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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太空漫游》是唯一让我上瘾的电影”

深焦DeepFocus 深焦DeepFocus 2019-04-18


作者| Pip Chodorov & Jeremi Szaniawski

译者| Noreen(上海)

校对| 柯斌(广州)

编辑| 十二辰子(巴黎)


原载于Sense of Cinema



加斯帕·诺(Gaspar Noé)今年携他的最新作品《高潮》(Climax, 2018)来到了戛纳,该片获得了导演双周单元艺术电影大奖。但另这位电影人同样兴奋的,是斯坦利·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的《2001太空漫游》在发行50周年之际于戛纳进行的70毫米胶片版展映。皮普·乔多夫(Pip Chodorov)杰瑞米·沙尼亚夫斯基(Jeremi Szaniawski)借此机会,就库布里克这一部科幻经典对加斯帕·诺进行了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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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普·乔多夫:加斯帕,我们在戛纳呢。这是《2001太空漫游》发行的五十周年,且70毫米版本刚进行了展映。你是这部影片十足的铁粉,你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观看它的情境吗?


加斯帕·诺:当时我大约七岁,是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我与父亲和母亲一同前去观看。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我彻底怔住了。我有印象我似乎比我父母更欣赏这部影片。我记得很清楚,在那时我思考了许久“那个头特别大的婴儿到底是什么……”我父母解释道:“你知道,小孩嘛,当还在子宫里的时候,他们的头非常大。”然后他们又基于同样的原因需要给我解释受胎与生育。所以一下子,我就意识到了生命从哪来、生命是如何孕育的,那可以是一个多么迷幻的旅程。生命的源头就在于此。我对这部电影如此着迷……它每年都重新放映,也可能是每间隔一年,每一次,我都去了,没有父母陪同,即便当时我还很小。我会和同学一起去,到青少年时就自己去。我不断一遍遍看它,在高中时是这样,在电影学院也是这样……自那时起从未停止。到现在我大约已经看了这部电影50遍,或许60遍了。


《2001太空漫游》中的星孩


杰瑞米·沙尼亚夫斯基:还有库布里克的其他作品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


加斯帕·诺:这部作品独一无二,超越其他任何一部影片。当评论人告诉我库布里克最好的作品是《奇爱博士》(Dr. Strangelove: How I Learned to Stop Worrying and Love the Bomb, 1964)时我感到分外吃惊。我看过那部影片一次。但《2001》……我就是看不够。有时我甚至在飞机上看这部影片。人们说:“得了吧,加斯帕,有成堆新片呢!”我却总回应:“他们又在放《2001》了,我还要再去看一遍。”


杰瑞米·沙尼亚夫斯基:你的电影《遁入虚无》(Enter the Void, 2009),它的“终极旅程”维度,它的色彩图案、它对死亡与重生的处理手法、它的运镜方式,表面上都受到《2001》的很大影响。但总体上来说,你的全部作品似乎都是受到这部电影的启发。例如,在《不可撤销》(Irreversible, 2002)中:红色的隧道、主人公卧室墙上《2001》的海报、电影结尾的闪光摇曳,对潜在的外太空与黑色巨石的揭露……且我有一种感觉你的所有作品都涉及到一种药物现象学,正如《2001》也显然与迷幻药品引起的效果与幻觉相关。


《不可撤销》中的红色隧道


加斯帕·诺:《不可撤销》结尾海报的出现与文森特·卡索(Vincent Cassel)饰演的角色是个影迷有关,但这部影片同样也是在2001年拍的,所以也算是对它的引用,一种再确认这一日期的方式……同样也是宣告莫妮卡·贝鲁奇(Monica Belluci)饰演的角色怀孕的方式:我们在墙上的海报上看到众星之子,即一个胎儿。摄影机摇过,我们可以在一个运镜中看到人物与海报。在我家里就有这张海报,顺便一提,这是我在所有《2001》发行的海报中最喜欢的一张。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我拥有最浩瀚的《2001》海报与宣传材料收藏量。能把这张海报放到电影里感觉很不错。我们是拿到了授权才这么做的……但确实,我认为《2001》对我的影响在《遁入虚无》中更明显,更有那种实验电影与迷幻象征的倾向……


杰瑞米·沙尼亚夫斯基:你会说你的作品里有一种库布里克式的传统吗?


加斯帕·诺:我对库布里克的总体作品并不是很着迷。我对法斯宾德(R.W. Fassbinder)、肯尼斯·安格(Kenneth Anger)等导演(的作品)很着迷,也有单独出众的影片让我印象深刻的。帕索里尼(Pier Paolo Pasolini)的《索多玛120天》(Salò, 1975)即为一例,《2001太空漫游》是另一个比较重要的例子。我就是库布里克的反面,我没法做任何严肃的事情……即便是我想拍一部严肃纪录片或是心理类剧情片……我可以拍一群人血浆四溅地干架,而最后故事也都是可以付之一笑的,最后不论如何都能变得有趣。我拍的作品比起库布里克,总要更接近布努埃尔。


《索多玛120天》


皮普·乔多夫:你什么时候开始收集库布里克电影的海报的?


加斯帕·诺:我总有这种想要收藏的动力,像是种精神病症。自打我小时候起,我就收集邮票、连载漫画……都感觉病态了。我不知道,就如同为了能占有某物,你需要拥有它的完整形态,这个产品的全部。体现这种病态收集的最近也是持续最久的案例就是我对《2001》的痴迷。这显而易见。


杰瑞米·沙尼亚夫斯基:在库布里克的电影中,特别是《2001》中,有一种世界观,哲学观。你认为自己的电影也有特定的哲学与世界观吗?


加斯帕·诺:比起伟人来说……我就是个小侏儒,小跳蚤……你没法做比较。库布里克拍出了“那部”电影,让人惊异怎么能有人创作出这么全然宏伟、超前的作品。这是作为电影人能做出的最重要,最终极的艺术品。这就像《金刚》(King-Kong, 梅里安·C·库珀与欧内斯特·B·舍德萨克, 1933)。你看完了它,只是发怔地问自己:“在那个时代,这样的特效,它究竟是怎么实现如此完美的技术的?”当你看到在1968年拍出的《2001》时,那是神圣的。很难想象在电脑特效(CGI)的任何形式都还未存在时,有任何人能完成这么一部作品。那是个人们还相信电影的时代。这部电影是意志的力量战胜物质、战胜技术的绝对、终极证明。在电影方面,《2001》就是那个证明。我有幸见过道格拉斯·特朗布尔(Douglas Trumbull),当他为这部电影制作特效时才22岁。我为《首映》杂志(Premiere)作了一期他的访谈。他的作品是个壮举,一个智慧的,也是存在主义的壮举。整部电影都……很有远见……如此深刻。在分析过去,以及未来的层面上,它是个深度与洞察的综合物。


《2001太空漫游》中船舱的前卫设计


杰瑞米·沙尼亚夫斯基:你认为在库布里克的电影里,有一个最终目标、终极目的吗?


加斯帕·诺:当他谈论他的电影时,似乎他的作品都处于同一级别。在他的设想中给他的作品都贯以了连续性。确实有一种惯性存在于他的处理手法中,他在《2001》描摹的演化中得以窥见的处理手法——人类作为动物,即便是爬虫类生物也一样,进化到更高的级别。但电影也提及了其他很多问题,它的范围极其广泛,它对内心世界的着墨与外在世界同样多。我们花了我们人生三分之一,甚至更多的时间,在睡眠上。所以有表意识世界,也有潜意识世界,对我而言,《2001》最后的三分之一是在探讨潜意识,宏伟广袤的潜意识,如宇宙一样辽阔……


皮普·乔多夫:你的电影中有终极目标吗?


加斯帕·诺:在库布里克的电影里,有。我的,没有。


《2001太空漫游》中的哲学性


杰瑞米·沙尼亚夫斯基:你愿意谈一下库布里克的遗赠吗?他为后世我们的生活留下的最重要的馈赠在哪方面?


加斯帕·诺:当你创作一部电影时,电影本身就是最重要的。那之后,就是电影的各种手法,它们相关的处理方式。库布里克寻求孤绝,即便在片场,他也有所保留。他曾说在片场感到沮丧是个很大的弱点,因为它流露了你的情感。他会与人下棋,默不作声地击败所有人。我从他的一段访谈中学到了他所说的这点:“对你的合作者感到沮丧是个巨大的弱点。”


皮普·乔多夫:你认为今日的年轻观众理解并尊重库布里克的遗产吗?


加斯帕·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尊重的问题……人们只是兴趣点不再是电影了……不再是电影的庙宇了……正如我们先前所知的那样。我是1963年出生的。我知道DVD还没出现的年代,甚至连VCR都还没有,也没有蓝光,没有互联网。当你想看一部电影时,你会去到这个庄严的,被称为电影院的地方。今天,你在你的智能手机上都能看电影。库布里克的电影,尤其是《2001》,并不适应手机屏。你必须在大银幕上看《2001》。这是时代的信号……电影变得越来越唾手可得,方式与五十年前相比再也不庄严了。


《2001太空漫游》


皮普·乔多夫:彼得·库贝卡(Peter Kubelka)也表达了相同的观点:你不能拥有一部电影。现在,人们说他们购买、拥有了一部影片,意味着他们拥有了一块称为DVD的塑料。但库贝卡还存有他儿时的记忆,看了一部好电影,然后躺在床上静静回味它,重新复活这部电影,这一短暂的体验是你不能“拥有”的……


加斯帕·诺:(在影院中)你是坐在黑暗中的,与他人坐在一起。现在当我创作一部影片时,来自Wild Bunch(一家法国制片公司)的文森特·玛拉瓦尔(Vincent Maraval)(他为我的作品做制片发行工作)告诉我,95%的人在他们的笔记本电脑或智能手机上看电影。所以认知完全不一样了。所以一部多数以长镜与广角镜头构成的、没有太多特写的电影,被认为是不同的,且对电影是有害的。因为到最后,只有浅表的东西是重要的。


皮普·乔多夫:你会基于这一因素改变你的手法吗?


加斯帕·诺:我不会改变我的手法。我设想我的影片需要在影院里被观看,但我的思维模式与手法可能很老派。


加斯帕·诺影片《遁入虚无》中的光与影


皮普·乔多夫:关于《2001》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加斯帕·诺:一切关于《2001》的都已被说过、被写过了,但这部电影依然保持着神秘。我花费了至少四十年的时间才有些理解这部电影讲述了什么。我读了所有库布里克的采访、杂志文章……我买了一部你父亲创作的纪录片的VCR,皮普。凯尔·杜里亚(Keir Dullea)在里面解读这部电影……都是棒极了的素材。这就是我们认识的原因!你应该把这资料放网络上,它太棒了。它应该成为这部电影DVD或蓝光碟上的额外内容。


皮普·乔多夫:你读过“星体胎儿”("The Astral Foetus", Le foetus astral: essai d’analyse structurale d’un mythe cinématographique, Dumont and Monod, 1970)一书吗?它是结构主义者列奥-施特劳斯(Levi-Straussian)对本片的分析。例如,作者解释了在一开头的时候,为什么一切都是崎岖而非笔直的,除了那石碑之外没有一条直线。在电影结尾,则与之相反,一切都是笔直的,平滑而遵循着几何规律,除了那碎玻璃。这是对称的反向。在结尾时,戴夫·鲍曼(Dave Bowman)失去了他的宇宙飞船,然后是制服,再然后是碎杯子……它是技术的最后一个层面,玻璃碎裂的最后一层表面。


《2001太空漫游》中的几何与直线


加斯帕·诺:以及你也判别不出他的年龄,他在时空之外……他在一个火星动物园吗?也许?那个惊人的从下被照亮的路易十六的空间。


杰瑞米·沙尼亚夫斯基:那最后一层膜,如德勒兹(Deleuze)教给我们的,是大脑……而所有库布里克的电影是头脑的调度,按德勒兹的话说是人类理性圈……进入大脑。


皮普·乔多夫:对于石碑的构造我也有一个理论,被用在电影中的理查德·施特劳斯(Richard Strauss)的音乐“查拉图斯特如是说”非常有声调性:1,5,8……很讲韵律,和音。而石碑的几何结构是1,4,9。一的平方、二的平方、三的平方。施特劳斯的音乐作曲本身而言就代表着电影的三个阶段:猿类、人类、超人……而在尼采的观点中也有三阶段的人类进化。


加斯帕·诺:你有些卡巴拉派了!


皮普·乔多夫:或许有些吧。每个人都有对这部电影的解读。


《2001太空漫游》结尾处黑色石碑的落幕


加斯帕·诺:对我而言它是关于演进的……起先是动物,有着爬虫般的大脑,然后发展到哺乳动物的大脑,再是有些像电脑的神经皮层。所以或许进化的终极阶段只剩下非物质实体的、电子的神经皮层形式:简短来说就是人工智能。更高级的智力形式应该是扫除了兽性的人。但那也有出故障的危险,电脑故障或崩溃。疯狂点说,就像HAL9000。人类也会这样,或许更频繁。



轶闻趣事:

 

1. 这部电影于2018年5月13日在德彪西剧院的戛纳经典单元进行展映。但在最后,被宣布会放映的版本未能送到戛纳,取而代之放映的胶片版本有一点轻微的刮痕。戛纳原本宣布计划放映的版本长2小时44分钟,意味着它是更长的原计划发行版,库布里克在之后抛弃了这一版,更倾心于较短的2小时29分钟的版本。

 

2. 尽管库布里克这么说(在片场不该表现沮丧),在他女儿薇薇安执导的一部《闪灵》制作花絮中,还是拍摄到库布里克在片场发火的场面,他当时对谢莉·杜瓦尔(Shelley Duvall)感到十分生气。杜瓦尔本人形容在这部电影的片场工作是“时常困难重重,甚至惨痛的经历”。

 

3. 加斯帕·诺所谈到的皮普父亲制作的纪录片是《“2001太空漫游”电影节选解读;凯尔·杜里亚主持》(“2001: A Space Odyssey” explained with film excerpts; hosted by Keir Dullea),它由史蒂芬·乔多夫(Stephan Chodorov)为CBS周秀Camera Three制作,于1971年播出。它囊括了一些《2001》的花絮信息和未能剪入正片的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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