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城记 | 长江之神:江渎庙钩沉与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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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长江为“四渎”中的“首渎”,对其祭祀更是关乎国祚民殷,历代王朝都极为重视。
▲秦始皇重序天下名山大川,建立“五岳四渎”的国家祭祀制度。
01
他是谁
就在庭园的左侧,有一个并不显眼的仿古亭,亭子正中,有三尊铜像坐落。很多人并不知道她们是谁。走近铜像前的石牌,但见上书“江渎神和他的妃子”。
这更让人迷惑,“江渎神”又是何方神仙,缘何在此?
02
古代帝王的“五岳四渎”巡祭
山川崇拜,几乎伴随人类发展历程。《礼记.祭法》说“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
据《史记·封禅书》中记载,早在尧舜时期便开始“望山川,遍群神”,那时的部族首领,每五年就是巡狩一次五岳,望秩于山川。
这样的传统为历代所效仿,到了周朝“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五岳视三公(注:视五岳如同对待三公礼),四渎视诸侯(注:视四渎如同对待诸侯礼),诸侯祭其疆内名山大川”已成为一种稳定的制度安排。
秦始皇热衷于出巡封禅,并大力修建祠堂庙宇做为祭祀场所,当时被列入岁祷的大川有六:即“自崤以东,名山五,大川祠二。……水曰济,曰淮。”“自华以西,名山七,名川四。……水曰河,祠临晋;沔,祠汉中;湫渊,祠朝湫;江水,祠蜀。”可见当时已有完备的江渎之祀以及庙祠。需要说明的是,当时秦国的都城在咸阳,位置偏西,五岳皆在其东,因此他将“五岳四渎”扩大到“十二名山,六渎”让咸阳居于它们之中,以便符合“岳镇方位”的王朝地域正统性。
汉朝建立后,承袭了秦朝祀名山大川之礼,且有过之而不及。尤其是汉武帝刘彻,在司马迁的《史记》中,成日装神弄鬼,寻仙问道,完成没有正形。为了长生不老,他四下出巡,礼其名山川,行过则祠。《史记.封禅记》中说他“今上封禅,其后十二岁而还,遍于五岳、四渎矣”。
而司马迁本人也经常陪汉武帝出行巡祭,他写道“余从巡祭天地诸神名山川而封禅焉”。
03
”江渎神“因何在成都
从唐朝开始,天子对“五岳四渎”封号,如封江渎之神为广源公,河渎之神为灵源公,济渎之神为清泉公,淮渎之神为长源公。
到了北宋仁宗康定元年,皇帝下令“封江渎之神为广源王,河渎之神为显圣灵源王,淮渎之神为长源王,济渎之神为清源王”。
大家可能很好奇,成都并不位于长江之滨,为什么要把祭祀长江之祠——江渎庙设在成都呢?这就得从长江的文化之源说起。
我国古代一直视岷江视为长江之源,直到明代徐霞客才纠正为为金沙江。因此,在相当长的历史长河中,岷江就等同于长江,它所滋养的,有着2300多年建成历史的成都,自然就成为祭祀长江的地方。
《廿五史》便记载来看,自秦以降,封建帝王遣官致祭江渎之地主要在岷江重镇成都。汉袭秦制,江水祠蜀,更是得以确认。只是到了后来,才有”汉初祠之於源,后祠之於委也”之说,偶尔改祀“江于江都”。
到了唐武德、贞观之时,规定“四渎,年别一祭”,南渎大江祭于益州成都。清《四川通志》便载有唐玄宗所撰《祭江渎文》:
惟神包总大川,朝宗于海,功昭润化,德表灵长。今因夏首,用率常典,敬以玉帛、牺牲、粢盛、庶品,明荐于神"
之后,江渎之祭主要在成都府、扬州、湖北宜昌之前转换,但大多数时侯仍在成都。如宋仁宗赵祯就下令,每年“立夏日祭江渎于成都府”;而康熙皇帝在位时,也曾专门派出官员,带着他本人御置的祭江渎庙祭文,前往四川祭奠,规格同于祭社稷坛。
04
成都“江渎庙”
成都的江渎庙建于何时?从《史记·封禅书》“江水,祠蜀”的记载来看,秦代岷江流域的蜀地修建有江水祠或江神祠。《汉书·郊祀志》载:“秦并天下,立江渎庙于蜀”。
《华阳国志》说李冰在湔氐县天彭门(阙)考察水势地貌,“仿佛若见神,遂从水上立祀三所,祭用三牲,珪璧沉濆。汉兴,数使使者祭之。” 似乎当时李冰建有三所江渎神祠,因为“祭用三牲,珪璧沉濆”应为祭渎神之礼。
然而,由于在史籍中没有记载具体位置,对天彭门也有松潘、灌县和彭县几种说法,所以秦汉蜀地江渎祠庙的详细地址今日难考。
后来的江渎祠又称江渎庙,建于隋开皇二年。据唐李泰《括地志》记载,“江渎祠在益州成都县南八里”,位置在当时的检江(古称流江、笮桥水,今称南河)岸边。
《新唐书·地理志》云:“成都,次赤。有江渎祠。”
据《四川通志》记载,唐初江渎庙“其南临江”。唐玄宗天宝六年重修。唐末节度使高骈大规模筑成都城和改造河流,形成“内外二环抱,大小重城相包”的成都城市格局,结果造成江渎庙与江始隔。
进入宋朝,成都江渎庙渐入鼎盛朝。开宝六年,宋太祖专门从帝都开封派遣设计师、绘图师以及能工巧匠来到成都,重建了江渎庙。重建后的江渎庙“杰阁广殿,修廊邃宇,闻于天下。”
宋仁宗庆历七年,著名政治家、书法家文彦博在担任益州知州时,又对江渎庙进行了扩建,使“庙益宏丽矣”。
南宋淳熙二年(公元1175年),时任四川制置史兼成都知府的范成大重修江渎庙。他在成都任上只有短短的两年,却将江渎庙扩展到“庙宇有屋209间,围墙6870尺。”
当江渎庙完工,他也将离任出川之时,专门邀请诗人陆游撰写了《成都府江渎庙碑》一文。文中写道:“井络之躔,下应岷山,蟠踞华夷,江出其间。奔蹴三峡,放于荆扬。江流东倾,于海朝宗。庙成公归,与江俱东。壮哉汤汤,环我蜀城,万古不竭,亦配公名。”
之后的岁月,江渎庙几毁几建。明初,朱元璋下令去掉前代对名山大川的封号,改为“五岳四渎之神”,江渎改为南渎大江之神,朱元璋亲自“署名于祝文,遣官以更定神号告祭。”
长江之神的称谓,便由此而来,江渎庙祠成为祭祀南渎大江之神的地方。
成化七年,在岁月中损毁的江渎庙得以重建。并在庙中用铜铸造了江渎神及他的两个妃子的塑像,并铸造了“铜钟、铁炉、铁香鼎、铁花瓶、铁莲炬”等。
如今,除了保存在四川博物院花园里的江渎神与妃子的铜像外,其余的物件已不知所踪。
明末,在张献忠和清军的反复蹂躏下,成都沦为焦土,江渎庙在倾巢之下,未能独善其身。
清代入关后,顺治元年,定祀之礼,”五岳、四镇、四海、四渎配享方泽坛。祭河渎于蒲州、祭江渎于四川成都府、祭淮渎于河南唐县、祭济渎于济源县。
尊崇汉文化的康熙更是九次隆重祭祀江渎神,并亲自制祭江渎庙祭文, 派专官前往西蜀祭奠,规格同于祭社稷坛,礼仪高于祭孔庙的礼仪。
尽管如此,江渎庙的辉煌早已不在,江渎庙所在的区域,变为了清兵的“南校场”,江渎庙的空间受到极大的挤压。
江渎庙最终于 1966 年退出了成都的历史舞台,如今只留下一块“江渎庙旧址”的牌子,悬挂在与西汉文翁所创石室中学相邻的一堵墙上。庙中屹立数百年的江渎神及他的两个妃子的铜像,如今也只能寄身于四川博物院前的庭园小亭,无比寂冷。
正因为江渎庙不复存在了,以至于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由成都市组织编纂的《成都通志·文物志》中,竟然找不到有“江渎庙”的只言片语。
05
能否再现“江渎庙”
成都江渎庙,做为我国“五岳四渎”中“江、淮、河、济”四大渎庙之首,在历代王朝的名山大川国家祭祀中,曾经拥有至高无尚的地方,可以说堪与“五岳”齐名。
它的兴衰曾关乎国祚民殷,它的崇祀历史已经存续了2000余年,它在文化上价值并不亚于同样有着2000多年历史的都江堰水利工程和成都历史文化名城。
不仅如此,这里还曾是历代文人墨客都喜欢凭吊游玩的一方名胜。从古人的诗句中可以看出,当年的江渎庙,不仅仅只是一座庙宇,在庙宇之外还建有广场,栽种有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同时开凿有宽阔的水池,种植有大量荷花。水池长榭,亭台楼阁,共同构成一处环境优雅的名胜。
2021年,成都市开展了水文化遗产普查,水文化专家王晓沛与普查课题组对成都江渎庙的历史、文化价值进行了梳理和挖掘。认为江渎庙代表着河流文化,是水文化厚重历史的经典体现,表现出古人对孕育了东方文明和中华文明的名山大川既亲和又敬畏的一种心态,传达出人们渴望五谷丰登,风调雨顺,生活美满,追求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愿景。
课题组建议在江渎庙原址,重新恢复江渎庙、复原张仪楼,并结合上莲池,下莲池,将其打造成为成都文化地标。
张仪楼曾是成都的四大名楼,是蜀汉时期为了纪念修筑成都城垣的秦国宰相张仪所筑。诗人岑参曾写道“传是秦时楼,巍巍至今在。楼面两江水,千古长不改。曾闻昔时人,岁月不相待。”根据相关文字描述,古代张仪楼的位置也在江法神渎庙附近。
古蜀和今天的成都皆因水而兴,从大禹“岷山导江,东别为沱”到古蜀鳖灵“决玉垒山以除水害”,再到秦蜀郡太守李冰修建都江堰,以及后来西汉时期的文翁,三国时期的诸葛亮,唐朝的高俭、章仇兼琼,明朝的卢翊,以至延续到近现代的无数治水者。是他们创造蜀地的富庶与成都的千年繁华。
可以说成都平原的富庶很大程度也得益于岷、沱二江的滋养以及都江堰工程对岷、沱二江的治理和科学利用。
做为一个按照“上善若水,水孕文明,文明城市”的自然哲学模式形成和发展起来的城市,成都确实需要一个代表这种文化和精神的地标。
有了这个新地标,成都才与长江上游古代文明的起源与发展中心,中华文明的重要发祥地之一的地位相匹配。
▲江渎庙恢复重建意向图。
参考文献:
1.四川省地矿局物探队,《成都市水文化遗产普查报告》,2021年;
2.贾登荣,《成都江渎庙的缘起》;
3.王晓沛,《成都江渎庙:长江江神祭祀地》,蜀都河图系列讲座No.1
4.干鸣丰,《长江之神“江渎”祠庙勾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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