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亲历好莱坞大罢工的华裔电影人，6月30日将迎来决定性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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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美生中国人》
中国艺术顾问、华裔导演迟少艾
6月30日好莱坞编剧大罢工将会有阶段性结果
采写：Celeste
国内电影行业记者、欧美电影自媒体博主、影评作者。正在从媒体人转型为创作者的全类型片影迷
一个月前，15年来最大规模的编剧大罢工席卷好莱坞。5月2号，数千名好莱坞编剧聚集在美国纽约及洛杉矶各大影视公司、尤其是流媒体公司门口，举行大罢工游行。相比15年前以薪资为核心诉求的编剧罢工，此次好莱坞编剧工会（WGA）的诉求颇具时代特色——限制使用AI（人工智能）代替编剧进行电影、电视剧剧本创作。而代表资方利益的美国主要娱乐公司联盟（AMPTP）在谈判桌上并未同意WGA的诉求，在WGA会员投票表决后，罢工行动吹响号角。
据各大外媒报道，大量脱口秀、美剧、电影因此停工、停播，受影响的包括著名脱口秀《周六夜现场》《吉米肥伦今夜秀》、网飞系列剧集《怪奇物语》、漫威电影《复仇者联盟5》《雷霆特工队》、迪士尼流媒体系列剧集《夜魔侠：重生》等。因此，越来越多人线上声援或线下示威游行，最开始是编剧，后来导演、演员工会也加入其中。
WGA编剧大罢工游行
正值由杨紫琼、吴彦祖、关继戚、刘玉玲等主演的美剧《美生中国人》（又译：《西游ABC》）在迪士尼流媒体上热播，本次“全华裔阵容”除了好莱坞代表华裔演员，还包括华裔制作团队，笔者十分有缘采访到《美生中国人》的中国文化顾问，也是作为知名美籍华裔导演、编剧的迟少艾，探秘好莱坞编剧大罢工的最新进展。
深耕好莱坞多年的迟少艾拥有多重身份，她既是一位作家，也是一位知名影视导演、编剧、制作人，同时还在Art Center School of Design担任客座教授。作为编剧的她与陈凯歌、邬君梅等均有过剧本合作，作为导演的她执导作品包括《吴奶奶的逃跑计划》《沉浮》《失明》《点心葬礼》《蝉之夏》等；她独立制片的影片《Burden》还曾获圣丹斯电影节最佳观众奖。美国洛杉矶华文作家协会荣誉会长北奥对迟少艾曾有过高度赞赏：迟少艾讲的是小众故事，在美国讲小众故事是很难的事，她走的是一条人迹罕见的路，但她初心不改，希望她用她的坚持让我们华人，尤其是华人女性群形象在荧幕上发扬光大。
迟少艾在洛杉矶亚太电影节
此次，迟少艾导演也为我们分享了她作为WGA会员，从第一视角出发，对于此次编剧大罢工引发的一系列影响的观察。在她看来，AI不可代替她作为编剧的主观能动性，但AI的浪潮如流媒体时代的到来一样不可阻挡，对于斯嘉丽·约翰逊此前关于《黑寡妇》与迪士尼的院线及流媒体之争的抗议，她也表达了支持。2007年为期100天的WGA大罢工，曾令美国电影行业损失近20亿美元。迟少艾真诚分享了她自己在此次编剧大罢工所受到的冲击与影响，包括《美生中国人》（《西游ABC》）第二季开发计划也因此成为未知数。她还透露，6月30日的谈判将成为决定本次罢工后续发展的关键节点。
以下是记者Celeste对迟少艾的采访。
Celeste：想向您了解一下好莱坞编剧罢工的一线情况，您自己有没有参与到一线的游行或者是上街抗议中去呢？
迟少艾：我还真的没有去，不是不想去，是因为家里有亲人去世，加上我年初回国、女儿毕业，再加上新片3月27号上映，好坏事都赶在一起了。所以今年一年紧绷得像上了弦，游行的时候真的没时间去，但情况都知道。
Celeste：您能讲一下您了解到的现在最新的情况吗？比如参与的人数和范围之类的？
迟少艾：其实任何事情都一样，时间是最无情的，不管好事还是坏事，时间都能改变很多东西。现在我个人觉得，热情度没有刚刚开始的时候那么高了，但是游行还是有，只是人数没有那么多，不过各个电影厂门口，还有特别是那些Amazon、Netflix，这些大的流媒体（Stream）都还是每天都有的。
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我也是导演工会的会员，导演工会也在重新谈他们的合同，所以现在大家的焦点有点放在导演工会上。因为编剧工会的协议是5月1号就到期了，而演员和导演工会都是6月30号到期，马上就到了。而演员工会已经得到了大多数投票同意罢工，如果达不成协议的话，我们（导演工会就也会）同意罢工，好莱坞等于说是三个协会都面临着这个合同问题。而不管哪个工会，都是跟同一拨人谈，他们其实没有精力、能力和脑力来跟三个协会同时谈的。
现在我们导演工会会员收到邮件开始投票，就同意与不同意的选项给了我们新的条件。上周六的时候导演工会刚刚开了年会，实际上，至少谈判桌上代表了导演工会的这些人还是挺满意的，因为我们要求的那些条件、条款基本上都达到了，所以现在其实我个人觉得导演罢工的可能性非常小。如果这个协议真的达成的话，6月30号以后，好莱坞就必须又把重点和焦点再放回到编剧上面。
所以我个人觉得现在是：一来先把导演协会的诉求解决了，然后看看演员那边怎么样，如果演员导演都不罢工的话，好莱坞肯定会再回到谈判桌上去，跟编剧去谈。等到他们给导演协会和演员协会谈判成功之后，会形成一个依据或蓝板，回过头来，他们可以再跟编剧说：我们这样子可不可以？
因为其他的协会都已经同意了，所以现在的情况是编剧也在等。所以游行虽然还有，但其实没有什么太大进展。
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在派拉蒙影业门口支持编剧大罢工
Celeste：现在编剧工会的最终诉求具体是什么呢？
迟少艾：大家最关心的还是AI。除了各种工资、分红、创作权利之类的条件，大家最关注的问题还是AI不允许能够代替导演。导演工会里有一条写得特别明白的：导演的位置是一个真人的位置，就是human、 person，是不能够由任何人代替的。就像没有AI之前的要求是不能有其他人代替，现在不仅不能由其他人，还包括AI也不能代替。
AI不能代替编剧，对吧？如果AI还要代替编剧的话，编剧就不存在了，谁愿意去跟AI竞争，对不对？如果AI两个小时就把剧本写出来了，那不就麻烦了吗？所以其实不仅是编剧的薪资费用，还有创作权利的保护。
Celeste：之前罗素兄弟认为AI能够大面积地取代导演、能自己做电影，想问一下您对此的看法？
迟少艾：我个人觉得AI可以是一个非常好的辅助工具，但因为我自己是导演，我个人觉得，不管AI多么聪明，他还是无法代替人的大脑现实的、第一反应。比如，我作为导演，我可以看到了演员现场表演是什么样的。AI可以用来做分镜头、画板这些做准备，但是有很多现场的、实际发生的、生活里的东西，包括我们自己人本身的 biology，就是很难预测的。我们自己都不会知道我们将会怎么反应。
比方说，大家给我颁了个奖，我觉得特别高兴， AI就把这个数据收集起来了，但没准下一个奖我得了以后不高兴，因为这个奖是我不想得的，就是这种现实的、人的、生物的反应是AI无法预测的。但我觉得AI也可以是很好的辅助工具，比如我10次得奖都特别高兴， AI就可以给我创造出来很多高兴的这一部分，我就不用去做了，然后我自己就光写不高兴的那一次。所以它是个辅助工具，但他永远不可能代替我，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下一秒将如何反应，他怎么能知道，对不对？他就更不能知道了。
所以我觉得，机器就是“智能”，一个是智，一个是能。智的部分，AI是无法和人真正去抗争的；能这一部分，机器是可以的，因为它永远不会累、永远不会老。而且随着数据的增加，它可能会变得更“能”。但智这一部分是人类的东西，智能、智慧这一部分它是得不到的。就像在国内，手机代替了所有的东西，但不能说手机就等于是你。
我觉得创作这个东西是很难代替的，因为编剧写东西是很多激情或者灵感突然就来，它不是大数据的综合。另外，人的大脑其实也是个数据库，就像中国人说“姜越老越辣”，编剧随着年龄增长、生活经历的丰富，储存的数据也会越来越多。
演员马克·鲁法洛参与游行支持编剧大罢工
Celeste：现在会有更多片方愿意采用AI节省成本，您觉得有没有可能这会成为一个必然的趋势？
迟少艾：历史的车轮没法阻挡。其实我觉得怎么能找到一个合理共存的方式是最好的。因为其实AI现在还只是冰山一角，这将会有多么大的冰山的到来我们都不知道，现在只是刚刚开始，谁都无法预算将来的AI是什么样子。
Celeste：目前的大罢工还有其他具体的诉求吗？
迟少艾：最基本的还是改变流媒体时代雇佣编剧的条件。比如今年Netflix大火的《怒呛人生》，它是个只有9集的限定剧。如果一个编剧这一年就写了这么一个剧，而且是一个限定剧，甚至不见得都是一个编剧写的。那么从写完了到再找到下一个工作之间，可能还有个很大的空档。而原来传统的电视连续剧每一季都是22集的，也就是说我工作半年即使下半年不工作了也可以。所以流媒体带来的也是一种从22集到9集限定剧的创作形式的改变。
《怒呛人生》剧照
Celeste：关于您刚刚提到的流媒体，之前斯嘉丽·约翰逊在接受《综艺》杂志采访的时候，有提到这次罢工跟她之前和迪士尼关于流媒体和院线之争有类似性，都要坚决为维护自己的权益去抗争。想问一下您对此的看法？
迟少艾：之前所有人都不知道流媒体将会有什么样的前途和多大的影响，因为太新了，没有什么可以根据以前的前例做基础。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是一个必然的趋势，但是疫情把它给提前了，如果没有疫情的话，可能5年、10年也会像今天一样。只不过也因为提前了，所有的人都没有做好准备，不管是电影制片厂还是创作人员，在大家都没有做到做好准备的时候，他气势汹汹地、汹涌澎湃地一下子就来了。所以大家都有点措手不及，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对待。
在这种情况下，怎样去合理地在甲方和乙方之间达成较合理的协议，大概是摸着水过河的，实际上大家都在探讨。在没有流媒体之前，所有的就是北美票房，其他的都叫世界或国际票房。国际票房在中国市场没有开始的时候，全世界40%基本上都在北美，所有的人眼睛都紧紧地盯在北美这块肉上。然后流媒体出现了，靠的不是买票而是会员订阅，这就不是一个北美能竞争的了。在这种情况下，北美还不到4个亿的用户，而全世界的人口现在是将近80个亿，这之间的差别将近20倍。也就是说从流媒体的角度看，世界市场要远远超过国内市场，那分账要怎么分呢？
所以我觉得斯嘉丽是有道理的。但影院就不一样了，影院是实打实的60%在北美，但是流媒体才5%的市场在北美，剩下的95%不分成，那谁愿意？但是怎么个分法没有前例，是第一次。
我觉得中国也会有这一天到来的。只是国内现在的片子要挣钱的话还是落在院线，因为中国人还没有进入到家家都订爱奇艺、优酷、腾讯什么的，但像北美家家户户有多少个hulu，Disney+，Netflix，Amazon，HBO......即使不看也交会员费。我们家天天光这些，每个月就150块钱就没了。
Disney+
Celeste：那么大罢工的现状对迪士尼等流媒体的项目有影响吗？
迟少艾：当然有了，有好多，比如我去年参与的项目，迪士尼流媒体拍的根据《西游记》改编的《美生中国人》（《西游ABC》）。第一集拍摄时导演临时改想法，就把我抓上去客串了。此外，我还是这部剧的中国文化顾问。我们一直在等有没有第二季，但现在哪个厂哪个平台都不敢说有，因为谁都不知道大罢工情况是怎么样的。
所以确实，各方面都会有影响。比如我认识的好多导演，现在都不工作，有些是因为罢工导致他们的项目暂停，有些是因为他们愿意跟编剧站在一起。所以有个人的原因，也有工作的原因。
《美生中国人》（《西游ABC》）海报
《美生中国人》（《西游ABC》）剧照
Celeste：那这次的WGA大罢工，对您个人有影响吗？
迟少艾：当然有了，影响很多。我有个剧本本来写完了，4月就签了合同，关于圣诞节的故事本来应该在圣诞节放，所以至少现在剧本就应该定了，七八月、八九月开拍，但现在估计今年上不了了，所以很痛苦，好莱坞是第一稿就开始结算，他们也不能够付我钱、我也不能写剧本，我的生计断了。
也不只是一个项目有延迟，还有至少两个项目，本来准备拿给制片人或制片公司，但现在也不能做了。我本来还有一个短片想拍，但现在也不敢动，就看6月30号能否谈下来。如果能谈下来，我就可以工作，要不然我基本今年上半年就都废了。
Celeste：预计这次大罢工会什么时候结束呢，或者有明确的计划要坚持多久吗？
迟少艾：没有，谁也不知道。如果导演协会不罢工，演员工会和编剧继续罢工，那也比较麻烦。最好的结果是导演、演员都不罢工，然后编剧可能就会很快结束。最不好的就是导演、演员都没达成协议，就跟编剧一起继续罢工，就这三种可能性，所以只能说现在大家都屏住呼吸，就等6月30号。
-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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