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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最后一届香港影展,为影迷们奉上了怎样的盛宴

路耶克 深焦DeepFocus 2019-04-18


香港电影节艺术总监

李焯桃专访

他与电影,他与电影节

阵雨过后的傍晚,李焯桃先生在办公室接受了深焦的访问。


正值电影节开幕前夕,阿桃不知连轴转了多少日夜,刚结束上一轮采访却未见倦容,从脚下拎起热水壶倒了些入杯,坐在被如山般书籍文件裹挟的空间里准备侃侃而谈——他自是从容的,与HKIFF打了三十几年交道,关于它的一切早已内化成与生命血脉相连的部分,想调动什么就像眨一下眼般随时随地。


在这场采访中,阿桃作为电影节的策划者不遗余力向外界反复梳理HKIFF的脉络,去展示它的纯粹与诚恳;同时,身为资深影评人,他亦从“见证者”的角度意气指点三十年影像河山。时代在他眼中不断迭起又落幕,他在片光零羽的荧幕与现实世界中穿行半生,一支笔,一盏灯,一场大梦。

采访、撰稿 | 路耶克

编辑 | bastard



电影节是与世界双向交流的过程

“电影节(HKIFF)是1977年第一届,那时还没有互联网,连录像带都没有,你看电影唯一的途径就是去戏院。戏院看不到,一生就可能看不到了。”


与许多香港电影人不同,阿桃身上的时代感并不明显,又或者说被隐藏得很好。他从不避讳谈及七八十年代香港电影的辉煌与如今的日渐式微,言辞中未见可惜可叹之情,只在于无声处的眼神交汇中捕捉到一丝怅然。他将推广本土电影一直作为HKIFF的两大任务(mission)之一,但眼界并非限于此,而是放到华语电影,甚至亚洲电影的范围里,这也是HKIFF每届开闭幕影片全部选择亚洲电影的关键原因,“中国有句古话,‘由近及远’,对香港电影和华语电影最熟悉的始终是我们,而不是欧洲人、美洲人,我们看得最多,最清楚,所以我们有这个责任选择。这是全世界电影节的惯例,把自己家想要受瞩目的东西推出去。”阿桃如是说。


本届香港电影节焦点影人——林青霞


在摘选世界各地的优秀电影进入HKIFF片单的工作中,阿桃用一套“自助餐标准”来形容这个过程:“电影节应该是不同口味爱电影的人都可以找到他喜欢电影的场合”,选片组所做的事就是将每一个“鲜美的食物”摘进果篮,带回香港,分享给能够“闻见它们芬芳”的人。在片种的选择上,他指出电影节没有“不该放”的电影,只有“不需要放”的电影,比如许多好莱坞出品的“大片”已经拥有强大的发行技术,不需要电影节再做放映活动;同时,他也会权衡观众的喜好,比如说在HKIFF“我看我电影”板块中就会选择一些日本新生代偶像主演的电影来吸引年轻影迷,当然前提一定是质量过关。但也不是所有片子都一定不容错过,阿桃表示“来吃自助餐的客人不需要每一种食物都尝试,选择喜欢的就可以,有些人食量大可以看多一些,有一些食量小,就看少一些。”


“我看我电影”版块展映影片——《不想恋爱》

(港译:《最终幻想女孩》)


阿桃一直认为,电影节应该是与世界双向交流的过程,由此及彼,这是他从业以来一直信奉的“初心”。尽管当下互联网功能日趋完善缓慢侵蚀着电影院的传统放映形式,但“小屏幕是永远不能取代大荧幕的”,全黑的视界与隔绝外界声音的绝对场域,才是电影最终的归宿,亦是电影节存在的根基。



HKIFF一年一届

他的工期一届一年

“好电影没有一个标准,而是有无数个不同的。电影种类太多了,不但有文艺、喜剧、动作,而且在主流外还有些不能归类的,实验性的,前卫的电影、动画……前提是看得足够多,才知道把它放在什么位置。在类型里做到最基本的要求,继而有创新的部分,那应该就是个好电影了。”


HKIFF每年都在春季与抽穗的柳枝并行相约,但工作组的筹备其实早在上一年春末就开始了。五月份的戛纳国际电影节对选片组来说是很重要的环节。除了遴选新片外,与海内外片商和嘉宾搭建信息与资源置换的平台,更新业内第一手情报走势……这些都是需要在戛纳完成的任务。但说到“紧锣密鼓地”看电影,还要从九月份的多伦多电影节开始一直到年底的这三、四个月——他们总想呈现最新最好的内容。阿桃回忆起那段兵荒马乱的日子依然心有余悸,“一天平均七八部,十天已经是八十部。”尽管不用每一部都看完,但有很多需经二、三轮筛选,因此选片小组五个人每人的工作量都是以百部为单位累计。


每年八月,工作组会举办“Cine Fan夏日国际电影节”,用以播放更多适合年轻人或潜在迷影人的佳片,许多刚从戛纳和纽约带回来的“新鲜”电影都会被安排投放,比如去年(2017)戛纳大放异彩的伊朗导演阿巴斯的遗作《二十四帧》(24 Frames),已经在夏日国际电影节放映了两场,反响强烈,于是在今年(2018)的HKIFF又与片方达成协议加多一次放映。当然,更有一些较为冷门的佳片为了让更多的影迷有机会欣赏到,也会特意压到HKIFF来放映。


《二十四帧》,港译《廿四格》


在选片方式上,阿桃也提到了与录像带时代不同的情况。从前选片主要从电影节放映和录像带、DVD几种形式中获取信息,而如今只需要一条网址,一个密码,随时随地就能够工作,在一定程度上简化了工作流程。在片源方面,除了各大国际电影节的优质放映,和在电影节上未曾见到的驰名佳作外,近些年还多了很多自发报名参赛的片子,尽管鲜有佳作,选片组还是会耐心挑选。值得一提的是,在面对大量世界各地的电影时,为了更直观地传达片子内容,选片组往往要发起许多场专门为了“起中文片名”的头脑风暴。“大部分都是我们自己起的名字,不过中文的意思太丰富了,有的片子尽管(原始)名字很像,二百多部电影,我们都没有重复。(笑)”


展映影片:《绿雾》(港译:《拼贴迷魂记》)


另外,关于每一届HKIFF设置的特别单元,比如“大师级”与“大师班”的关系,或者每年“焦点影人”的选择,笔者都借这个机会跟阿桃一一请教清楚。他点明了“大师班”与“大师级”这两个看似有关实则不在同一维度板块的关系。事实上,“大师级”与“作者风”一起并列为“大师与作者”板块下的子版块,用以放映成熟导演的高质量作品;而“大师班”则算是外引的活动,请到导演的作品大部分都来自于“星光盛宴”这类重中之重的板块,“大师班”只是作为特别开设的讲座,以知名度吸引更多的观众参与到电影节中。至于本届“焦点影人”选择林青霞女士,则是“因为电影《窗外》修复版出来了”,就像去年的“杨德昌导演专题”一样,一切都要讲求可遇而不可求的所谓“最好的时机”。


窗外 (1973)


尽管已经不再拥有青年时代对电影的纯粹热忱,阿桃依然保有公平性的原则。他自始至终都拒绝回答以偏概全的提问,认为这是对电影不负责任的表现。在被问及评价电影的标准时,他也说“不会有简单的答案”。而在回答何为亚洲电影独特的文化内涵时,他反而强调亚洲电影分类下不同地区的特性,比如从上世纪末先后崛起的香港、台湾和内地电影,由于文化背景的相似其实是相对同步的发展;而九十年代中期才起飞的韩国电影是由于政治环境,跟华语电影的区别就很昭然。


“最多以国家为单位,其实有些国家再细分南北也不一样,城乡也不一样。比方说纽约跟洛杉矶已经很不一样,巴黎跟马赛也一定不一样。”说这话时,阿桃耸了耸肩,补充了一句,“所以我不喜欢generalized的问题,我答不来的。”



到了说再见的时候

“这个世界的观影习惯已经被改变了,观影平台多元了,我留下来也不会扭转什么,这个是大气候。只是当其他同事面对艰难的时候,我会遗憾没办法与他们并肩作战。”


去年年末,HKIFF工作组发布了阿桃即将从电影节退休的公告。这个陪伴了电影节走过三十余载春秋的执灯人,终究到了该告别的时候。在被问及电影节生涯的遗憾时,阿桃言辞恳切真诚,“人生就是充满遗憾的,但我们应该接受这些小的遗憾,比方说有一些电影你邀不到……但全世界都是这样的,坎城(戛纳)都不例外,是时机的问题,你应该等,那没办法。人生就是这样,都能接受。”


尽管如此,他依然是个心中有火焰的人。在谈及新老一辈电影人青黄不接的问题时,他十分乐观,认为香港的新一代导演已经崛起,比如《踏雪寻梅》(2015)的导演翁子光就很优秀;在提到老一辈电影人时,笔者以侯孝贤导演为例来列举整代依然活跃在银幕上的传奇影人的作品中似乎存在着与年轻人思维相异的鸿沟,阿桃指摘道:“侯孝贤是例外,他是最特别的!”可见他心中自是有一番美丑好恶,在被冠以“影评人”的前提下反而愈发可爱。


踏血寻梅 (2015)


当然,他也明白如今传统电影行业的式微是不可逆转的现实,全世界电影节的运营方面也并非是蒸蒸日上的状态,HKIFF的运营大部分来来自于政府资助,剩下一小半中七成靠票房收入,然而“新一代的观众越来越觉得在固定时间,固定地点去电影院看电影是很难实现的事情”,处境维艰,但他深知自己的留下或离开都不能改变什么,如果就此放手说不定更能让同事们松一口气,展开手脚去实现抱负。


在采访最后被问及“如果余生只能看一部电影,要选择哪部”时,阿桃任性了一把,有些义愤填膺:“我为什么只能看一部,我十部都选不出来!”他依然认为说一部电影的话,对其他非常喜爱的电影太不公平。阿桃继而指出,身为影评人,或者电影节的策划人,一定要有一颗“博爱”的心,“如果你喜爱的电影是偏某一种,某一类或者某几类的话,你就对其他不喜欢的电影不公平。有的电影是这样,你觉得它是好的,但你不喜欢。就像有的影评跟你的观点是相反的,但他写得够好,你也会觉得‘有你的’,虽然我还是不同意你的说法。所以你说一个电影不可能,就像是一个橘子和一个苹果我都喜欢,但你说选一个,我说选哪个都对另一个不公平,(因为)我对它们的喜欢是不同的。”


展映影片:《死于明日》

(港译:《哪一天我们会死》)


诚然,从踏入电影圈的那一刻起,到现在即将迎来荣退时刻,曾经的青年挥斥方遒,一路见证繁花路上的兴衰晦明,如今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将重担交付给他信任的伙伴,对自己说:“我希望做到的东西,已经相当大程度做到了。不考虑其他因素,严格把关选出好电影给观众看,把本土好片推向世界,我觉得我从未动摇过。”


从未动摇,就够了。



彩蛋


最后的最后,笔者问了一个每一位记者都会问的基本问题。


深焦:李老师,您能不能推荐几个今年自己比较喜欢的板块或电影?


:我要澄清你这个问题,对我们来讲,所有选进来的电影都是杰出的,如果从二百多部电影选两三部,这对其他的电影不公平。我有一个同事,有人这样问他,他不回答,他说我就是不要对其他人不公平,我推荐所有。(神色缓和)但我明白你们难做,所以我也说了,我推荐的这几部都是我个人特别喜欢,个人原因。


温柔女子

· 作者风

谢尔盖·洛兹尼查

乌克兰 / 法国 2017

我去坎城(戛纳)看的时候觉得很好。这个导演很厉害,既拍剧情片也拍纪录片,他最近的两三年部纪录片我都放了,这次是他好多年回来拍剧情。不过这个电影的题材比较压抑,看了很沉重。以前电影节的观众多一些,我们不怕沉重的,只看好不好。现在观众很多时候都是回避这些沉重的,只看一些轻松浪漫的。


*港译:《铁幕温柔女子》

极柔之肤

· 纪录片

德尼·科泰

加拿大 2017

这个片子里的力量感很强。德尼·科泰(Denis Côté,港译:丹尼郭迪)前几年来当过我们的评审,是加拿大新一代导演中非常有才华的一位,他也是纪录片和剧情片都拍的,前年(2016)我们放了他的《失去贝拉特斯的波利斯(Boris sans Béatrice,港译:《折翼大丈夫》),再之前放了他的另一部纪录片。他的创作很多元,纪录片里有剧情片的东西,他说只有这样才能够更接近truth(真相),而且在这个片子里六个人都有不同的故事。这个片子很冷门,容易被忽略。


*港译:爆肌六壮士

全身影评人

· 纪录片

法比安·阿格日 / 吉约姆·纳梅尔

文森·阿瑟

法国 2017

这是我作为影评人看的很感动,这个片子的主人公是一个法国的影评人(让·杜谢 Jean DOUCHET),但他最有名的是不但坐在那里写影评发表,他是亲身周游列地,跑遍所有地方去讲电影,他口才非常好,非常受欢迎,观众听的非常陶醉,他真正地在为推广电影而奔走,一把年纪,七十多岁,一生就是这样。他不单是写,更喜欢身体力行,深深接触观众来感动他们,引领他们,我们爱电影的人看了这个真的很有inspiring(受鼓舞感觉)。


深焦:所以您很向往他那样吗?


:我做不到,我就是关起门来自己写东西发表,我说不行,有些人说比写好,有些人写比说好。


-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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