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缪斯在温柔地歌唱
日剧《金子美铃物语》剧照
1929年3月9日，金子美铃在上山文英堂书店的二楼服食安眠药自杀，那是她刚搬回不久的新居。而在当天稍早的时候，她在家附近的照相馆为时年三岁的女儿房江留下一张照片，在归途中还为母亲和女儿买了她们爱吃的樱叶饼，晚上则照旧为女儿洗澡、唱童谣，一切行为与平常无异，看不出任何自杀行为的端倪。但不为外人所知的是，就在三年之前，美铃被寻花问柳的丈夫感染了在当时无法治愈的性病，其后还被丈夫禁止创作和在纸上发表任何作品。尽管最终与丈夫成功离婚，但女儿的抚养权却最终被剥夺，而这也成为美铃走向自杀之路的最后一根稻草。在留给母亲的遗书中，谈到自己的自杀时，美铃写道：“我的心也像今晚的月亮一样平静。”
金子美铃的早逝无疑是日本现代诗歌史的重大损失之一，但幸运的是，文字是比肉体更接近永恒的媒介。百年后的今天，美铃的诗依然在打动着不同时代的读者。这些诗缘何能穿越时间之流的淘洗？诗人袁永苹在下面对新近出版的《金子美铃全集》的书评中给出了她的理解。
缪斯温柔地在歌唱
文 | 袁永苹
海德格尔在《语言的本质》一文里断言“语言给出存在”。诗人是给存在命名的人，反过来说，没有诗人所给出的语言，就没有存在，我们也就无法发现神秘存在的本质。诗人就是为我们揭开事物谜底的人，是心灵的魔法师。
金子美铃就是这样一位心灵的魔法师！金子美铃是日本大正年间的一位天才女诗人，被称为日本“童谣诗的彗星”。去世的时候，年仅25岁。
她的一生神秘而短暂，符合一切我们对于天才的认知：天赋异禀、早夭、命运悲剧……短暂的一生留下了512首童谣作品，这套新近出版的《金子美铃全集》就是收录了诗人一生全部作品的诗全集。
实际上，此前国内已经有了几个版本的金子美铃诗集了。但是多是选集、精选集等，全集只有一本，此次，由诗人、翻译家田原先生操刀翻译的这部《金子美铃全集》，还原了金子美铃诗作的原初风格，语言灵动自然，翻译精确耐人寻味。
田原以他诗人的精彩笔触，将美铃文字中更加丰富的一面唤醒，还原了美铃简洁、纯净却非常丰沛的诗意。
美铃生活的年代正是日本文学十分繁荣的时代。大正十年（1921年）前后是日本童话、童谣的黄金时代。这跟日本明治维新的教育改革有关。
明治维新期间，整个日本的风气都是欣欣向荣、努力进取的状态。对于儿童的教育也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文学的繁荣以及教育的普及，对日本儿童文学起到了催生作用，作为儿童文学的一个重要形态，童谣诗歌也进入了一个相对繁荣的阶段。诞生了诸如西条八十、三木露风等著名儿童文学的作家，就连谷崎润一郎、芥川龙之介、佐藤春夫等一线作家也都参与到了儿童文学的创作中来。美铃就是这样的文学环境中，开始她的创作的。
西条八十
美铃的心灵是丰富而敏感的，这也是她作为一个诗人的必备品质。美铃出生在日本一个普通的家庭，下有小她两岁的弟弟金子正祐，上有大她两岁的哥哥金子坚助，家中还有奶奶金子梅、父亲金子庄之助、母亲金子照。美铃三岁时，父亲就客死在中国。次年，弟弟正祐被姨母和姨夫一家收养。
幼年贫苦的美铃，11岁时就在姨夫所开的书店打工，帮忙整理图书。这一时期也是她大量阅读书籍的时期。17岁前后，美铃就在当时的报刊上发表了很多自己的诗歌和短文作品。1918年，姨母去世，美铃的母亲与姨夫结合，20岁时，美铃就正式在姨夫的书店里面上班。这一时期，也是美铃大量阅读和发表的黄金时期，美铃在文坛上开始崭露头角。
1926年，美铃在姨夫的撮合下与书店店员宫本启结合，而正是这一桩错误的婚姻，导致了美铃后来的悲剧命运。本来就无法进行精神沟通的丈夫，还染上了一身的恶习，后来还将淋病传染给了美铃，而这种病在当时的日本是无法治疗的。美铃因此愤而与丈夫离婚，可是离婚后，丈夫要抢夺女儿的抚养权，这对美铃形成了更加致命的打击。最后，美铃在病榻上将自己创作的512首诗歌手抄了两大本，寄给了当时对她有知遇之恩的西条八十和弟弟正祐保存，并写下了遗书。
在悲愤和痛苦之下，美铃做好一切准备之后服安眠药自杀。
在遗书中，美铃悲愤地写道：“我想把房江养育成心灵丰富的孩子，就像母亲养育我一样……你能给予房江的只是钱，而不是精神食粮。”以死来向丈夫发出最后的战书迫使丈夫放弃了抚养权。美铃的抗争得到了报偿，丈夫终因美铃的死放弃了女儿的抚养权争夺，最终，美铃的女儿房江由美铃的奶奶抚养。
“我的心也像今晚的月亮一样平静。”这是美铃死前留下的最后的话。
实际上，美铃死后很长一段时间，她的作品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直到半个世纪后，童谣诗人矢崎节夫通过不懈努力重新发掘了金子美铃诗作的价值，才得以让全日本有机缘重新认识了这位天才彗星。从此以后，金子美铃在日本几乎家喻户晓，绽放出夺目的诗歌光彩。让经历阵痛的日本国民，在美铃的诗作中找到了生活的勇气和治愈的力量。美铃的诗歌也被常年收录于日本小学的教科书，作为国民诗人而被历代铭记和赞颂。
童谣诗歌看似意象简单，实际上，对人的要求是非常高的。写童谣要有慧根，要心无尘埃，要有大悲悯，还要有发现万物里面神灵的能力。这对人的要求是很高的，比一般的诗歌都要高。美铃涤荡了尘埃，心灵是无比纯净的。她的诗歌里面有对这个世界真理的追寻和对万物的热爱。
美铃的诗歌平易近人，她依靠着真挚的情感和异于常人的天赋之眼带领我们发现了日常生活中被我们忽略的美。
读这本《金子美铃诗全集》，有好几次让我热泪盈眶。譬如，有一首诗歌叫做《蝉的衣裳》，里面这样写：“妈妈/屋后的树上/有一件/蝉的衣裳/蝉也怕热/脱掉了衣裳/脱掉后/就忘在那儿了。”诗人看见蝉的壳，想到的是一个极有趣的原因，那就是因为蝉热了，所以就脱掉了衣裳。这个譬喻看起来平常，但是却有一双对万物好奇、对万物有爱的发现之眼在后面。这样的眼睛，只有心灵极度敏感的人才会有。
童谣诗歌多数都相信万物有灵，美铃更是从微小的事物当中发现神灵的高手。譬如这样一首《渔业丰收》：“朝霞映满天/船载鱼儿归/沙丁鱼/捕满仓/海滨/像过节一样/可是，大海中/却在为数以万计的/沙丁鱼/举行葬礼吧。”
在日本沙丁鱼很受人欢迎，食客们总是在沙丁鱼兴旺的时节，去大量打捞和进食沙丁鱼。原本平平常常的事情，在美铃眼里却是对沙丁鱼这个小小生命的同情。读来令人动容。诗人就是对卑微生命投以悲悯目光的人。这让我们想起了哲学家尼采那著名的“马的拥抱”。
发现万物的微小灵魂，展现了诗人对自然和人生的热爱。再看这首《鱼儿出嫁》：“鱼公主出嫁了/嫁到对面的小岛上/长长的列队连着岛/闪烁着银色的光/岛上的月亮/点着灯笼来迎亲/列队浩浩荡荡/绵延在海面上。”读到这里，美铃的想象力足以让你会心一笑并啧啧赞叹，为什么？因为她的发现是独一无二的，就拿这首诗来说吧，鱼群在海上游来游去，是很司空见惯的事情，但是美铃却从中引发了鱼公主出嫁的联想，可谓非常奇特，同时又非常形象生动，这不得不说是一种非凡的才华。
正如，诗人西条八十所说的：“金子有作为童谣作家最可贵的品质——想象力之飞跃。这一点是别人难以模仿的。”的确难以模仿！因为想象力作为人创造力的核心，就像沙中淘金一样可贵。
除了想象力之外，美铃的诗歌还有极强的治愈作用。譬如这首《向着光明》：“向着光明/向着光明/哪怕烧焦翅膀/也要扑向灯火的闪亮/夜里的飞虫/向着光明/向着光明/哪怕只有尺寸之地的宽敞/也要向着照射的阳光/住在都市里的孩子们。”从这首诗歌中可以看出，美铃对于生活坚定的热爱，这种热爱足以感染我们，疗愈我们受伤和疲惫的心灵。可以说，美铃如同缪斯女神一样，拥有一双温柔的妙手，亲自拂去人们心灵的尘埃。
读这本书的过程，是一个个小段赋格曲不断交织演奏的美妙过程，也是一首首管弦乐交织吟唱的过程。海边的微风时时吹拂，虫鸣也可听见，云朵和天空相互辉映，构建着一个极端单纯美好又有些忧伤的童年。美铃诗歌的魅力，除了真挚、感人、淳朴、自然与超人的想象力，还有她对于日常事物不寻常的发现能力。美铃属于那种威廉·布莱克所说的从一粒沙中窥见世界的诗人。
这部诗集分为上下两册，总共有512首诗歌，可是每一首诗歌都不会太长，一两分钟就可以读完一篇，整部诗集为我们展现了金子美铃一生诗歌成就的全貌。作为日本童谣诗彗星的金子美铃，就是为孩子们吟唱最美歌谣的缪斯。从她的诗歌中，我们能够感受到童年的无忧无虑，尽情地驰骋我们的想象力，去飞跃人世的苦难与荒诞，在金子美铃的一首首歌谣中，我们找到生活的尊严和勇气，从而更加勇敢地面对人生。金子的诗歌，不但可以抚慰孩子，也可以治愈我们这些有点糟糕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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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美铃是日本国民童谣诗人，被著名诗人西条八十称为“童谣诗的彗星”，作品被收录于日本的小学国语课本，被翻译成包括中、英、法、韩等多国文字。“无论是生命的欢欣，还是生活的悲苦，她都用心去吟唱，她把自己的生命变成了歌。”金子的诗歌拥有治愈现代人寂寞心灵的伟大意义。本书完整收录金子美铃一生所留下的全部512首诗作。
《金子美铃全集》
[日]金子美铃 著 / 田原 译
雅众文化 & 中信出版社
联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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