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汉尼拔，他是戛纳影帝，他是欧洲最性感的男人
Mads Mikkelsen
麦斯·米科尔森
作者：Yinanaa
哥本哈根大学电影美学硕士。鲁汶大学哲学硕士在读。
你看过汉尼拔跳舞吗？
你看过汉尼拔跳舞吗？在《酒精计划》的结尾，“拔叔”麦斯·米科尔森（Mads Mikkelsen）一曲醉后之舞令人或热血沸腾，或翩然泪下。
高耸的眉骨将整个眼窝卷入阴影，进而自带阴郁不安的气质。坚定的眼神又时而流露出和年龄不符的真诚甚至天真。鲜红的嘴唇和向上的嘴角隐藏在青色的胡茬里，和两条法令纹一道将下半张脸陡然提升起坚硬的棱角。每一条皱纹都像雨水冲洗过的绿叶般深沉，每一个角色都像春日河水解冻时冰块顺急流而下般有力而令人难忘，这就是拔叔的独特魅力。
“拔叔”麦斯·米科尔森（Mads Mikkelsen）
拔叔于1965年生于丹麦哥本哈根。早年练习体操，后来从事舞蹈。B站上现在还能看到年轻的拔叔跳康康舞时认真高抬腿的古早视频。但他作为演员声名鹊起则是1996年的《末路狂奔》（Pusher）。这是一部充斥着性和暴力的黑色电影。随着毒贩向哥本哈根的各个阴暗角落狂奔，命运之轮似乎以越来越高的加速度向黑暗和死亡转动而无可回转。
拔叔在其中出演了一个配角——一个后脑勺纹着“RESPECT”的光头。尽管如今拔叔以“叔”的形象著称，《末路狂奔》里的他是个嫩得能掐出水的、自我认知和现实不符的愣头青混混。用拔叔自己的话说，是个傻里傻气（stump）的笨蛋（idiot）。
此后拔叔出演了一系列个性迥异的角色：不愿忆起过去的昔日浪子，如今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面对好友的来访恐惧不安（《牵制》，1998）（有趣的是，对手戏的伙伴是“詹姆”尼古拉·科斯特-瓦尔道）；回避型人格障碍的影迷（《血流不止》，1999）；爱上瘫痪病人未婚妻（而将病人撞伤的正是他的妻子）而抛妻弃子的医生（《窗外有情天》，2002）。
电影并未交代爱情的起源。也许爱萌发于同情，也许无聊的中产生活时刻期待着一些逃离的契机。拔叔饰演的医生是好丈夫和好父亲。他不善言辞，但在执着的眼神和自然的爱抚中，爱情的样貌如此深刻——他的心在热烈地燃烧……拔叔让一个堪称狗血的故事变得情真意切，令人怨念。
《末路狂奔2》麦斯·米科尔森（Mads Mikkelsen）
直到2004年的《末路狂奔2》中，拔叔重新剃成光头，那个配角的故事延伸出另一个完整的故事。那时他已经出演过不少大制作。但导演尼古拉斯·温丁·雷弗恩（Nicolas Winding Refn）的一通电话便让他毫不犹豫地回归了。他说自己无法拒绝小成本影片，因为那是奇迹诞生的地方。雷弗恩在和拔叔的沟通中确定了剧本，那不是一个全新的故事，而是就像在十年后继续去观照那些人既定的命运。这种宿命的基调正是黑色电影的一个普遍特征。
除拔叔外，电影的其他角色（囚犯、妓女、匪徒等）几乎都是由真实人物出演。在电影开头，一位真正的囚犯讲述着自己的故事，讲述“勇气”。光头花臂的拔叔穿着条纹囚服坐在他对面，鲜红的嘴唇和毫无闪避的眼神似乎暴露了他的脆弱。而随后我们也将看到他不过是个因为失语而用拳头表达的边缘人，终生追求着不可能获得的认同。
《闪烁恶人心》剧照
2000年，拔叔在安德斯·托马斯·延斯（Anders Thomas Jensen）执导的《闪烁恶人心》（Blinkende lygter）中的演出开启了他和这位导演的合作，也开启了其事业的另一重山重水复。
此后拔叔和延森的合作竟有十几次之多。延森的作品以喜剧和讽刺的完美杂糅著称，往往以激烈、搞笑又不乏暗黑的情节探索人类道德的深度。而拔叔似乎是这种风格的天然载体。
《亚当的苹果》剧照
这一风格的典型代表是《亚当的苹果》（2005）。这是一部充斥着丹麦式冷笑话和黑色幽默的喜剧片，拔叔在其中饰演一位可称为当代“约伯”的丹麦神父：母亲早逝；父亲性侵自己；儿子因病而残障；妻子自杀；自己亦罹患脑瘤，不久于人世。在这极度的不幸中，他若无其事地信仰着上帝，相信自己正和魔鬼搏斗。如果用丹麦哲学家、存在主义哲学之父克尔凯郭尔的话说，在信仰中人超越了普遍性，将个体拔升到和上帝的一种私人关系。
拔叔前半程的表演波澜不惊，略带刻板，恰符合影片视角人物亚当眼中的无趣神父形象。延伸到鬓角相连的胡须和柔顺的斜刘海让拔叔俨然人畜无害，而当他笑起来一口白牙和略肿胀的双颊更像是淳朴的北欧农民。一个当新纳粹信徒一拳打歪他的鼻子，他还若无其事地询问他们是否要帮忙。
直到影片高潮处，亚当提出尖锐的神正论问题，直指如果有上帝，上帝便是造成亚当不幸的根源，拔叔本来直视亚当的眼神开始闪躲，耳朵流出鲜血。他微微仰头，目光涣散，然后栽倒在地上。而到影片结尾，经历了头部中枪和手术的拔叔须发灰白，鼻子扭曲，太阳穴凹陷，神态疲惫又无畏，活脱脱是托尔斯泰笔下灵魂饱受折磨而找到皈依之所的圣人形象，和影片开头时那个心无旁骛的轻松形象判若两人。拔叔对人物精神状态的把握可见一斑。
《亚当的苹果》剧照
2006年的《007：大战皇家赌场》（Casino Royale）一般被认为是拔叔进军好莱坞的起源。当拔叔饰演的反派Le Chiffre在雨中走下车来，缓缓扭头看向镜头时，他那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眉毛和灰蒙蒙的眼睛顿时形成摄人心魄的压制。
拔叔在不多的戏份中以对各种细节的重视塑造了一个举手投足优雅到要命而气场也强到要命的反派。很难想象，他在日常生活中经常被拍到的样子是不修边幅、运动风格的丹麦“老汉”。当拔叔感到哮喘发作而微微蹙眉、扭曲嘴唇，你会担心他下一秒就要吃人。而当他深吸一口喷雾然后心满意足时，又回到了那种优雅的、不动声色却微微阴鸷的状态。
《007：大战皇家赌场》剧照
拔叔这种天生的邪恶气质为他在国际上带来了更多反派角色的机会。但他继续在丹麦本土深耕各种不同角色：抛弃怀孕的爱人在印度支教而找到人生寄托的教师，在十几年后必须面对当年逃离的责任（《婚礼之后》，2006，获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二战中的丹麦抵抗组织战士（《弗莱蒙与希特伦》，2008）；香奈儿的情人（《香奈儿秘密情史》，2009）……其中他和艾丽西亚·维坎德合作的《皇室风流史》再次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
拔叔梳起马尾穿上古装，在黎明前的丹麦宫廷游走，并在皇后的支持下推动变革。他对这个角色来说或许稍嫌沧桑，但演技再次弥补了一切。
《皇室风流史》剧照
但拔叔的表演艺术和风格真正得到国际认可还得等到2012年他和托马斯·温特伯格合作的《狩猎》。作为道格玛95的棋手，温特伯格在《家宴》（1995）名声大噪后经历了漫长的沉寂。丹麦最杰出的导演之一和最杰出的演员之一走到了一起，面对的是温特伯格最拿手的黑暗、生猛题材。这次合作可谓珠联璧合。
在温特伯格的电影里，拔叔收敛起了那种不安的、异常的气质，成为一个寻常的丹麦小人物。值得一提的是，《狩猎》中是幼儿园教师，而八年后的《酒精计划》中则是中学教师。这其中自有一种人物和主题的延续性。
《狩猎》的高潮处，人们欢聚在教堂，拔叔跌跌撞撞地走进来，在人们不善的眼神中径直坐下。儿童唱诗班的歌声纯洁无邪宛如天使之音，而拔叔悲剧的始作俑者正在其中。拔叔回头望向昔日的挚友，悲愤莫名，眼泪缓慢地涌入眼眶，终于一切无法抒发的冤屈爆发为暴力。
饰演《狩猎》中的幼儿园教师卢卡斯
饰演《酒精计划》中的中学教师马丁
《狩猎》不仅为拔叔赢得戛纳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奖，还在国际上收获广泛好评。好莱坞好像突然发现了这个丹麦人和邪恶角色的天然契合，橄榄枝纷纷送出：《星球大战外传：侠盗一号》（2006）中的死星制造者，《奇异博士》（2006）中的卡西利亚斯。虽然星战和漫威没能给出有深度的反派角色，但拔叔的完成度依然可圈可点。而他大展拳脚的则是美剧《汉尼拔》系列（2013,2014,2015）。
《汉尼拔 第一季》剧照
汉尼拔这个角色已有珠玉在前。事实上，安东尼·霍普金斯饰演的汉尼拔形象如此深入人心，以致曾有记者尖锐地提问拔叔他如何将自己的汉尼拔和安东尼·霍普金斯的汉尼拔区分开来。
他说，我认识到，在汉尼拔被捕前，（那些行为）就已经发生了。通常我们认为反社会人格是由某些原因促使的。汉尼拔好像不是这样。他杀戮，因为他认为人是平庸的。我称他“堕落天使”（the fallen angel）：他在我们认为恐怖的事中发现美。拔叔甚至说，“他可能是我扮演过的最快乐的人（he's probably the happiest man I've ever played）。”在拔叔享用猎物时，镜头总是机智地特写到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他细嚼慢咽，宛如钢琴家在缓缓演奏《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安东尼·霍普金斯饰 汉尼拔
如果说霍普金斯老爷子的汉尼拔有种蔑视人类的傲慢和超然，在他吃人的一瞬间最恐怖的恶像狂风暴雨般迸发而出，随后戛然而止，如雨收云散；那么拔叔的汉尼拔则更像是自恋艺术家的漫长演出，他享受和警探猫捉耗子的游戏。这既和美剧受众更广的尺度有关，也和演员对角色的想象和处理有关。在拔叔看来，汉尼拔既非精神病患者，也非经典意义上的连环杀手。他从“正常人”的出发点去想象人物。
正如他在另一次采访中谈到，刻画极端邪恶行为的关键是要对坏人（villain）产生共鸣。“即使是好人，我们也要找到认同他们的点（even when they're the bad guys, we have to find something that we identify with）。他指出，不仅是演员，而是所有人类，都或多或少分享一种对黑暗的沉醉。“自黎明时代我们就迷恋邪恶了。在我们创造上帝的两分钟后，我们就创造了撒旦（We have been fascinated with evil since the dawn. Two minutes after we invented God, we invented Satan." Mikkelsen grins. "We needed him）。”
《北极》剧照
好莱坞热爱拔叔。拔叔却并未像很多成名的北欧演员那样搬到洛杉矶。而是一直和家人定居在哥本哈根，也并未放弃他对一些小成本冷门题材的爱好。2018年的《北极》就是如此。在读完剧本后，拔叔迅速答应出演，甚至没通知经纪人。
这是一部极简主义的电影，极简到连对白或独白都没几句：一场飞机失事后，男子困在了北极。他靠捕鱼维生，一边等待救援。这是人类精神和残酷自然的搏斗，关于生活的一切纷繁内涵在此简化为存活。在那遗世的孤独中，拔叔充满强度和层次的表演支撑起一整部戏。很巧，拔叔是维京人。而在现代工业革命将北欧带入现代化前，维京人已靠捕鱼繁衍了千年。
《酒精计划》剧照
北欧的独特精神气质最终以酒精为入口，凝结为《酒精计划》（2020）。温特伯格和拔叔的再次合作爆发出惊人的强度。《酒精计划》在欧洲和美国横扫多个奖项，最终毫无意外地摘得最佳国际影片殊荣。这部电影的成功犹如某种表征，昭示着拔叔本人和丹麦电影在国际影坛冉冉升起。他手头已有多部大IP待播，其中就包括因家暴和诽谤案丑闻缠身的德普在《神奇动物在哪里》中的角色。
上文说到，拔叔饰演的Martin是个不受学生欢迎的中学老师，和《狩猎》似有某种延续性。拔叔用若有所动的细微表情传达了面对学生和妻子质疑的无可奈哈，对曾经把握的一切渐渐流失于指心的无力，那是一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颓然。而当酒精进入血液，奕奕神采流转于眼球，拔叔又令人信服地成了左右逢源的老师和丈夫。
《酒精计划》截图
《狩猎》的高潮发生在教堂中。而《酒精计划》中，也出现了教堂和聚集。那是一场葬礼，没有冲突，而是告别。随后，当人们离开教堂，竟是一场酩酊大醉和一场纵情狂欢。拔叔早年的舞蹈功底在此得以发挥。微微肚腩不能掩盖他热力的燃烧。
在“What a life”的旋律中，在学生们爆开的香槟中，信或不信，爱或不爱都演化为对古老酒神的顶礼膜拜和对生命的欢歌狂舞。而贯穿全片的颓然也在与万物的联结中焕然遁去。这样的一种独属于北欧福利社会的生存状态和精神气质（mentality），大概非拔叔不能演绎。
《酒精计划》截图
尽管拔叔在电影中总能魂穿角色，但他并非人们想象的电影呆子（film nerd）。他在多次采访中提到，自己能够“走出”角色。
“放开那种表演方法的神话吧，根本没有停留在角色里这回事（Let me put this Method acting myth to rest; there is no such thing as staying in character）。”在一次和尼古拉斯·温丁·雷弗恩（Nicolas Winding Refn）（《末路狂奔》系列导演）共同接受的采访中，拔叔笑称，他和后者在拍戏之余并不多聊——因为后者总是在聊电影，而拔叔本人则总是聊运动。电影之外，他是个会穿花格子衬衫的“丹麦老汉”。
电影之内，那双深邃的眼睛还将在各种电影中勾魂摄魄。他就是北欧的崎岖峡湾，是谜一般的幽深森林，是极夜的茫茫黑夜和极昼的璨然天光。他是麦斯·米科尔森。
麦斯·米科尔森
编辑：十一
在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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