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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暧昧的镜头里,有美国影史最隐秘的女性政治

深焦DeepFocus 深焦DeepFocus 2021-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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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Ella Taylor



译者:芋头

慢慢努力搬砖的小蚂蚁



文章来源:CRITERION

(ESSAYS - SEP 18, 2017) 



某 种 女 人

被困于辽阔天空之下


在当下强势女性角色兴起的浪潮中,如果没有仔细关注,凯莉·雷查德(Kelly Reichardt)的影片可能会被认为是一种倒退。从她精彩的处女作《野草蔓生》(River of Grass, 1995),到《温蒂和露西》(Wendy and Lucy, 2008)、《米克的近路》(Meek’s Cutoff, 2011),再一直到她最近的影片《某种女人》(Certain Women, 2016),雷查德为我们带来的是不完整的、默默承受痛苦的女性(在《旧梦》,Old Joy,这部影片中是男性)。她/他们有着惊人的无力感,拼命朝着改变的方向努力,最终有可能或未能达到。


这就是重点:雷查德的电影展现的是内心生活的紧凑程序,她的工作方法则是,使那些未被表达的渴望安静地悬置于此。我们就也能感受到,并且看到她的角色们在将渴望付诸实践后会发生什么。经常出现的情况是,他们生存的环境比他们自身表现出了更多的东西:雷查德擅长于将景观,无论是阴郁的荒漠还是富饶的福地,转换成一个舞台,焦虑的灵魂在此上演着他们的旅途。


凯莉·雷查德和克里斯汀·斯图尔特


某种女人》的开场是一个远景镜头,一辆货运列车在一望无际的蒙大拿平原上穿行而来。这里有一种燃烧的美。而当火车驶入列温斯顿,一个位于享有“辽阔天空国度”的州内广袤开阔的环境中的小镇,悲哀的号角声中又流露出一种荒凉。在小镇内外,我们遇到了三个意志坚强又不安分的女人。她们正在试图摆脱或克服或改变那些对她们来说太局限了的生活。


在这个多段式影片中,她们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尽管她们在这个过程中可能会擦肩而过,但之后却绝不会再相遇。到了结尾,你或许会希望她们能够重逢,这样便能驱散从她们身上如晨雾般升腾而起的孤独,那该有多好。雷查德会采用喜剧的手法,也会使用不同程度的黑色幽默,但她绝不羞于表达绝望,哪怕到了影片的最后一刻。


《某种女人》截图


雷查德的《某种女人》是根据蒙大拿出色的作家梅尔·梅洛伊(Maile Meloy)的三篇故事改编而成的。在之前的几部电影中,雷查德与短片故事作家乔纳森·雷蒙德(Jonathan Raymond)有过合作,所以她对这种形式是驾轻就熟的。而且,她很快就察觉到,梅洛伊极其简约的行文和看似简单的结构,对导演而言所保有的魅力。


这两位艺术家都对这两类人的内心生活很感兴趣:那些备受围困的人,或是不被束缚却同时又感到被搁浅、想要寻求改变的被逐之人。她们两人都是世界的建造者,对于物理环境、工作韵律、爱和家庭复杂的牵绊,都又敏锐的理解力。在她们的故事中,可以被看作是解决的那一点,却经常会带有向不确定性滑落的未来。


在当代电影人中,很难找到比雷查德对暧昧性更有精妙敏感度的人了。她的电影具有深远的政治性和秘而不宣的女性主义思想。不过,这里有一种对于显而易见、不假思索、油腔滑调的创造性的不信任。这在独立电影的边缘地带都并不常见,而她正是立足于此。雷查德告诉IndieWire,从早期看到的赖纳·维尔纳·法斯宾德的作品中,她发觉到“想要秘密地讲一个政治故事,通过一个人微不足道的、每一分钟的生活,就可以做到。”


《某种女人》海报


如果说雷查德被称为极简主义者是准确无误的话——罗伯特·布列松和小津安二郎也有着深远的影响——她将压抑激情做到了极致。《某种女人》是她导演的第六部作品,在每部电影中,她都要求她的演员们——或许是因为他们深情的气质和由内至外表达情感的能力——尽最大努力,不要做很多,而又能最大程度地暗示出他们所蕴含的东西。


在《野草蔓生》(1994年发行后受到极大赞誉,2016年被精致修复后重映)之后的日子里,雷查德在行业中慢慢积累了足够的分量,将一些有名头的人物也收归到自己原本籍籍无名的班底之中,还包括一些独立制作的中坚力量,比如詹姆斯·勒格罗(James Le Gros )和拉瑞·凡斯登(Larry Fessenden)


重大转机出现在,经由电影人托德·海因斯(他是雷查德的密友,也是《某种女人》的监制)介绍,米歇尔·威廉姆斯(Michelle Williams)加盟《温蒂和露西》。她在影片中扮演一个几乎不说话的年轻女性,在经济大萧条期间,为了找工作,从美国本土一直漂泊到阿拉斯加。这位演员有着一张为悲伤量身定做的脸,在2010的时代剧《米克的近路》中回归,扮演一位默默燃情的拓荒者妻子。


《温蒂和露西》剧照



威廉姆斯同时也以吉纳这一角色,占据了《某种女人》中间部分的故事。她是一个从外面来到镇子里的妻子兼母亲,希望从当地一个有点糊涂的老人手中购买天然砂岩。因为她与丈夫(勒格罗扮演)想在这附近建造一个周末度假房。威廉姆斯几乎没有动一块肌肉,吉纳因拖后腿的伴侣和爱挑事儿的青春期女儿所产生的沮丧之情,就从演员冷峻的凝视和坚毅的下巴中流露出来。


在吉纳胆怯地向一个她察觉到似乎是被自己错怪了的老人挥手时,在她手指不确定的抖动中也透出了一丝悲伤。吉纳对于“融洽之事”的执着追求,她对于自己定义为“真实”的强烈坚持,强烈对比着那些我们从这个并不和谐的家庭内部充满敌意的交流中能看到的东西——也就是说,她在这里是个外人,在她的胜利中,有一种更深层的失败被掩藏了起来。


《某种女人》截图


难怪这一段落,以光秃秃的树和翻滚的乌云构成的阴郁背景下,就这样展开了。景观在雷查德的影片中总是至关重要的。但不是说布置一个能引发情绪的墙纸,或是逼迫我们有义务进行情感反馈。而是将我们放置在一个特殊的世界中,让我们看到主角在某个特定的时刻看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她严格地几乎不使用音乐,主要用环境音——孤独的狗吠声,铁轨上火车厢有节奏的喀啦喀啦声,车内收音机里新闻或时评的安静嗡鸣声,马蹄的踢踏声——被当作是声轨了。


除了《野草蔓生》是在雷查德的老家弗罗里达州的一片沼泽区域拍摄的以外,其他所有作品,直到这一部,都是在太平洋西北部地区拍摄的。她的夏季经常是在那里度过的:树木丛生的山区风景,闪烁变幻的光线和天气勾勒着它的轮廓。


在《某种女人》的一开始,蒙大拿的扁平的远景镜头似乎要打开这个领域。吉纳对控制力的奋斗主要是在室外环境中展开的,这暗示着她无根的状态。影片中,有道路连接着这个区域的各个小镇。三个故事中的女性,全都驱车起伏于这些如绸带般似乎永无止境的道路上,想要寻找或是逃离人际联系。然而,远处环绕的群山却又显现出一种圈套的感觉。


《某种女人》剧照


这种被监禁的气质一直紧随影片的第一段,体现在家里单调乏味的墙壁和似乎要紧逼包围住劳拉的工作中。劳拉·邓恩,邋遢地穿着裙子和衬衫,魅力大减,暗示着一个学会了对世界不抱什么期待的女人。劳拉是列温斯顿的一名律师,因被困于一系列男人压迫而倍感沮丧,从粗心大意的,到懦弱无能的,再到疯狂透顶的。而在最后那种情况中,劳拉实际上就是陷入了被绑架的境地——由杰瑞德·哈里斯(有着搞笑的过于兴奋的表演)扮演的一名受伤工人,为了获得劳工赔偿而造成大规模破坏,而劳拉早已告诉他无数次他是不可能获胜的。这里的基调是阴沉和黑色幽默的有效杂糅。


雷查德对于荒诞不经的细节,有一种顽皮的视角,闪现于从一个面无表情的脸,跳切至一个身着美洲土著服装的年轻人在商场餐厅里点餐的画面;或者是同样被扣押的那个迟钝的保安,有着“萨摩亚皇室成员”的引人注意之处。


《某种女人》截图


其实可以用犯罪喜剧片(crime caper)的方式来解读劳拉的故事——这同样也适用于《野草蔓生》和《夜色行动》(Night Moves),2013年的一个惊悚类的影片,由杰西·艾森伯格(Jesse Eisenberg) 和达科塔·范宁(Dakota Fanning)出演试图炸毁太平洋西北的一个大坝的环保激进分子。这种倾向是与生俱来的:雷查德的母亲是缉毒特工,父亲是犯罪现场调查员。她悠闲从容的叙事并不能轻而易举地归入类型电影。但是她《米克的近路》是一部慢悠悠的女性主义西部片,而《旧梦》和《温蒂和露西》两部影片都是属于慢电影(slow-cinema)的公路片。


无论如何,她的所有角色都上路了,就像她自己做过的那样——童年时期她被开车带着在美国四处转,成人后自己像个流浪者那样在国内漫游。只是说,比起他们要去哪儿——以及,从这个角度上讲,他们是否会到达——导演更感兴趣的在于那些会在一路上压抑、毁灭或解放他们精神的压力。在劳拉的故事中,戏剧性不在于花里胡哨的剧情,而在于她那显而易见的孤独。这种孤独体现在,警车摇曳的灯光、路上她用红色脚趾甲挠着她家狗的毛,以及开始跟午饭时段的情人分别时,镜子中捕捉到的她黯然神伤的目光。这个情人之后又为我们引入了吉纳的生活。



《某种女人》截图


劳拉勉强算是幸免于难,在力道充足的第三段中又有一闪而过的回归出现,眨眼之间可能就会错过。这一段变得尤为极简和动作示意,同时又充溢着被掩藏的渴望。面临着与邓恩、威廉姆斯,现在是克莉丝汀·斯图尔特的激烈竞争,毫不知名的演员莉莉·格莱斯顿(Lily Gladstone)——一个土生土长的蒙大拿黑脚族,有着内兹佩尔塞人血统——以一个在蒙大拿附近的小镇贝尔弗莱附近的被雪围困的农场上,做冬季短工的年轻农场工的形象,轻而易举地跻身“某种女人”的行列。


我们从始至终没能得知她的名字。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只能通过,她照料马匹的不断重复的节奏(在雷查德的影片中,例行工作总是不慌不忙地占据着一些时间),她在自己狭窄的生活空间中来回踱步,以及她宽阔甜美的面容上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变化,这样的方式来认识她。显然是随机乱入到了关于学校法律的夜校课堂,这位年轻女性立即被她的老师伊丽莎白(由斯图尔特扮演)所吸引了。而伊丽莎白则是刚刚毕业的法律系学生,为了上课每次都要从列温斯顿驱车驾驶很长的路过来。


《某种女人》截图


尽管有着明星光环,斯图尔特却毫不虚荣地将焦点转让给了新人。穿着没型的裙子和幼稚的绣花毛衣,这个衣着低档、不胜任到有些滑稽的教员,用昏昏沉沉又单调的语气,给她的学生们朗读着索引卡片上的内容。尽管如此,那个并未注册登记的听众却被她深深迷住了,并且羞怯地邀请这位老师去当地一个餐馆吃宵夜。很难想象会有什么人比她们俩更不习惯于闲谈了,但是在蹒跚的途中,她们却开始向彼此敞开心扉


在梅洛伊的短篇故事中,农场工是个男性,单向吸引也是异性间的。你并不能把雷查德版本中(或者是极其精致的《旧梦》中,两位男性想要通过一次露营旅行来重温旧日友谊)的这种萌动完全称作是出柜。但是,一个寂静之夜里共骑一马,对其中至少一个女人来说,这是被当作约会的。她已然萌发出一种迷恋,或者说是陷入爱河。并且,面对显然感到不适的对象,她直白袒露了自己的爱慕之情,没有使用任何伎俩。而这个对象是个胆怯的年轻女性,她的生活在她到达30岁之前就已经被碾至谷底。


《某种女人》截图


就像是所有雷查德的影片一样,《某种女人》是关于转折点的,而不是终点。当她勇敢地伸出脖子冒死尝试之后,农场工在漫长的回家途中睡着了,车子偏离道路,驶入了旷野。我们可以不受限制地将此解读为失败,或者充其量是对渴望的压制。但是这个女人身上又有一种沉静,一种想要让自己脆弱的意愿,告诉我们她或许是打了败仗,或者一转角赢得了自我胜利的大奖。


在《某种女人》最后的可以说是尾声中——你不会将它称为结局——雷查德为我们简单地一一回顾了这三位女性。无论哪样,她们都还依然是独自一人,而且我们看到她们全都在做着哺育他人的工作。她们经历过的是高贵的失败、绝望,还是对于更大胆未来的希望?无论是什么,雷查德已经将这些角色的内心剥开,展现出来;而我们也陪伴着这些不确定的女性度过了一些重大的经历。你可以自己想象结局,或者认同生活就像这样,只是比这还要不如。


原文链接:

https://www.criterion.com/current/posts/4941-certain-women-trapped-under-the-big-sky



编辑: Apertus

电影系学生一枚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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