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FIRST有一部专门拍给留学党电影
采访/撰文:Luly
编辑:valen
和费聿竹导演的采访开始于一个巧合:我们本来约见的咖啡店,到了却发现当天似乎并不营业,于是匆忙找了另一处汇合。等好不容易坐下来,他摘下墨镜向外望了一眼——“你记不记得电影最后一段那个写字间?”,他指了指窗外那座烈日炎炎下闪着光的玻璃大厦,“刚好就是在这儿拍的。”
《冬去春又来》是旅英多年的费聿竹导演经过漫长的沉淀之后的第一部正式导演作品。对于深受西式电影教育系统影响的费聿竹而言,这是他以类型片的方式来创作非类型片的一次尝试。
故事以秋冬春夏四个季节篇章为时间分割的横轴,用英国中国,舞团和家庭作空间的纵轴,构建了芭蕾舞女孩刘夏(Summer,张铭益 饰)充满冲突与选择的成长象限,他用细腻而又克制的手法,观察展现了一个孤独而带刺,在文化的夹缝中,为各种期待和教条所束缚的女孩,在不同国度,梦境之中,探寻自我,寻找归属过程。
电影《冬去春又来》剧照
电影中的刘夏,是跳了二十多年芭蕾舞者,有匀称好看的身材,线条分明的背部肌肉,柔韧舒展的舞姿,可我们似乎很难从这个角色身上感受到芭蕾的甜美。之所以让主人公跳芭蕾,并不是因为费聿竹想要去赞扬芭蕾之美,反而是为了表达对这种压抑个人表达之美的反抗。
角色芭蕾舞者的设定,源自费聿竹偶然看到的一个芭蕾独舞视频,女孩独自在舞台上踮着脚尖与地心引力对抗,他被这种强大的绝望感和力量感所震撼,却发现美的背面,是从小就开始魔鬼训练的牺牲和对天性的束缚。古典芭蕾贵在精准,要转几圈,手抬高几寸,都有严格的标准,拒绝任何个人化的表达。
如电影中的那位舞蹈老师所说,“芭蕾需要优雅,需要牺牲,跳舞时要忘记自己是谁。你什么都不是,你不存在。”舞者们从三四岁开始,在芭蕾学校的高墙中垫脚,旋转,日复一日,跳成舞蹈里那个人。
电影《冬去春又来》剧照
电影中,“开,绷,直”的要领,被刘夏从小熟稔于心,贯穿她的肌肉记忆,也贯穿了她的现实和梦境。芭蕾世界里忘记的自己,现实世界中也踪迹难寻。她总是穿着素色调的衣服,黯然走在伦敦阴沉落雨的天气里,琢磨舞团的裁员,担心着即将到期的签证,缩在地铁座位里哭,格格不入,疏离飘忽。
拍摄过程中,费聿竹跟演员,拍摄团队沟通拍摄概念、氛围,和状态的时候,用到的最多形容就是“孤独”。每代人都孤独,但这孤独对他而言是多层次的。来自东北的他听多了老一辈背井离乡闯关东的故事,“背着包袱皮儿流离失所,到举目无亲的地方,重新开始种地,成家,建立自己的生活。”
那个时候人的状态,是被动地跟着动荡的大环境沉浮,而如今,在我们极其个体化的社会状态下,孤独已经是一种比较普遍的生活常态。这种孤独已经不再是因为物质生活的贫瘠或匮乏,或战乱灾害的大变动而导致的流亡,而是日常生活中信任交流的缺失,以及在太多的身份和选择之间的迷茫。
电影《冬去春又来》剧照
为了生计,费聿竹曾在英国做过一段时间的导游, “最忙的时候一年只休息一天半,奔波到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每天睁眼都要想一会儿自己在哪儿,今天要去哪儿。”导游是一份对情感消耗很大的工作,游客们在语言不通的异国他乡,会对导游格外信任,经过几天朝夕相处,刚刚磨合好,大家马上就要各奔东西。“有时候在机场刚送完一拨,看一下表过一个小时又要来一拨,这边刚刚告别,那边马上又要再去跟大家嘻嘻哈哈地重新认识熟悉。这种打击,不是一个干脆响亮的耳光,一下打醒你,而是温吞而持续的拍打,持续的聚散分离累计起来是非常伤痛的。”
他的这段漂泊经历被注入在另一位女主角,Lily(孔雁 饰)的故事中。Lily的主动接近,两个人这段毫无目的,若有似无的陪伴和交心,让刘夏分明的孤独模糊了一刻。她对地域,文化,身份,甚至性别的迷茫,对限制的挣扎和抗拒也在这一点交织在一起。
之所以有这样的人物设定,是因为费聿竹觉得两个女生之间感情常常可以无限细腻,它并不总是能被定义,也不总是需要被定义。让它戛然而止,却好像有发生过。也是因为他觉得“爱情是一种成长,但只是一方面。生活的改变是强有力的,不只是一段恋情。”
电影《冬去春又来》剧照
费聿竹导演的创作起点并不是电影,而是美术。画着画着,他觉得自己需要突破画纸的限制,寻求静态画面以外更多的表达,比如画面的流动,比如声音。“因此后来选择做电影,是因为电影中有各种各样的元素,我对声音,空间,运动,都非常感兴趣。”
他也确实游刃有余地在电影中自在地调动着这些元素。美术功底似乎不难从他影像上细致的构图中察觉:电影中那一个又一个似乎脱离了故事情节自成一派的抽离画面,开篇梦境般的纯白树林和茫茫大雪,结尾几何意味强烈的摩天大厦和在画面一角抽烟的女主角。
早些年的美术训练,让他构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电影美学哲学,那就是除了好的故事,视觉观赏性是电影作为一种影像艺术极其重要的一部分。“讲故事当然可以带着深度和思辨,但当你将生活放大几十倍投射到大银幕上,赤裸裸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美感非常重要。”
电影《冬去春又来》剧照
除了视觉,音乐也是这部电影中十分重要的一部分。除了推动烘托气氛,音乐在他这儿,还扮演了跟演员沟通的重要工具。作为中英合拍片,费聿竹在开机前最担心的就是双方的表演由于各种文化语言差异而不在同一频率上,会因语境不同而显得尴尬。由于预算有限,选角期间演员们无法见面试戏。
而英国演员们大多有根深蒂固的戏剧表演体系的训练,所以也是出于训练体系相近的考虑,电影选择的两位女主角,张铭益和孔雁,都是经验丰富的舞台剧演员。舞台剧表演是完整的,演出的时间就是作品的时间,台上有什么,台下观众看到的就是什么,演员通常并不会有剪辑的考虑和概念。
而电影拍摄则不尽相同,拍摄素材真正呈现到荧幕上,拍的绵长的,可剪出来可能就变得跳跃,因此他用音乐来给演员和团队,传递表达自己所需要的节奏和感受。
电影《冬去春又来》剧照
对作品的敏感把握和洞见,与费聿竹丰富奇妙的生活经历有密不可分的联系。在申请电影学院之前,他没有过任何电影拍摄相关的经验,只是写了两个剧本,分镜,提交了自己当时的美术作品,便得到了伦敦电影学院(London Film School)的面试通知,伦敦电影学院是英国最好,当然也最贵的电影学校。
《月球》的导演邓肯琼斯,香港导演许鞍华,以及英国金棕榈导演迈克李都是这所学校的校友。“面试完跟学校聊到学费就傻了,基本是少算了一个零的概念。而且语言也不行,大学录取要求雅思6.5,我当时连要求的一半都不到。基本从那儿开始,我就过上了还债的日子。”却也正是这个“零”,让他开始了一段又一段悲欢离合的经历和冒险。
电影《冬去春又来》剧照
休学一年,为了维持生活,他开始四处打工,学语言,在英国做起了各种各样的兼职,扛过麻袋,做过导游,送过货,开过餐馆,也因此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
在中餐馆工作,从送餐打杂,一路做到经理把餐厅交给他经营,只用了七个月。朋友想从他手中接过餐厅,他答应后却发现餐厅是用来做非法交易的幌子,想收回餐厅,结果对方带了一行人找他在地下室谈判,前半夜好言好语称兄道弟,后来被他的坚决激怒,急眼反目,等这个漫长夜晚结束的时候,店里的东西都已经差不多被砸光了,学费再一次付诸东流。
电影《冬去春又来》剧照
一起打工的各种群体中,他常常是那个唯一有合法居留身份的人。他听了许多这样的身世故事,一行人偷渡出国,徒步走了五个月,出发时几十个人,最后只有十几个活下来最终抵达。当被问到电影中相似的角色这些是不是对自己经历,或是当时遇到的人们经历的一种折射,费聿竹导演说,其实没有想过经历一定要刻意在创作中体现,但创作的一定是自己所相信的,自己认为正确的价值观和选择。
“电影中描写被遣返的黑工,也不是我到有责任和义务去呈现他们生活状态,只是觉得故事行进如此刚好需要这样的角色。把观众带进电影院不是为了拿噱头卖惨的,现实中悲惨的事情我目睹过很多,正是因为目睹过,才更不愿意去展现,因为那是一种借力,借力容易讨好,但我更希望有自己的力量和表达。是美好的、带着善意的。”
电影《冬去春又来》剧照
总是有人在说电影是浓缩的人生,或是在电影里可以看尽人生之类的话,但在他看来,现实却永远要比艺术创作残酷得多。“真正的戏剧,力量和触动,永远都是在摄像机之外的。现实在电影中会经过各种各样的处理,会有时长,视听语言,各种规则的限制。一个人漫长的一生是无法浓缩在几十分钟之内的。因为现实的冲击点点滴滴,每一天的力量都非常强大。”
费聿竹说自己特别怕“矫情”。但在这个故事里,他用自己的生活阅历,带着细腻和温柔的滤镜,给予了一次诚实的表达。当问到下一部影片的计划,他开玩笑说,“没什么计划,就希望还有下一部吧。”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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