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蓝 | 如此离谱的年代,她的写作愈来愈值得信赖
在被新肉缝住的裂口处你能
找到我。
我是蔷薇在五月。
我是十个夜晚倒进情歌的酒。
是用笔尖接回的人。
我是月光拥抱大海时对你涌起
潮汐的不够。
让出租车开走
——给你我荒凉的房屋。
——蓝蓝,《初夏之诗》
前不久,4月21日,蓝蓝获得第16届华语文学传媒盛典“年度诗人”,她的写作受到越来越多的认可。
就像诗人王家新所说,“在一个如此混乱,混乱得让许多人愈来愈‘离谱’的年代,她的写作,却愈来愈值得信赖了。”“信赖”也许是一个诗人对同行最大的赞美了,蓝蓝用持续的高质量书写获得了这种信赖。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写诗起,她从未离开诗歌,绵延几十年的写作跨度也给了她应有的回馈,她的诗在广阔度和深度上逐渐加深,带给读者的震惊与思考也更多。
蓝蓝,1967年生于山东烟台 ,原名胡兰兰,中国现代诗人。代表作包括《含笑终生》、《情歌》、《内心生活》等。
采写|新京报记者 张进
1967年,蓝蓝出生于山东烟台,和姥姥一起生活。5岁时因父亲所在部队换防,蓝蓝跟随父母去到河南豫西山区。在那里,她“漫山遍野地玩”,花草树木是她初识世界的重要部分,成为她生命的滋养,这些在后来大量融进了她的书写。也是在那里,蓝蓝第一次认识了贫穷。她乘坐的火车刚在商丘站停下,一群乞丐便围了上来,这一场景震惊了她。当入学后看到许多同学衣衫褴褛、脚上长着冻疮时,蓝蓝本能地为自己穿着小皮鞋、连衣裙感到羞愧。这种天然的温敏之情,也正是她日后成为诗人所需的天性。
小学二年级时,蓝蓝随父母搬到宝丰县城。十一二岁,蓝蓝在县城的新华书店遇到泰戈尔,“我觉得他写的东西太好了,我也可以学着这么写”,加上小时姥姥和父亲就给自己讲民间故事,文学启蒙早已开始,写诗的意愿自然而然落了根。
《世界的渡口》
作者: 蓝蓝
版本: 雅众文化/新星出版社 2018年2月
自那以后,蓝蓝便在日记中记录自己的情感,“最早写的就是夕阳、城墙下的小河、口琴声,都是和大自然有关的。还有对姥姥的思念。”由此可见,抒情气质从最开始便充盈在蓝蓝的写作中,一直延续至今,自然、朴素之美也成为蓝蓝诗歌的独特气质。
从写作到发表,蓝蓝所用的时间不算长。14岁时,她的诗《我要歌唱》就刊发在《芳草》杂志诗歌栏目的头条,这对一个写作者无疑是巨大的激励,更别说这位写作者还是个孩子。蓝蓝说,能得到这样的激励,要感谢她的老师张黑吞。正是他在校园墙报上看到蓝蓝的诗,主动找到她,帮助她投稿到县城的报纸《宝丰文艺》,后又指引她投稿到《芳草》,《芳草》的编辑也很快给了肯定的回复。就这样,蓝蓝日记本上的文字变成了铅字。“我只是一个小孩,可他们这么负责,给我鼓励。没有他们,我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干什么去了。”
几年之后,向来成绩非常好的蓝蓝,因生理期紧张在高考考场竟晕了过去,不过在接下来的人生走向中,父母像一直以来的那样,给她绝对的选择自由。也许正是自己父母做出了榜样,加上诗人的天性,蓝蓝在为人母后,同样给自己的女儿们以自由。她不关心她们的成绩排在多少名,而特别在意她们平时是否读了书、读了哪些书。“阅读的力量会在人生的三十岁以后,甚至四十岁以后才开始显示出来。”蓝蓝说,如果父母为了成绩而对孩子进行强制管控,“这个孩子将来要么崇拜强权,要么就极其懦弱,丧失自我。”
有选择自由的蓝蓝不想再读书,去了酒厂做工。她刷过酒瓶、开过吊车,工作很辛苦。期间她坚持写诗,做了大量外国文学的阅读。对蓝蓝来说幸运的是,她在18岁加入作协,也因此,她被调至办公室写材料。这也让她反思自己的选择,进而决定再次报考大学。经过紧张的复习,她顺利就读深圳大学中文系,后又转到郑州大学。毕业之后,进入河南省文联,1996年成为河南省文学院的专业作家至今。
在后来的生活中,写诗自然已是蓝蓝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在前期诗歌中,蓝蓝书写了大量关于大自然的诗。真挚的情感,抒情的笔调,让人想见田园牧歌。而她也在对大自然的观察中,体悟到许多人生哲理,这些都是热爱自然得到的馈赠。
之后,正如诗人自己所说,“社会生活很粗暴地进入了我的个人生活”,作为一个诗人,一个记录者,蓝蓝也写了许多关注社会现实的作品,如《矿工》《嫖宿幼女罪》《艾滋病村》等。这时,她延伸了自己的触角,负担起她认为一位诗人应有的“道德责任”,就像她在获得“年度诗人”的获奖感言中所说:“诗歌以不降低人尊严的方式,安慰被剥夺者和弱小者,鼓励着信任道德情感的人,缝合那些被撕裂的时间和空间,缝合那些被撕裂的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也缝合着诗人可能分裂的自我。”
《矿工》蓝蓝
一切过于耀眼的,都源于黑暗。
井口边你羞涩的笑洁净、克制
你礼貌,手躲开我从都市带来的寒冷。
藏满煤屑的指甲,额头上的灰尘
你的黑减弱了黑的幽暗;
作为剩余,你却发出真正的光芒
在命运升降不停的罐笼和潮湿的掌子面
钢索嗡嗡地绷紧了。我猜测
你匍匐的身体像地下水正流过黑暗的河床......
此时,是我悲哀于从没有扑进你的视线
在词语的废墟和熄灭矿灯的纸页间,是我
既没有触碰到麦穗的绿色火焰,
也无法把一座矸石山安置在沉沉笔尖。
诗歌的写作一直在持续,但对蓝蓝来说,更重要的是亲情。她有两个可爱的双胞胎女儿。她们小的时候,她为她们讲故事,引导她们读书。也因此,蓝蓝对儿童阅读益发熟悉,也给孩子们写了不少童书。她说:“童话与诗歌很相像,即都具有非常丰富的想象力,以及充满对世界的好奇。”
现今,女儿们已上大学,对蓝蓝来说,照顾好自己的母亲是最重要的事。也正是这种天生的浓郁情感,让她的抒情诗有了本真的质地,她的写作才打动了我们。
对话
新京报:诗人黄礼孩曾对你有一个评价,说“正走在给予世人更多爱和信的途中”。其实在你的诗歌中,写的不止是爱和信,还有很多对立面的东西,比如伤痛、毁灭。
蓝蓝:美国诗人弗罗斯特的墓志铭上写着:我和这个世界有过情人般的争吵。他和世界的关系是情人的关系,我们也一样。这个世界可能会给你带来伤痛,但你最终还是要爱它。你存在着,你一走动就会和它发生摩擦,所以伤痛是不可避免的。诗歌是要记录人的感受的。人跟世界发生关系的时候,感受是各种各样的,不仅仅有伤痛,也会有爱,也有对快乐的追求、对绝望的恐惧。
新京报:你觉得无论写了什么,最终用诗歌要表达的还是爱和信?
蓝蓝:我觉得诗歌有一种引导人们向善的想象力和安慰人心的力量。比如9·11事件后,书店里的诗集一下子就脱销了。当人们遭遇巨大灾难,需要心灵安慰的时候,就会去找诗。诗歌有这种力量。
新京报:在诗集《世界的渡口》中你写了一句诗,“语言就是世界”。“语言”能够承载如此复杂的“世界”吗?
蓝蓝:你的语言所触及到的边界,就是你的思想可以走到的最远的地方。世界对人来说就是我所能感到的那个东西,我能看到的,我能触摸到的,我所能想象到的。你怎样用语言把它更完整、更好地表达出来,那你的精神世界就会呈现出什么样子。所以,对一个使用语言的人来说,语言就是世界。
新京报:关于你的写作,有一些评论是聚焦在“女性写作”这一点上,你认可女诗人、女作家这种说法吗?
蓝蓝:一般情况下,我认可诗人这一身份,因为就写作来讲,男性和女性是没有本质差别的。但如果要涉及到性别问题的时候,我倒更认可女诗人。因为在表达某些内容的时候,男性和女性还是有一些差别的。比如说女性要生孩子,花更多时间照顾家庭,那么她有一部分写作就会涉及这些,但这些我一定要给它以尊重。所以,这个问题要分两方面来谈。
新京报:你觉得自己的诗,带有“女性书写”特点的多吗?
蓝蓝:还是有的。比如我作为一个母亲写孩子的时候,就是很明显的。
新京报:说到这里,除了给自己的孩子写诗,你也为孩子们写童话,之前还就孩子的教育问题给教育部长写了公开信。为什么如此关注孩子们的教育和阅读?
蓝蓝:我关心这个事情,首先因为我是一个公民。其次是因为我有孩子,她们在教育系统中的情况我是非常了解的。遇到这样的问题,作为家长,我应该站出来为孩子们说话。
新京报:诗人和母亲两个身份,你觉得在自己身上哪个比重更大一些?
蓝蓝:对亲人的感情肯定是要远远超出写诗的。在生活当中,情感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蓝蓝
新京报:说到情感,在2017年出版的5卷本诗集《唱吧,悲伤》的封面,写着“蓝蓝抒情诗集”的字样。抒情诗也是贯穿你写作的最重要的风格类型,为什么会坚持这种风格?
蓝蓝:可能跟个人的感受方式有关。我比较偏爱抒情诗中的隐喻,它可以很快地把万世万物连接在一起。到最后你会意识到,人类是一个整体,人和世界是一个整体。你知道这样思考的一个后果是什么?就是你不可能轻易粗暴地对待他人和世界,因为你们是一体的。第二点是,隐喻可以让人们在遇到表达禁忌的时候,发现各种各样逃逸的道路。这是我比较就是很喜欢抒情诗,喜欢隐喻的一个原因。叙事因素更多一些的诗,写得好的,我个人也很喜欢,我也曾经写过一些。只要把诗写好都挺好的。
新京报:除了抒情诗,你也写了不少关注社会现实的叙事诗,比如《矿工》《嫖宿幼女罪》等。这些诗歌表现出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你觉得这是诗人应该承担的吗?
蓝蓝:诗人第一要为语言负责,其次要有一个道德情感,是你个人的伦理责任。美国诗人辛普森说,诗歌要有一个好胃口,它能消化得了橡胶、煤、铀、和众多的月亮,同样也能消化掉我们生活中遇到的所有问题。
蓝蓝诗集《唱吧,悲伤》
新京报:你觉得诗人应该刻意去写这类题材吗?
蓝蓝:我写这些,是因为社会生活很粗暴地进入了我的个人生活。
新京报:在你的诗中,花草树木是特别重要的意象。这跟你个人的生活经历有关。儿时的乡村生活,对你的生活和写作意味着什么?
蓝蓝:它是一直养育我到老的存在。举个例子,我们每天吃饭的时候,我想大多数人不会想到食物从哪里来,但我就会经常想到这个事。我知道农民是怎么把种子撒到地里,然后一天天长出来,到秋天收获。我知道大自然的丰富,各种各样的植物、河流、日月转化、星移斗转,这些会给人的感受带来丰富的滋养。歌德说过,大自然是最伟大的导师,我特别认同这句话。
新京报:有哪些诗人对你产生了重要影响?
蓝蓝:非常多。我喜欢《诗经》里面的一些诗,杜甫、李商隐我也都喜欢。国外的,我比较偏爱法国、拉美、俄罗斯的诗歌,还有希腊的。有一些诗人是在他们的文学良知上给了我道德榜样,还有一些人是以他那种感受和表达的独特性,给了我灵感。这两者有时不能分开。
新京报:除了写诗,还有哪些是你生活中非常重要的?
蓝蓝:大概就是我认识了很多很好的朋友,老师、朋友、诗人朋友,他们在现实生活中给我的影响很大。像耿占春老师、诗人罗羽,都是我写作的良师益友。
《世界的渡口:蓝蓝诗集》
蓝蓝 著
雅众文化 & 新星出版社
联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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