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手册 × 《八月处子》导演：热爱侯麦，热爱洪常秀
《八月处子 La Virgen de Agosto》
导演: 霍纳斯·特鲁埃瓦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西班牙
语言: 西班牙语 / 英语
上映日期: 2019-08-16(西班牙)
片长: 125分钟
作者：Marcos Uzal
《电影手册》主编
译者：张碧思
Q：您拍摄这部电影的出发点是什么，是马德里这座城市还是女主角伊娃？
A：我的电影里往往有很多个出发点，想要描绘八月的马德里，应该算是拍这部电影的出发点之一。作为马德里人，我觉得八月独自待在这里有种很神奇的感觉，因为本地居民基本上都离开了，用这段时间去和朋友们见见面，不管是新朋友还是老朋友，似乎时间都会过得慢一些……我一直想做一部关于这种感觉的电影，我觉得它本身就很有电影感。女主角的诞生源于我和伊萨索·阿拉纳（Itsaso Arana）在上部电影《重新征服》（2016）中的合作，她很有创造力，我们彼此分享了很多想法和对事物的看法。另外，（这部电影的出发点）还包括我在那个时候看过的电影、读过的书、听过的歌，和朋友们一起经历的事情……我喜欢把电影比作一个通灵板——里面有各种各样的东西，我们只需静静等待一个形状逐渐显现出来。对我来说，拍电影也是一样的：我们有一段经历、一首歌、一位演员、一条街，把这些东西放在一起，一部电影的样子就逐渐显现出来了。
伊萨索·阿拉纳 Itsaso Arana
Q：您和伊萨索·阿拉纳的合作从剧本写作就开始了，你们当时就拟好了非常具体的剧本，还是在拍摄过程中有临场发挥的成分？
A：我们首先是找好了电影的形式，就是按照两周的时间进行划分，这个时间节点正好是马德里夏日系列户外节日的时间。我们用大概十天的时间写了一个剧本初稿，把它给团队里的其他成员看，也用它去找投资。然后这个剧本就被搁在一边了，基本没怎么用，后来我们只留下了结构的部分，然后重新往里面填充内容，在开拍的前一天晚上从零开始。我觉得自己也算是编剧，而且我其实不太喜欢临场发挥这个词——我们确实是有剧本的，只是我更喜欢在最接近拍摄的时候把它写出来，这样它才是开放式的、是关于此时此刻的。然后，我们就会完全根据它来拍摄，我还是希望台词是事先确定好的，不想让演员感觉到被导演抛弃了，要完全靠自己临场发挥。当然，我在写的时候也会参考和每一位演员之间的交谈，这样我写出来的东西才能更贴合他们自己的风格。说到底，我的剧本永远是为了演员而作。
《八月处子》剧照
Q：剧本为演员而作是指也会从他们自己的生活中汲取灵感吗？
A：对的，这会让电影更加丰富。不管怎样，他们为电影献出了自己的身体、声音、动作，所以应该由我来让电影去配合他们，而不是反过来。比起我自己创造出的角色，我对我正在拍摄的人更感兴趣。幸运的是我一直和同一群演员一起工作，我们一起成长。想到我拍摄的所有电影之间也相互存在着联系，我会觉得很开心。这其实也是通过电影建立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大家庭，和生活中大家所拥有的家庭不同。
《八月处子》剧照
Q：您刚才提到了演员的动作，电影中伊萨索·阿拉纳的笑容非常打动我，在一些具体的时间点加强了镜头感，这是事先设计好还是即兴的呢？
A：整个电影都是通过伊萨索·阿拉纳来讲述的，她身上既有真诚又有独特的部分。她总说要试着在这部电影里尽量隐藏自己，也就是说尽量减少表演的成分，让观众可以通过人物去自行感受。你说的这些表情和动作是电影里最深层次的东西，因为正是通过这些细节，我们才能看到一个真正的人。我们谈了很多这方面的想法，如何用细小的动作去构建一部电影，这些动作看似普通，但我们正是通过它们才能感知生活本身：比如喝一杯水、出门散个步、感受阳光照在脸上……而这些日常的事物往往在电影里占不了多少篇幅。我想我们作为电影人的使命就是让时间慢下来，在作品中创造出空间，让观众感受到这些日常的重要性。
《八月处子》剧照
Q：海滨浴场的一场戏似乎是电影中的重要转折，在那里我们第一次听到了伊娃的独白……
A：对，这是很关键的一场戏，正好在整部电影的中间。有一个重要的人物转变——在此之前是导演的电影，从这里开始就是伊娃的电影了，就好像她突然之间意识到了自己正在被拍摄。
《八月处子》剧照
Q：具体来讲，马德里有什么让您感兴趣的地方？
A：这不是一座特别有电影风格的城市，因为它不太好拍。它是嘈杂的，也没什么个性特征。即便是在建筑风格上，有时也会呈现出一种灾难般的秩序感。这种未尽感，不管它是好是坏，就是马德里的特别之处。在《八月处子》中，我拍摄的马德里非常具体，就是它的市中心，那些老街区。但是不管怎样，我首先还是对人感兴趣，而城市就是环绕着人们的气息。画家兼作家拉蒙·加亚对我曾有很大的影响，他说马德里的本质就是这里的气息，从塞拉利昂吹来的新鲜空气，尽管那边污染似乎有些严重。这就是我喜欢的西班牙绘画中的气息，尽管是透明的，但却可以清晰感觉到它的存在。我试图去抓住一些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这对于首席摄影师来说是个挑战，因为夏天的光线会太过耀眼和强烈。
《八月处子》剧照
Q：在电影中，你还引用了斯坦利·卡维尔还有爱默生。这些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参考吗？
A：对，我希望这些作品对电影产生影响，把它变成爱默生式的电影。《自力更生》这本书里有一个我很关注的问题：我们的哪个部分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这是一个让我困扰甚至感到焦虑的问题，因为我越来越认为我们是通过传递来相互交流的，仅仅是传递那些我们从别处得来的观点，而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想法。爱默生提到了一个说法就是作为“原始”的人生活，作为真正的人，去找到属于自己的语言……这种说法就很美国，对欧洲人来讲要困难得多，因为我们身后有上千年的历史。
《八月处子》剧照
Q：您拍摄电影的时候会参考其他导演的作品吗？
A：会，我很喜欢和其他的电影作品产生联系。我打心底里认为创作，不管是电影、文学还是绘画作品的创作，都是从和其他作品产生联系开始的。如果拒绝承认这一点的话，我认为是非常无礼的行为。装作没有一个人在我们之前存在，显然是不对的。电影最美的地方之一就是让我们置身于一个比自己更广阔的世界，而这显然得益于那些我们能够观赏、学习、参考的其他导演的作品。因此，我可以坦率地说我的电影和《绿光》之间有直接联系，因为我热爱这部电影，它萦绕在了我心头，让我立马产生了拍一部关于夏天的电影的冲动。《八月处子》基本上就是一个翻转的再造品。在侯麦的电影中，戴尔芬是绝望的，找不到人和她一起离开夏天的巴黎；在我的电影中，伊娃则是坚定地想留在马德里。
《绿光》剧照
Q：在看您的电影时，会想到的另一位导演是洪常秀。您对他感兴趣吗？
A：我认为他是当代最伟大的导演之一，应该也是给我带来快乐最多的导演。他能够把自己从一堆被认为拍电影所必须的东西中解脱出来，他的工作方式会让人感到想要拍电影，同时也给大家指明了道路。
洪常秀
Q：在法国我们很少看到年轻西班牙导演的作品，您认为有正崭露头角的一代吗？
A：对，当然。在参加卡罗维发利国际电影节的时候，两位法国影评人表示喜欢这部电影，并专门来找我交谈。他们很惊喜能够看到“一部这样的西班牙电影”而且表示确实对当今的西班牙电影不甚了解，除了几位有名的导演如佩德罗·阿莫多瓦（Pedro Almodovar）、阿尔伯特·塞拉（Albert Serra）、奥利维尔·拉克谢（Olivier Laxe）……但年轻的西班牙电影是有的！我不知道能不能算作一股浪潮或者运动，因为它的组成很多元，但我认为自己是年轻一代西班牙导演的一员，这一代大概是从2000年底开始拍电影的导演们。比如我觉得自己和Angel Santos就比较近，还有Isaki Lacuesta，Javier Rebollo和以自由风格著称、我个人也特别喜欢的Andrés Duque。Meritxell Colell的处女作《迎风而行》（2018）非常棒。另外还有Sergio Oxman，Elías León Siminiani，Virginia García del Pino，Celia Rico。Los hijos和Carla Simon的《93年盛夏》（Été 93, 2017）应该是其中唯一一部在法国发行了的电影。作为个体我可以感觉自己是独特的，但绝对不是作为西班牙电影的代表。尽管大家很不同，年轻的西班牙导演之间有一种相互支持的情感。
《八月处子》剧照
Marcos Uzal
于2020年6月21日进行电话访谈
编辑：少些盐
现居禅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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