜白发微笑着,

老朽蹒跚倚仗沿途行;

一心盼望我俩速相会,

行道日光曼嘎啦敬呈。


(注:此首诗歌最初见于金刚界出版社与香巴拉出版社印制之《大鹏金翅鸟V》(Garuda V)一书中。由丘阳创巴仁波切指导的那烂陀翻译小组英译,慨经戴安娜·慕波(Diana Mukpo)和那烂陀翻译小组同意转载于此。)



当钦哲仁波切在某个地方待得较长的时间里,总会有某种传法的活动;若不是传法,就是有竹千法会之类的密集修法。某些与会者,尤其是还不够成熟的年轻仁波切,并不在意是否错过了某大典籍中的一、两页教授,有时会迟到或提早离席。钦哲仁波切总会留意到,并在每座结束之后,私下把这些仁波切叫来,指出每个人错过的其中页数,并确认某个已经接受了口传的人,负责再把这些传给他们,就这样,钦哲仁波切把这些年轻仁波切应该注意的事情当成是他自己的事。


我有点担心钦哲仁波切对佛法所做的最杰出贡献之一,可能不为世人所知晓或了解——当我们大多数人从他可见、明确的佛行事业,像是他所传授的法教和他所做的修行等,得到极大的鼓舞时,在他的事业中却有一个极不同的面向,是鲜为人知的;事实上,那是所有佛行事业中最伟大的一环:就是钦哲仁波切是位伏藏师,是位伏藏的取藏者,终其一生,他取出许多新的伏藏,特别为了利益我们这些众生。我甚至无法言喻这些法教有多么重要,与大众的认知相反,这些伏藏法并不是等闲就能产生的。


他身为伏藏师的另一个面向就是他重诠、订正了许多往昔伏藏师所取出的伏藏法,以伏藏的形态而言,那是很难理解或从事的工作。钦哲仁波切将其简化,并完整说明这些取出的伏藏,好让它们能让今日的弟子们趋入——仿佛他已准备好美味的一餐,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去饱餐一顿而已。




虽然,做任何的比较都是极为不智的,而且从精神修持的角度看来,这是游走在犯罪的边缘。但在遇到钦哲仁波切之后,我不免把我所认识的他,拿来与其他上师相比较——这是我污染的习气使然——而不幸的是,绝大部分,我都会找到很多问题。精神上师据说有各式各样不同的功德,但有三项被认为是不可或缺的:博学、持戒、和慈悲。“外”功德:博学,是第一项,也是这三者中最明显可见的;钦哲仁波切不仅在读经、佛学、医学、天文和诗词上的学识浩瀚渊博——这全是拜他自己数十年经年累月苦读所致——也诚如大圆满法教上一再所述般,钦哲仁波切的大部分学识,就是最特殊的那个部分,并不是研读后的产物,而是他智慧心性涌现的结果。在这点上,他宛如伟大上师持明吉美·林巴一般。


精神上师的“内”功德是持戒,圣者们推崇持戒更甚于博学。在佛教中认为持戒的主要目的之一,是辅助发现内在实相的方便法门,而非强加在行为上的另一准则。行为准则的一个大问题,是容易衍生各式各样的虚伪,以及把戒律用来严以律人、宽以待己等等不健康心态。钦哲仁波切从不是那种会让不守戒的人感觉不舒服的人;也不像许多所谓清净的僧人,他们对持戒的观点,会让其他人都觉得有罪恶感。钦哲仁波切一点都不像这样,在数不清的场合里,我见他用他常讲的粗鄙笑话来平息可能出现的火爆场面。


虽然,他是一位伟大的密乘持明者,并严守他所有的菩萨戒和密乘戒,但钦哲仁波切却从不会忽视别解脱戒,他宗萨特别对他的弟子强调:尊重声闻乘的戒律有多么重要。他极为尊敬别解脱戒的传统,无数次,我见他一见到身穿黄色法衣的南传佛教僧人,就举起他的双手做出礼拜的手势,边说着:“我们还能拥有释迦牟尼佛、释迦狮子的法幢,是多么幸运啊!”他再三强调《律藏》是佛法的根本。



钦哲仁波切持戒十分严谨,这项功德或许是他在私下独处、无人在旁边目睹时最为明显。每当他修行时,不管是他的日修课诵、法会、或是他在诸多闭关的期间,他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光鲜洁净,穿上最好的衣服。竹千法会时(注:藏文sgrub chen;为期七天至十天的密集共修法会,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持咒诵念持续不断。),他从不迟疑地用最精致的锦衣和各式适用修法的圣帽来妆点自己。但是,当重要人士来拜访他,可又另当别论了:他看来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摸样,常常光着上半身,只穿着一件浑似维多利亚时期衬裙的下衣,就这样接见国王和王后!打扮对钦哲仁波切来说,根本就不是穿起来为了秀给别人看的,那是他为自己创造最佳气氛,以便修行与领受加持所用的。对我来说,这就是钦哲仁波切不虚伪持戒的诸多范例之一,在此,持戒的唯一目的,并不是用来显人耳目,而是创造一种启发的气氛。


纵使在紧迫的情况下,像是在西藏某个穷乡僻壤,一时间找不到某些可用的供品,却要修特定的法会时;或突如其来地冒出一万人来请求加持,他从不会找捷径来让资金好过一些,而是坚持要确实依照该办的方式来做,一点都不随便迁就于他身处的情景。以此同时,他也不会过于执迷法会的规矩与规范,在必要时,我甚至看过他以绝对的信心,用一颗苹果来当做修法所依物。


可理解的是,大多数弟子都会感慨佩服博学和持戒的上师,并不太热衷倾向于寻找一位慈悲的上师。毕竟,慈悲不是那么显而易见的——况且,大部分人都有他们自己对何谓慈悲的定义。但这第三项,精神上师“密”的功德:慈悲,虽然远比其他功德难得或难觅,却同样殊胜与绝对不可或缺。假如,一位上师非常博学,持戒非常严谨,但不慈悲,他只能占了这地球上的一方空间罢了;如果,一位上师他博学或持戒不严谨,但十分慈悲,但这就能百分百地确定你得到终究获致证悟所需的一切,而且让你的精神生活丰富又有收获。因此你能完全信任他。他可能缺乏细密的学识,也可能有点喜怒无常,但既然他已将生命献给佛法,并真诚地顾虑到你的福祉,那你就是安全无虞了。就钦哲仁波切的情况而言,更是难以开口描述我亲身经历与见证的无数显见的慈悲事例。



我必须指出在此处谈论的慈悲,是超越一般人所想的慈悲,这毫无疑问是因为我们对慈悲的概念是世俗谛的,像我们这样的人认定某人是慈悲的,只是因为他们满足了我们的愿望或迎合了我们的兴致,而不是给予我们真正所需,只是到达让我们开心的程度而已。钦哲仁波切的慈悲,却是多到一直在鼓舞人们,用各自善巧方便来指引我们步上精神修道,并远离鼓吹邪见的邪道;他对修行者也是丝毫不妥协与坚决——以保证他们在修道上不会出任何差错。事实上,无论以一种或别种、直接或间接的方式,钦哲仁波切总是引领着,每个找他的人朝向佛法的修行上去。


伟大的持明吉美·林巴曾在他著名的祈愿文《入遍知城》(Entering the City of Omniscience)中写道:“无论境况为何,愿我从不生起,想依循悖离佛法来俗世处事,哪怕是一丝愿念;纵使业力于习气使然,冒出错误之念,但愿其永不成功。”


对我来说,这个其英文如实道出了钦哲仁波切所具有的那种勇气——毕竟,他是持明吉美·林巴的转世——他从不做任何为了符合世俗期望而退让的事,不管那就世俗的标准看来是多么慈悲的行径。对像我这样污染的众生来说。钦哲仁波切对佛法的这种坚毅卓绝的尊敬,以及他对世俗期望的拒绝地步,仿佛是(吉美·林巴)祈愿的风行草偃,是让我能衷心认同的一种态度。这种不对他人期望让步的特殊勇气,其本身,就是一种真正的仁慈;让步,并做任何你所期望的世俗事,这根本不是慈悲。



在与钦哲仁波切相处的时日里,我从未看过他不理会任何一个弟子、不圆满他们的祈请。当钦哲仁波切年岁渐大时,很多他的随侍者,出于最好的理由,想试着限定他每日要接见的访客数量,但却从没有真正达成过,因为加入钦哲仁波切发现有人在外头等着见他时——他总是如此——就会到外头迎接他们。在他于不丹圆寂之前——我永远忘不了——有一群来自香港的信徒请求钦哲仁波切给一个圣度母灌顶,但那时他已经病得很重,几乎无法走动,但他还是没有拒绝他们。事实上他准备了灌顶所需的一切,只差没给每人想要的东西而已。


我想在佛教中,我们得面对两种挑战,第一个比第二个容易克服。第一,是了解佛学深刻与浩瀚的挑战,这很难,但办得到;籍由努力研学、广读群书、再三听闻佛学辩论,终究可能获得良好的理解。第二,就是更大的挑战:要完全欣赏佛教单纯之美——不同于理解,这极难达成,因为太容易了。完成第一项挑战,我们看运用理性和逻辑;但当我们趋近第二项时,就会发现逻辑和理性思考几乎派不上用场。在理论上我们可能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但因为这太简单了,我们一试,就是想不通。粗略地说,这就好比知道抽烟有害健康,但当真要把香烟丢掉时,这是逻辑上、常理上要做的事,但,就是办不到。因为抽烟的习气已经根深蒂固了。


伟大的萨迦班智达曾说过,为了生火,你得要有个放大镜、然后得有阳光、和一些引火的底细,假如没有这其中某一样,就生不了火。同样的,唯一能真正扳倒这第二项挑战——也是最容易的方法——就是接受上师的加持。再也没有比通过忆念来作为迎请上师加持的方法了;也再没有比阅读上师的自传更好的忆念方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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