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我转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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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政治部通知我,说政委找我谈话。这个时候,找干部谈话,不是提职,就是被确定转业。我清楚我的处境,我属于后者。
雨后初晴,黄昏湿冷湿冷的,我从营院往机关大楼走。两里地的路程,我没有骑车,我步行。我需要这段路程,来酝酿应对首长的问话。首长最后肯定会说:“怎么样,有困难吗?有什么想法说出来。”
想法当然有,我想在部队接着干。我是正营职军官,还差一年就符合自主择业条件。现在社会上就业压力越来越大,随着转业干部的增多,政府安置压力大,分配的工作也大不如前。
我慢腾腾地往前走,看到两个年轻人,依着路旁的一株大树,搂抱在一起,搂得那么紧,恨不得一个人把另一个人装进去。我说不上是厌恶,还是嫉妒,总之,这种情景,与我的心境反差太大,我心里有一丝不快。
姑且称他们为浪漫吧。我和妻子丽华从来没这么浪漫过。记得我们结婚后第七天,我正在家休假,接到单位通知,让我火速归队。回到营院,才知部队要北上大庆,抗洪抢险,两个钟头后出发。我匆忙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就打点行装。
车队启动那一刻,我听见有人在细雨中呼喊我的名字。我以为是幻觉,转着脖颈搜寻,是我新婚的妻,她手里拎着一只旅行包,她身旁,我岳母为她撑着雨伞。
多少双眼盯着我,我不敢下车。我向妻挥手,让她回家去,她却向我的车奔跑过来。车已启动,我担心她的安全,就跳下车,向她冲过去。
雨水像细密的珍珠,挂在妻的发间。妻把包递给我,沉沉的一包水果,还有烧鸡、饼干。她眼里含着泪,尽管她的脸被细雨 36 40910 36 14986 0 0 1608 0 0:00:25 0:00:09 0:00:16 3345湿,但我还是能看出挂在她眼角的是泪,不是雨。毕竟我们才新婚七天。但妻是坚强的,当着我的面,她始终没让那眼角的泪滚落下来。
我鼻子一酸,急忙接过包。我转过身,才发觉长长的车队停了下来。车上,所有的目光穿透细雨,盯着我们,包括我们那个脾气火暴的团长。他一再下令,让每个官兵务必通知家人:所有亲属不得送行。然而,我的妻还是来了。这就是我的妻,一个煤矿工人。
我等着团长一顿臭骂。我万万没想到,团长竟然走出车,面对着我的岳母和妻,高喊一声:“敬礼!”
一千多号人,坐在车上,齐刷刷将右手举到额角。许久,他们才放下手臂,将军用雨衣罩在头顶。
团长钻进车。小车启动了。小车后,一辆接一辆的军用大解放跟着启动,长长的车队,在细雨中缓缓前行。
我的眼泪涌出来。我没敢回头,我想,妻眼角的两滴泪一定也涌了出来。我心里无比自豪,虽然妻是来送我的,但事实,她代表了所有的官兵亲属。
我们到大庆时,嫩江平原天气很好,嫩江两岸一片平和景象。老百姓也很平静,他们参与筑堤,但脸上并无忧虑的神情。我们按上级的指示,筑嫩江大坝,筑了两天。阳光很烈,晒破了我们的肩膀,除了嫩江里缓缓流动的河水,我们并没看出洪水的迹象。我甚至觉得我们的指挥官大惊小怪。然而,就在我们喘息之间,我们看见嫩江北岸往北那片平原上,水像一道浑黄的移动的墙,直奔我们而来。顷刻间,那边的高粱和树木,被淹没在水中。嫩江北岸往北,成为一片汪洋大海。
南岸比北岸高,上级命令我们,死守南岸二十四小时,保证下游老百姓安全转移。
检查,巡视,固守。我们团发现了一个大的管涌,团长立即组织战士潜入深水,堵塞管涌,但都无济于事。
形势逼人,团长一声令下:在全团选出十八名水性好的干部战士,组成敢死队,堵塞这个最难对付的管涌。我水性不错,读高中时,游泳得过一块床单,我报了名,并被选中。
我从我们营作业地往管涌处奔。妻那张噙着眼泪的脸,不断在我眼前闪现。我的担心和不安更加强烈。但我没把这种不安说出来。我一次次对自己说,没事,别想它,集中精力,我会没事的,我们会顺利完成任务,安全返回。
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那个出现管涌的地段。到了目的地,团长拦着我,让我休息一下。情况紧急,我哪有心思休息,我跃入水中。
水透心凉。
十八人敢死队顺利完成任务。那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我们穿着裤衩,一次次潜入水中,与水流搏击,水浪冲走了我们身上的裤衩,我们十八人浑身赤裸,身上遍是泥水和伤口渗出的血痕。
当我们瘫软在河堤时,我们已顺利将管涌堵住。我们团,我们整个师完成了堵截洪水的任务,为老百姓赢得了撤离时间。老百姓安全撤离后,由于洪水很快会漫过堤坝,上级命令我们迅速撤离。
撤离时,我们才知道,在堵塞管涌时,我们的营长、参谋长、我们的团政委,一直就在岸边等着我们。
我心里涌出一阵感动。
抗洪抢险归来,我们还没来得及休整,又接到上级命令,让部队进行调整,一个师压缩成一个旅,我们全团撤编。
从消息传来,到正式下令,时间持续了一个月,我却仿佛经历了漫长的十年。等待最后命令的时日,我受着煎熬,因为我留恋那身军装,在军营还没待够。我申请留下来,所有人都想留下来,可这一次毕竟是大裁军,大调整。我们都怀着一丝侥幸的心理,等待着最后命令。
命令下达,我们团两千多号官兵,只有近百人留下,编入别的营队,我被确定留了下来。我知道,因为我是年轻排长,因为我抗洪抢险表现勇猛。我行走在新的营区,忍不住落下泪来。我喜欢军装,我热爱军营。经历那么长时间的等待,煎熬,我留了下来,此刻的激动,无异于第二次入伍。
我走进家,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迎向我的,是妻那张泪痕满面的脸,岳父岳母的脸色也不好看。尽管他们在极力掩饰,但我还是看出了他们脸上的失落。我问:“咋啦,出什么事了?”
岳母说:“丽华下岗了。”
岳母的话一出口,妻“哇”地一下哭出声来。这是我们结婚以来,我第一次看见妻哭得这么伤心,她以前也哭过,但都是悄然落泪。
我脑子“轰”地一响,似乎房子塌了半边。妻的工作并不好,收入不高,但毕竟有一个工作。下岗了,女人三十日过午,她上哪儿再去找工作?
但我不能把我的担心说出来,我装作无所谓,此刻,最能安慰她的是我,我是她的靠山。
我说:“下岗就下岗吧,我养你。”
妻还是开始了她的打工生涯。没有固定单位,没有固定收入,没有双休日节假日,一个月四百块钱,却总是忙碌着。
她说,人不能闲,一闲下来就老了,完了。
妻最后一份工作,是给一个水产老板打工。那是一个露天的水产市场。冬天冷,妻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厚棉鞋,把自己打扮成一只“北极熊”,在湿漉漉的地面忙碌。几个月后,妻被我们部队评为十佳军嫂,被区里评为再就业模范。
有一天晚上,妻尿血了。上医院检查,说是长期受凉引起的肾病。
我知道妻卖水产的工作很辛苦,没想到苦成这个样子,而她一直瞒着我。我说:“这班不上了,说啥不上了!”
妻坚持要上,她说:“我刚被评为就业模范呢。”
“我们不要模范,我们要身体,我们要孩子!”我吼道,态度坚决。
妻再次下岗。
这是五年前的事。五年后的今天,我也面临“下岗”。面对黑沉沉漫过来的夜,我一声叹息:生活,这就是生活!
我跟随大部队,跋涉到美丽的科尔沁大草原。我们军与某空军进行地对空大规模军事综合演习。演练半个月后,部队就要进行实弹射击。实弹射击前夜,我望着美丽的草原之夜,心里格外担心,明天,就是妻的预产期,孩子能否顺利出生,妻能否平安?没有电话,演练保密,不让用手机,我只对着家的方向,祝愿她们母子平安。
第二天清晨,太阳升起,草原壮美极了。我担任全连阵地指挥。我沉着冷静,顺利完成全连实弹射击任务。炮轰后的草原趋于沉寂,我仿佛听见孩子的啼哭,看见妻幸福的微笑。
一个星期后,部队撤回,我推开家门,妻穿着睡衣,半卧在床。我在床上搜寻,看不见襁褓,看不见我的孩子。妻痴呆的目光盯着我,片刻,终于裂帛一般轰然大哭。妻告诉我,孩子没了,是个儿子,难产,一出生就没了呼吸,就在我把炮弹打得满天飞的那个上午。
我的儿子,我可怜的儿子。我不是医生,但我坚信,如果妻分娩时,我在身边,我会帮妻解决一些困难,妻会因我在场,多点信心和力量,儿子就不会在妻的肚子里迟迟出不来,更不至于出来时就没了呼吸。就算我无回天之力,我也应该看我儿子一眼,送他一程,毕竟,他到过这个世界一遭,我们父子应该见上一面。
我坐在床前,就那么默默地坐在床前,没有流泪。我自己也奇怪,我为何不哭,是心过于冷漠,还是傻了,不知道落泪。
作战值班室出奇的静,我独自一人守在电话机旁,等着新年的钟声敲响。我等来的却是妻紧张急促的声音,妻在电话那端说:“老爸突然病倒,脑血栓。我这就找车送医院,你赶紧请假。”
大年三十,除了值班员,都在家与亲人团聚,这个时候请假,我怎么说得出口。妻说让我找人替一下,要不换一下,我明天再值班。我清楚值班规定,不是极特殊情况,不让替,也不让换,值班员名单节前就报上级了。上级命令,不能随便更换值班员。我是军人,我得服从命令。
妻道:“军人就都是冷血动物吗?”
我一直坚守到第二天,早八点,交了班,打车直奔医院。岳父手上挂着吊瓶,一夜之间,他完全变了一个人,说话口齿不清,半身边子不能动弹。
岳母一着急,引发了冠心病,也住进了医院。我们家那点积蓄,像水一样很快流光。
可生活还得继续。
路两旁的雪未化尽,这儿一块那儿一块,像我凌乱的心绪。路旁高楼林立,却没有我的一砖一瓦;花坛锦簇,没有我的一草一木,哪里是我真正的家?我一直寄居在岳父家里,五口人,挤在两居室的房子里,温暖和热闹之时,也有些许辛酸与尴尬。
部队刚涨工资,给我带来实惠,我卯足劲拼命干,以便获得首长认可,多干两年,攒点钱,凑着买房子的。可现在……
我选择走营院后门,我怕那些下班的机关参谋干事看见我。我要走了,我不知道怎么同他们打招呼。
我进了办公楼,进到政委办公室。政委对我进行了一大堆理论说教,我没太听进去,我听得最清楚的一句话是:“上报你为转业对象,你还有什么想法没有?”
我不敢正视政委,我想告诉他我想接着干。但我知道这样说太赤裸裸,我应该说我还想为国防事业作贡献。但我的喉咙哽涩,迟迟没说出来。政委好像窥探见我的内心,他说:“转业其实也是为国防事业作贡献。”一下子就把我想说的话堵死了。我只能说:“首长,我服从命令,没有想法。”
我知道,这不是我的心里话,但服从是我的本能,我从当兵的第一天起,就学会了服从。我的军旅生涯,回答首长问话最多的,除了“是”、“坚决服从命令”、“保证完成任务”等有限字眼,几乎没有别的内容。
政委夸我觉悟高,不愧为部队培养多年的干部。他冲我满意地笑。
走出办公楼,我的心空荡荡的,腿却灌了铅似的沉重。
我从军后,父亲的改变很大,除了会用期待的目光看我,还学会了说谎。那年我在部队过了一个热闹的、令人落泪的春节,新兵刚下到老连队,我被任命为二班副班长,成为同年度兵里唯一的骨干。我的心如春阳下的山泉,不停地跳跃着。我拿起笔,把这一喜讯告诉父亲。父亲高兴得挨家挨户串门,逢人便说我当班长了。“新兵下连,就当上班长,是二班班长,可不是一般(班)战士!”父亲直着脖颈说。消息反馈回来,我的脸有些发烫。我怎么会这么大意,居然在信里落下了一个“副”字。既已这样,不去管他,撅起屁股,夹紧尾巴,埋头苦干,争取早日当上班长吧。
第二年,我真的当了班长,还被当做学员苗子,送进文化班,准备考军校。我当然忘不了告诉父亲。不久,几个高中时的同学写信,祝贺我考上了军校。我这才知道,是父亲撒了谎,因为这次我信里写得很详细,说是准备报考军校,我还把信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唯恐出错。父亲怎么会撒谎呢?在我记忆中,父亲是一位正直,善良,从不说谎的人。
父亲的谎言,让我很难堪,我只得破釜沉舟,头悬梁,锥刺股,学吧。这军校是去定了,否则,我哪有脸回家探亲。我每晚学习到深夜,饿了,就冲一勺奶粉;困了,就往头上浇凉水。七月底,真的接到了军校录取通知书。一直到军校三个月强化训练结束,我才把考上军校的事告诉家里。父亲回信道:“我说嘛,我儿子肯定能考上军校。”
我当副连长那年回家探亲,父亲当着我的面,向村民说:“我儿子当连长了,管一百多号人哩。”我脸有些发烫,又不好意思揭穿父亲。别人问我:“真的吗?”我不点头,也不摇头,只会笑。晚上,我劝父亲,我只是副连长,事实是啥样,就是啥样,不要夸张。我暗示他,他那么夸张,其实是在撒谎。父亲道:“当连长,那还不是迟早的事吗?”我这才知道父亲的良苦用心,他是在暗暗为我定目标,给我压力,为我加油。
父亲的谎言越说越大,竟然说我立了功。我的同学给我写信,向我祝贺,我说:“没这回事。”同学们说:“你就别谦虚了。”我就不言语,心里叫苦,我哪里是谦虚,我是心虚。
现在回想起来,那次抗洪抢险,我在最危险地段,我面对咆哮着的洪水,跃入水中,用身体去堵管涌,似乎与父亲有关。那一刻,我之所以有那么大的勇气,是因为我眼前浮现了父亲向同学们描述我立功时的情形。
父亲的谎言,父亲的谎言啊!一直激励我在军营努力。可现在,我就要脱下军装了,我该怎么给重病的父亲说起此事?为了让我在部队安心工作,这么多年,父亲总是报喜不报忧,但我能感觉到,我在外的日子,他们遇到了很多困难。有的我不知道,有的我知道了,却帮不上。
当年我一身军装,沿着长长的山路往外走,一家人多少双眼盯着我,希望我的命运就此改变,并跟随我的命运一起改变,改变整个家庭。的确,我的命运改变了,可是,我又能帮他们什么?这是怎样的一种尴尬和无奈!
我选择周六的晚上,到部队搬运自己的行李。这时人少,除了值班员,别人都回家休息,我的兵也在睡眠中。看见我的只有哨兵。我对他说,我要休假。我不告诉他们我转业,我害怕他们送别的场面。
走出营院。我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我待了多年的军营。走吧,听政委的话,政委曾经说过,我们走,让年轻新鲜的血液输送进来,其实也是为国防事业作贡献。
我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新扩建的公路向北延伸,公路尽头,有片天地灯火通明,那就是我们的营院,是我生活了十几年,如今要永远别离的地方。“我走了。”我对遥远的那片灯火说。走吧,前面的路或许很艰难,但有了军营生活的磨炼,我想,我会闯出一片天地。
短信来了,是政委发来的:“小曾,市民政局局长是我同学,我跟他说了你的情况,他们那正需要人手,过完节我给你介绍介绍。”
我礼节性地表达了谢意,却并没有把政委的引荐放在心上,在我看来,这只是最后的安慰罢了。
我相信的依然是自己,既然走到了这一步,我想总会有出路的。我看见远方,节日的烟花把整个城市点亮了。
不久,政委单独约了民政局长和我一起吃饭,他确实重点推荐了我。
我转到地方的工作得心应手,职位不高,却有了更多的奔头,日子开始变得像日子,家更像个家。我虽留恋部队,却也释然。
这将近二十年,命运跌宕起伏,一切都与部队有关。他给了我一切,也会随时让我失去一切,我不知该如何评说。
总之,我相信,这是我的命运,我经历悲壮和惨淡,努力扼住命运的咽喉。
来源:龙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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