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中的他们·湖北代表诗人选粹（１）
湖 ·
北 ·
代 ·
表 ·
诗 ·
人 ·
选 1 粹
↓
============ 1966 ============
李以亮
◎ 被回忆的人
在秋天
在这个留鸟与候鸟告别的季节
被回忆的人
再一次出现在雁阵的行列
流年似水
不是什么都会随水流逝
我们曾经一起漫步，奔跑和飞行
秋风，请为我打听
被回忆的人
是否，也在回忆
离现实最远，离怀想最近
被回忆的人
仿佛一颗划过天幕的陨星
至今，下落不明
◎ 你已离去
你已离去。我提醒自己
而我们原本刚刚开始，生活
曾经提供一次机遇，我以为
不是谁都能如此幸运。我总是
善于开始而不善于继续。
你已离去。后悔是意料中的事
而你是对的，你终于离开
这么一个不可救药的人——
他对爱的迷恋，总是轻易就
让位于对孤独的执着。
◎ 你要相信
你习惯看天
或是抚弄随手的物件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要相信
我的言辞普通，我的目光特殊
而你总是错过
许多不该错过的深意
你消失了，仿佛在这个世界上
不再出现。你要相信
等待使我无所适从，而又与众不同
向水中扔弃的石子
水面扩散的涟漪
仿佛一种情感的意义
上帝知道，你的离去和出现
都是叫我多么哀伤
◎ 夜空下
无论如何，我还是爱这人造的星空
这直上云霄的万家灯火
巨大明亮的广告牌
勾勒出整座建筑物的装饰灯——
如果我还是一个儿童，眼里一定充满了惊奇
这透明的夜，让我一再地想起你
苦斗的你，时时要与绝望肉搏的你
这么久，我只是想着你
却无法将勇气传递给你，走失在人海的你
◎ 悲 伤
太阳沉落，星星浮上来。
岁月流转，你离去——
身后是一团黑暗。我无用的悲伤，
是另一块，无从洞穿。
这是我在人间，第四十个年头。
这是我沉寂的角落。
这是你，我从夜晚
打捞出的第二人称，独自归来。
“你是另类，为了你我也是。”
◎ 叫我的名字
叫我的名字，你叫着我的
不带姓氏的名字
你叫着，它只适合你叫
你叫一次，就给我昂扬的快乐和力量
你叫着我的名字，还有那个动词
我们已经不可分割
在我欲望的旅馆在我沉默的耳鼓
你荡漾，呼啸
奔腾不息
◎ 我曾经幻想
我曾经幻想
我们的爱。
我曾经幻想我的犁铧挺进
在你广阔的原野。
你是土地也是收获。
我是那样幻想：在你广阔的土地
我失去梦想也失去悲哀。
在你广阔的土地
晚风吹拂，天空降低，我的心不再张狂。
◎ 在你的沉默中
在你的沉默中，我感觉你的存在。
你发丝间淡淡的香味（我像一只蜜蜂醉入花丛）。
你微凉的手（我感知我的额和颊正滚烫）。
我回忆起你的话语，那么清晰、简单，
却有我所不能理解的深意。
在你的沉默中，我沉思距离和忠实的涵义。
这是好的孤独，让我暂时远离了大街、广场和空虚。
在你的沉默中，我聆听我们喜欢的音乐
——我不知道，是什么取悦了我的耳朵，和心灵。
============ 1969 ============
小 引
◎ 致敬
十年前我看见过
星空下的河流越来越慢
清风磨损着山岗
与你无关
再也不能这样盲目了，亲爱的
家具要对得起木头
衣服要对得起棉花
酒要对得起粮食
◎ 河流的两岸
河流的两岸相互平行
河的这边是条公路
河的那边是面山坡
河这边的人
要到河那边去
（他为什么一定要过河呢？）
只能坐河岸边的那条小船
小船从河这边出发
顺着河水划向对岸
河这边的人大声喊着
河对岸那个人的名字
河水静静流淌
河水带走了两岸
◎ 落叶
你看见红叶在落
也看见黄叶在落
它们混淆在一起
并没有别的意思。
清明节的雨水清洗过化肥厂
也清洗了墓地
这似乎与往日不同
像个游戏。
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你去关心了
除了落叶、晚餐
和天气。
你知道吗？树枝从不关心树叶
树叶一直在落
而树叶从未减少。
◎ 重阳诗章
火车开过长春观
湖南湖北 ，开满菊花
我一直不想说它
本来就苍凉，说了更苍凉
冬日将临
请预备好毛衣
大雁飞过头顶
会把我们远远分开
◎ 树叶到底像什么谁也不知道
我仔细观察过
窗外那棵梧桐树
暮春发芽
仲夏成长
凉秋盛大
我见过有人在树叶下亲吻
也想象过
他们在夜雨中分别
今天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冬日
很多年没有下雪了
再也不会下雪了
树叶已经落光，露出了
树杈间充满往事的喜鹊窝
◎ 马兰花开二十一
马兰花是什么花
从小我就不知道
课间休息
女生老这么唱
她们唱
她们唱
二五六、二五七
二八二九三十一
现在我三十一了
但我还是不知道啊
马兰花
她到底是什么花
◎ 花 粉
去年写过几首关于花粉的诗
在小码头。我注意到了
枞树的叶子一直是绿的直到春天
才慢慢开始枯萎
夜晚去山顶散步看见树杈间的星星
后来怎么消失的也不知道
松针落满山头
看不出脚下曾是块墓地
去年被蝴蝶带走的花粉比地球还大
你坐在地球上
比地球还孤独
============ 1969 ============
大头鸭鸭
◎ 孤坟论
女人唯一的区别
是乳房
她说自己常常托着
这千里孤坟
无处话凄凉
明明是两个
怎么能叫孤坟呢？
她说两个就是一个
它们互为倒影
◎ 大雪和乌鸦
把道路埋掉
掩盖住事物的真相
一场大雪
却无法把乌鸦变白
风将它越吹越冷
更像一块铁
一只乌鸦
在世界洁白的脸上
留下污点
它仿佛是故意的
◎ 这并不是相同的沉默
在父亲的坟前
我沉默了半天
他生前
我们椅子对着椅子
一坐半天时
我也是这副样子
但这并不是相同的沉默
◎ 照相
母亲80岁了
几次催促我带她去照相馆
照相，要24寸大的
标准像
似乎她就要告别我们
上西天
见她信奉的佛了
她总在盼着
这一天，满怀欢喜
仿佛一生的日子早已过完
这几年都是
多余出来的光阴
这几年，她一直在为自己的死
做准备
◎ 2016年度汉字：衰
经济在衰退
环境在衰退
自由空气在衰退
人心道德在衰退
日子过得压力山大
幸福感在衰退
身体也在衰退
以前总把自己当牛
但今年的最后一个月
我右边的肩周和肘关节
一直酸痒
估计是风湿了
我清楚它们的来历
几年前的一个热天我赤身睡在地板上
看了两个月足球
◎ 2016年的死
这一年死了几个小人物
闹出了大动静
林嘉文
江绪林
魏则西
孙改兰
贾敬龙
雷洋
——他们组成的方阵
是今年最炫目的死
但除了雷洋
其它几位
我都快想不起来了
◎ 夏日菇凉
黑白条纹像奶牛一样
走动的姑娘
带来一种光的衍射
食不果腹
衣不蔽体
的姑娘
自带冷气
一脸自拍状的姑娘
挂着耳机
夹着拖鞋的姑娘
笑起来张牙
又舞爪的姑娘
是唯一
一个认识你的姑娘
相对近两年而言，2016年度的湖北诗坛仍由原有力量挑大梁。创作交流异常活跃，偶发诗歌事件。湖北诗人在主题风格上大多因袭少变，一些重要诗人进入深化期，知难而进，而另一些诗人的写作则潜藏着危机，亟需突破。
湖北作为一个农业大省，乡土虽然对不同诗人有着不同意味，但作为原型意象群，在其作品中普泛存在。对他们而言，乡土等同于山水故乡，等同于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等同于生命底色，呈现出回望姿态。
湖北的一些诗人文化气息浓厚，作品风格冲淡，具隐士气息，文化与传统对他们而言，是生命食粮与精神底色，他们藉此建构了个人色彩的隐逸世界。
（钱刚）
============ 1966 ============
剑 男
◎ 正月初七，立春日
想见的事物在天边，不想见的事物
在眼前，包括堵在途中的车，窝在胸中的火
一树晚开的蜡梅，从天而降的寒气
以及怯立风中的牛犊，走在泥泞中的异乡人
是日正月初七，立春
我从湖南平江来到幕阜山东侧
一条山路紧紧抱住深山中的故乡
但见木如枯槁，草如败絮
天空下走动的尽是不合时宜的人、事、物
◎ 拆散的钟表
时间在滴哒中有始无终，当我们
把一座钟表拆开，时间
都去哪儿了，怎样计算一个人
在尘世的脚步，转眼从黎明到了黄昏
当我们拆开，时间是不是就如一堆金属
长着冰冷、铁青的脸
却仍然显示着时间琐碎的本性
像一驾驰骋的马车，在迷雾中失去前蹄
怨怼沉江的书生，至今仍在水底
把黑暗搅动，而一个无所事事的线性人
他躺在静止的平面空间里
看着被拆开的针表散落一地
一只无形的手还要继续把它的发条拧动
◎ 四 月
四月是个残忍的月份，很多的事物
仍陷在阴冷的空气中，包括
柳絮呛住的肺，凉风吹痛的胸
流言蜚语赶走的诗人，被情所困的女学生
大地容纳了人世所有的悲喜
但在高处的不见得都是高峰，像那些
艳俗的花朵，轰轰烈烈说爱，转身就放弃自己
只有在时光中自伤的人按住自己的心房
仍不愿与流俗虚情假意，残忍如
那些藏在叶间的青果
在悬而未决的命运间隙
独自承受从天而降的灰霾和细雨
◎ 书院夜读
神放下的天梯，在光明和黑暗之间
那么多的人生，我仿佛
同时在经历，晦暗的是风吹过廊院的碑石
不能把历史的拓片吹得更加清晰
明亮的是室内如萤的油灯下
仍有一手按住腹部一手奋笔疾书的书生
拿自己的良心和时代以命抵命
在这个书院的每个夜晚
我都能看见硬骨头和软膝盖
从厚厚的线装书中成群结队地走出
我想提醒那个手提自己头颅的人
赶走那些袖怀暗箭者
但我发现一波又一波的人影中
小人总是跟在君子后面亦步亦趋
◎ 暧 昧
柳条轻拂水面
平静池塘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其实柳条只是工具
但它的细腰要忍不住轻轻的扭动
风吹动柳条，柳条撩动春水
但风从哪里来
又是被什么样的力量所驱动
我们可以像好学的小学生一直问下去
直到把牛顿赶到上帝那里
但柳条不回答这些问题，风也不
只要有撩拨，水照样荡漾
散开又聚拢
似乎春天的蠢蠢欲动
就源于万物这样相互的暧昧
◎ 路过水库边的酒厂
从春天的幕阜山下来往西，最醉人的地方
是酒厂，交织着泉水和阳光的甘冽
草疯狂生长，花也开得亢奋
像一个人换上春衫
与无法改变的命运推杯换盏
那从酒窖中一点点提上枝头的绿
勾兑着温水般的生活，让他
始信寂寞的身体也有着对春天的渴望
============ 1986 ============
图兰者清
原名吴亚顺
◎ 九 月
在这里，你躺下
影子模糊，而爱清晰
它不会生锈，不会被落叶覆盖
在这里，你把掌心的脉络
像灰鸽子的翅膀，展开
在天空里飞，也在你的眼睛里飞
◎ 追 赶
也许只在天上，才有千里马
你身后，我追赶的姿势风一样苍凉
戴着面具的事物更加模糊
你笑着，被一朵鲜花隐喻
我该停下来，也许
你正等在我们数星星的地方
◎ 河 流
酒窝开在妹妹的脸上
野花开在你经过的地方
挖沙船像一根豆荚
果实喂养着你，也喂养着妹妹
◎ 伤 口
什么人带着伤口去找盐呢
你依然是你，距离依然是距离
你和一副面具睡在同一张床上
把心事藏在杨树林里
我经过的时候，头顶的月牙已经咬得很深
是什么，让我突然想到了残忍
◎ 嫦 娥
月圆时，我想起你的脸
月缺时，我想起你的影子
我多想送你一朵温暖的小花
你不曾接受，就不懂得馈赠
你不知道，你身边的伐木人有多寂寞
那只玉兔多需要青草
◎ 虚 构
像父亲建筑陌生人家的屋顶
你在我想象中越升越高
我的手指倾斜，它曾编织你的长发
也曾摘取你小巧的乳房
夜色高过了一切
在我笔下，你将忍不住喊疼
◎ 情 境
他咳嗽、高烧
走着走着就厌倦了
这场雨，雨中夹雪
他死于她的笑
笑里藏刀
◎ 在梦中，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到了汨罗，我下马
去最近的一家肯德基餐厅
问一个女服务员
你知道三闾大夫在哪里吗
怀王到处在找他
叫他去K歌
她摇了摇头
我又比划屈原的模样
朗诵诗歌的样子，埋汰人的样子
喝完酒骂脏话的样子
她还是摇摇头
看着我，越来越委屈
忽然
她打着哭腔说
“大哥，我错了。”
============ 1970 ============
江 雪
◎ 与苏州书
1、
一夜间，内心充满
羞愧，尽管
夹杂着恐惧，那些诗意的
饥饿与甜蜜，
山中墓园，
林昭小路，
违背谁的未来。
灰的世界，
灰的人，
灰的陌生城市，
灰，灰灰，灰灰的
爱情。
2、
昨夜芭蕉雨，何人枕上闻？
听：窗外滴雨，心内滴血。
3、
一面湖水，从唱机里
安静地溢出。
自由的女儿，蝌蚪的诗句，
在屋顶游泳。
五月的忍冬花儿，保持
香艳的抒情。
我的忧郁，灰灰的，
灰灰的苏州，
灰灰的寒山寺，灰灰的
虎丘斜塔。
4、
从前啊，石头多年青，
胸怀赤裸，阴茎开花。
5、
莎士比亚，莎士比亚，
灰，灰灰，
伍尔芙的猫，叫喊着
黄石的忧郁。
女王开始
湿润，体外开始战争。
噢，灰，灰灰的
子宫
盛满鸟鸣的
苏州早晨。
6、
寒山带雨，
磁湖月归。
7、
兰波。一个天才的命运，
幽灵般的声音，
在我们中间传诵。
上帝说光，于是地上就有光。
兰波说孤独，
人类变成了野兽。
灰说爱情，
爱情，爬上墓床。
8、
那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
拆迁者闯进我家乡。
9、
夏日来临，我们回忆
枪与玫瑰，
挡坦克的男人，
消失在黑暗最深处。
快乐的洒水车，
在广场上
亲吻，自焚的火焰。
10、
这是时代的秘密。那些关在
狱中的斗士，乃笼中之虎豹。
11、
纵然你是哲学王，也
抚慰不了
时间的隐痛。
我们期待流亡者归来，
安抚河流的
手掌。记忆盛开在塔楼，
未熄灭的灯火，
守灵人的眼睛。
矛与盾，相互拥抱，
被历史记述：战争与和平。
12、
灰，灰灰的山河，破兮。
茅屋亦为秋风，破兮。
============ 1966 ============
郭金牛
◎ 斑竹上的泪滴，都不是我们留下的
一
五更时分，一榜探花，尚在赴任途中
公鸡打鸣，三声后
收走我的印信。稍后的一个时辰，卿卿
学会打柴，淘米，做饭
父亲在七里半水田里耕 作，我的身世持续低温
为什么我不生在唐朝？
一件事未曾明了，公主，半露圆润香肩，花灯一路西去。
贞观十四年的事，玉
为何你在其中时隐时现？
二
卿卿
那雪下的正紧。有人对镜梳妆
母亲出门时，故意锁牢了柴扉。大红围巾，一前一后飘起
那是她带着美貌的大姐二姐，参加侄子的婚礼。
小吏从斑竹村北赴宴，卿卿从斑竹村南出走
翻过木格窗
我们轻手轻脚
雪过三巡，斑竹枝弯腰，鸟鹊成双
它们不想在白纸上留下情书
细巧的眼波流转，打量
一对奔波的人，头上各顶一朵白云，被竹枝绊到
大雪不紧不慢
三
门前有斑竹。斑竹有泪痕。我曾经看过，泪
是旧的，数了一下
有一千多点
都不是我们留下的
卿卿一家，正乱，一个敌人的偷袭
最小的女儿不见。
小吏七品，顿足多时，关他什么事？
七里半，花半里
桃花不言
李花不语
卿卿
那正是我们离家，前往广东省，筹措粮草
三年内，不打算回来。
◎ 一个湖北人的快乐和忧伤
1
玉。
我不该写诗，骗你。说要把月亮搬进窗户
或者，我们
搬到月亮上去住
左邻，是舞蹈学院的毕业生，她叫嫦娥
右舍，住着伐木工老吴
茕茕白兔
东走西顾
我们用银子下一场雪吧
我们用银子修一条洁白的公路吧
我们用银子让一条河继续流吧
花不完银子
月光。雪花。水。它的温度，接近我们的体温，一点都不冷。
从一九九0年起，我带着你
偷鸡，焚琴。走狗，煮鹤。拆叔伯哥的鹊桥
这个混蛋
一共
干了四件坏事。
2
玉。有人砍了桂花树，造了白纸
一本白纸，我
写了旧信。
写了旧诗。
撕下一页，揉成一团
我潦草地
喝了一大碗米酒，碗是陶的，喝了一小杯高梁，杯子是瓷的
都被我摔碎。对着一棵年长的桂树，踢了一脚
我不道歉。
桂花便落了下来
如同她，年年落在我身上。
这个混蛋
浪费了
桂花。米。纸。爱情。三至四年。
3
玉。
我不该写诗，骗你。说广东省
满地是金子。
我们到了广东省，我们到了深圳市，我们到了龙华镇
玉。在电子厂，A拉，工号245。
我在松白公路做小工。
本周两天就下了三次雨
第一次是星期一，雨，在松白公路，追赶一只落汤鸡。
第二次是星期二，雨，在松白公路，逃跑时，跌断了一只细腿。
第三次也是星期二
雨，沉入了石岩水库
一只鞋，留在水边。
玉。
去了台湾省。
去了基隆港。
去了
……
4
写诗骗子，是我
写几首破诗，在三个省
混。随身
扛着三个外国人：艾略特、荷尔德林、叶赛宁
一个中国人：
海子。
他们都比我混得好，坐着棺木回家，不愁吃，不愁住，
从不生病。
我真的是个混蛋，饿着肚子，在大街上和一群人朗颂太阳
几年间，骗过三个少女
一名姓许，湖北籍，在德爱厂认识的
一名姓胡，四川籍，在义工联认识的
一名姓张。
5
我。在工地的木板上旁若无人地写诗。
写得张哭泣。
写得张
离开了湖北省
离开了四川省
离开了福建省
真不该呀。
数月奔走，身无分文
借虫子200，用于交房租。
借土豆50，用于吃饭。
借江鸟30，这天节余15元
购买了逃走的车票
我。逃到石岩镇、逃到宝安区、逃到东莞市
具体地址：
长安镇文化站三楼303号。从报纸副刊上找到一名叫方舟的人
以诗的名义，在锦厦村路边的一家小酒馆
骗得
人民币500元整
6
张。
我且喜且悲。租住霄边。隐姓埋名。
每当我谈到诗歌
灯盏就会依次熄灭
是否碰到谁的痛处？
而账单
七百八十元整。
比旧时，更加清晰。
我
从未归还。
湖北诗歌，这是一个以地域划分为前提的文学概念。从纵向来说，湖北的当代诗歌是有传统的。而从横向来看，湖北的诗歌很整齐，这种整齐源于诗人们开阔的眼界和精湛的手艺。他们都有着各自鲜明的艺术倾向，但几乎不玩什么概念和命名，要求强行进入诗歌史。他们“老实”地写，执着地写，几代诗人皆如此。
我虽然在此谈论的是湖北的诗歌历史与现状，但很多诗人早已越出湖北，他们的写作有了全国性的影响力，但之所以还将他们置于湖北这一地域文学范畴内来谈论，是想为其历史和现实作一个有效的梳理，毕竟他们是在湖北成长起来的诗人。
湖北诗人们异常活跃，其创作带着理想主义精神;他们寻求的诗意，没有过于技术化和乡土气，而是带着独特的现代感与先锋意识，所以出手相对整齐，这也是他们的写作让人信任的原因。
这么多年来，湖北诗人少有中途放弃者，他们在消费主义的大环境中仍然能坚守“无用”，这或许是他们有能力自我调整、自我适应的见证。
我曾在几个场合谈到湖北诗人创作的整齐性，老中青三代，皆写出了自己的诗歌特色与个性风貌，尤其是1960年代之后出生的诗人，他们成为了新世纪湖北诗歌的支撑。
（刘波）
============ 1972 ============
杨章池
◎ 大 寒
大雾散开，游轮远去
橙色妇女拖来垃圾车，清扫
一条贪吃蛇的宿便。
街道僵硬，从天而降
冬青树砸下黑色树籽:
疯爹爹，狠狠将幼子掼向地面。
撑伞者扔掉围巾
内向的人，有矜持之罪
◎ 路 过
谁在不停路过午夜
脚尖踏在额头
鞋跟磕响后脑
她身段妖娆，酷似枕边人
(我们从未相拥)
他袖着手，肩膀潮湿--
那是雨，也是雾
缝纫机再堕落，也踩不醒
蟋蟀的翅膀。
无辜的人来来去去
个个带着一团光
◎ 舷窗观云
绵实的大手把我们握紧，举在半空:
原来，悬浮可以是静止的。
轰鸣可以是无声的。
虎群的咆哮可以是温柔的。
今晚我将降落在一个叫云南的地方:
她要像故乡一样安祥，我要像云一样安睡。
◎ 在黄龙
我和你生着病，赶着路
把瀑布逼回原形
这情形多像黄龙诸峰:
一座山生下另一座山，一团云
吞下另一团云
群山各怀理想，白云
没心没肺——
沿途有多少经幡被挂起，就有
多少兄弟奔波在外
淋着雨，呼吸着灰尘。
============ 1964 ============
韩少君
◎ 短篇之十二
6月5日，我看见，
这个镇子，是清凉的。
到了夜晚，
温度遽然下降。
火车冲了进来，忧郁的火车。
杜鹃鸟灭了。
湖泊灭了。
6月5日，我才知道，
这里有太多萤石。
矿区沉默，
一场雨水之后，
到处蓄积着暴力。
那个矿工的女儿，
死前染了头发。
看看她的小眼睛、高颧骨，
人们怀疑，
她是不是去了法国巴黎。
只有她的母亲，逢人就讲:
“我的女儿穿一件白绸内衣。”
◎ 短篇之二十五
合作师专附近，
开着大片马兰花，这花，
很多鸟人都写过，我相信真正见过它的人不多，
躺在草地上嚼着草根，把鼻子压在上面，
深呼吸的人，
就我一个。
马兰花是一种什么花，几十年后我明白了，
这种花，一蔸一蔸在河滩排起队，朝着天空
吹破浅蓝的嘴，
粗大的根茎像孩子们的吸管，深深地插入地下。
甘南诗人阿信的话更简单，
马兰花是一种什么花，开在眼前，不走天涯，
合作的马粪培育着它。
◎ 短篇之三十七
午间新闻，
看见萨达姆又在遭审，
我手剥大葱，
对妻子讲:你注意到没有，老萨每次受审的时候，
都穿着一件洁白的衬衫。
妻子从厨房探出头，瞧了一眼，
说:怎么也看不出萨达姆是一位死了孙子的爷爷。
◎ 短篇之七十三
六人围坐一起,
至少两人是沉默的。
两人相谈甚欢,
火烈地拍着对方的肩臂。
我看着他们,未听一字半句,我在想另外一个人。
◎ 短篇之七十八
一连下了几天雨,
今天出了大太阳,
我的皮肤,
一会儿燥,
一会儿潮。
草木爆芽,
人畜怀春,
那个人她不会有清晰的面容。
早晨,上面8句我全删了,
晚上把它们又捡了回来。
我双手一伸,
打了个哈欠,
什么原因,
很难说清。
============ 1965 ============
余笑忠
◎ 好脾气的月亮
我看月亮时
喜欢推开窗子
所谓盈缺
是一点一点地填满
又一点一点地亏欠
想到它的好脾气
真应该为它举杯
有时我对着它
吐出酒气，和自我折磨的
阵阵烟雾
只有一次，在飞机上凭窗而望
看到了一轮满月。仅此一次
也就够了。我想到枯树也会随风摇曳
◎ 寄 托
种下的三棵黄瓜，现在每天生出卷须
白天它朝向阳光，临近傍晚
它便缠上了枝条搭起的瓜架
它是如何感知到这瓜架的存在呢
而且，它会像绕弹簧一样
盘绕起那卷须
我知道，终有一天
当我在冥冥中感觉到一种存在
而它为你所证实，我将想起
这天然的美，这精神的现实性
它看起来多么不可思议
◎ 废物论
我弯腰查看一大片艾蒿
从离屋舍之近来看，应该是
某人种植的，而非野生
药用价值使它走俏
艾蒿的味道是苦的，鸡鸭不会啄它
牛羊不会啃它
站起身来，眼前是竹林和杂树
一棵高大的樟树已经死了
在万木争荣的春天，它的死
倍加醒目
在一簇簇伏地而生的艾蒿旁
它的死
似乎带着庄子的苦笑
但即便它死了，也没有人把它砍倒
仿佛正是这醒目的死，这入定
这废物，获得了审视的目光
◎ 目击道存
阳台的铁栏杆上有一坨鸟粪
我没有动手将它清理掉，出于
对飞翔的生灵的敬意
我甚至愿意
把它看成
铁锈上的一朵花
◎ 惊 梦
有一回，我居然梦见了慈禧太后
和她的长指甲
她的长指甲表明，她并不需要环握住什么东西
没有谁敢于动她一根指甲
她向我夸耀她的指甲还在生长
她俯身对我耳语：“我还有一颗妇人之心
妇人至痛，莫过于分娩死婴。”一股凉气
令我惊醒……我摸了摸我的脸
以确认它即使被抓挠过，也像新土豆那样
只是被蹭掉了一块皮
一个行政区域的历史沿革、文化背景、地理位置乃至环境气候与其诗歌创作的关系是非常复杂而难以用简约方式归纳的。
以下的一拨诗人历经了10年左右的写作操练，其天赋得到了时间的考验并在不断的摸索和失败中逐渐找到了自己独特的诗歌形式。他们用自己的作品取得了湖北乃至全国诗歌界的艺术地位。虽然他们的创作状态还不能说十分稳定，但就整体而言，他们是1990年代中后期至今湖北诗歌的中坚和全国当代诗群中的生力军。他们是宇龙、鲁西西、余笑忠、李建春、小引、张执浩、柳宗宣、鲜例、韩少君、刘洁岷等。
（刘洁岷）
============ 1970 ============
黄沙子
◎ 花 湖
想想我们在花湖的日子
那些壮丽的云彩和刚刚装修完毕的
房子中木头的香气。
每一天都有落叶要打扫
樱桃树在呼吸
不管我们到什么地方
都可以看到绿头鸭在天空盘旋
然后消失在山里。
但另外一群灰背鸭
会立刻出现
接替它们穿过云层。
湖水在涌动。
成片的蔷薇花，被我们称之为短暂的
三月刺玫瑰军团的，轰轰烈烈地开到人间。
亲爱的
无须动用这旷世之爱
我只要在你胸脯上歇息片刻
无须担心你的心跳将我惊醒。
◎ 仲夏夜
我们躺在高高的谷堆上面
像一群松鼠紧紧抱着过冬的食物
此刻北方的云团离得还远
仲夏的风还没长大成人
只有明月提早升起
挂在离我们很近的天空
还有一个晚收工的农民
正在清扫禾场上散落的谷粒
我们等着他将我们叫醒
他可能是我们的父亲
◎ 此后
一条路，可以引领一群人
但有一天，它会碰到另外一条路
在遇见的地方，形成一个集镇
因而一个人在镇上溜达时
也会碰到另一个人
两个人紧紧地拥抱
度过幸福的一生
◎ 风正在将一切盖住
大雨过后，干净的路面有一条被晒得
干枯的蚯蚓，我的狗凑过去嗅了嗅
掉头跑进草丛中
看来没有什么对它感兴趣
苍蝇也没有，这条蚯蚓最后会不会
干枯到变成柳絮一样
被风吹得不知所踪——
这样的事情显然常见，我了解花园里
那些生活在黑暗中的一切生物
每每侧耳倾听虫豸生火做饭
蔷薇与金银花互相走动
落叶停留的地方，阳光被遮挡了一小块
水顺着泥土的缝隙穿行
每天傍晚，我都要和我的狗巡视领地
远处有黑色的光慢慢升起
宽恕的风正在将一切盖住
◎ 悲 伤
我从没有描述过那些破碎的山
我几乎每天
都看到那些因为采石
而被劈开、后来却停止了工作的
白花花的裸露地带
它们停止了
不论是继续生长，还是开始风化
当我从它们下面经过时
悲伤都会按时到来，按时消失
◎ 它就要离我而去
我又度过了无所事事的一天
没有喜悦
没有必须要完成的工作
从窗口望出去
江面上的铁驳船被烈日晒得通红
但我不能确定那是否就是它的本色
孤独必定深藏在水面之下
一旦被修理厂的工人收拾好
铁驳船就要带着满船的沙子离我而去
烈日也晒红了很多其他的东西
整栋屋子里
只有我爱着远处的事物
我理解一颗柔软的疲倦的心与面临困境
不得不停下脚步的人之间的距离
因而像一个孩子一样无所事事
2014 年，湖北诗歌迎来了全方位的收获,主要在以下三个方面。一、原创诗歌的持续旺盛,并有诗人引发全国性、全民性的关注；二、优秀诗集、诗选、专著接连出版,并有获得全国性大奖；三、大型诗歌活动的举办，与大众分享新诗成果，给都市生活注入诗意的停顿。这三个方面，是2014 年度湖北诗歌的特别之处，即使放在全国范围来考察，也引人注目。
（刘川鄂 谈骁）
============ 1965 ============
毛 子
◎ 咏 叹
铁丝网
绷带
雨刮器
避雷针
电报
望乡台
穷人的晚餐
敌人的女儿……
今夜，这些重的、疼痛的、没有声音的
它们像骆驼弯腰
慢慢舔我
◎ 反爱情诗
我一直在消化着你
就像世界安排的那样
我为此豢养了妒意、小野兽、看守和潜逃
现在，我一一把它们消灭
直至彼此的肉体
平易近人
我愿在这个时候 说说生活
说说漫长日子里的平淡无奇
再也不会说爱了，只说唇亡齿寒
在愈陷愈深的衰老中
我的恐惧变本加厉
我说：请你像妈妈那样
把我再生一次……
◎ 地形学
身体也有它的地形学
就像我抱着你，仿佛回到了张爱玲的上海
杜拉斯的西贡，林徽因的北平，三毛的撒哈拉沙漠……
我指着一些地方说：看啦，多美啊
像昆曲，像肖邦的钢琴
像乡村的蓝调
被麦浪吹拂
哦，这身体里有匍匐，有皈依，有宗教
夜深人静，我喃喃自语
—— 我的锡安山，我的麦加城
我的伯利恒，我的耶路撒冷……
像轮回的人来到恒河，像追溯的人
回到巴颜喀拉山
我走近你，像遥远的转经者
来到圣湖
哦，源头啊，归宿啊。
我抱着你说：这是各各他，是天葬台
是一个人的旷野窄门……
◎ 我爱……
我爱战争期间，那些等待丈夫
归来的妇女
我爱阵亡士兵墓碑上
悄然安放的玫瑰
我爱被征服的国家，秘密的聚会
我爱宵禁之后，那走上街头的传单和人群
我爱电车
我爱旅馆
我爱流放的路上，还在谈论诗歌与星空的心灵……
可我爱的那么多，却依然不够
爱多么丰饶啊，又多么的贫困
◎ 尘 世
我能细数的事物 是故土和女人
她们有一样的山丘、河道
以及消失到远方的潜流。
有时，故土高出的部分让我怀远
而肉体凹陷的部分使我回乡
无法肯定，我会偏爱她们中的哪一个
我并不中立，但有苦衷。
唉，太多的瓜分
已让我破绽百出
现在，只有老年是我的
可靠的老年啊 它并不糊涂……
◎ 咏叹调
活着。从诗歌里获得一点自信
在女人那里，窃取温暖。
除此之外，只有书籍和我保持持久的关系。
它里面的人和事，快和我经历的生活混为一谈。
还有什么像文字，毁掉又把我唤醒。
想想总有一双鞋，一件衣服和一个日子
陪我化为灰烬。
这使我对一切琐碎的事物抱有悲悯之心。
昨天，我又一次去了墓地。
除了安静，它们什么也不能给我
它们告诉我：死亡，只是生命里的事情……
转型期的湖北诗坛大致有以下三种路向。
关注时代重大事件的湖北诗歌传统在转型期得到继承和发扬。转型期以来湖北乡土诗歌写作在前人的基础上有了新的开拓。转型期的湖北探索诗大致经历了两个发展阶段，即“个体写作期”和“网络诗群期”。
屈原还是李白？是摆在湖北诗人面前的一个问题。
（刘川鄂）
============ 1986 ============
谈 骁
◎ 我所认识的鸟
燕子昨天飞走了
也带走了屋檐
燕子为什么不一直在南方
这问题现在还困扰我
我知道候鸟，但不理解迁徙
现在，自由的只剩鸽子了
燕子还在赶路，麻雀也要筑巢
◎ 月亮知道
我见过傍晚的长江
江面染上落日的颜色转眼又忘掉
稍晚一些，人间的灯火
照亮流水，却无法挽回一个人
当江面在月光下展开
没有比这更好的歇息地了
这一生拥有的，也不会比此刻更多
江边的人，起身变成死者
江水随之起身，变成了波浪
在月光下轻轻涌动、喧哗
◎ 虚 构
一个人包含了必要的虚构
履历表上，姓氏、籍贯和民族
并不指向一个具体的人，譬如他在乎什么
是否独自承受，在无门可入的时候
当我描述，虚构随之开始
出身贫寒，所以要求不多
每一点所得像被施舍
每一件事都像在侥幸中完成
在语言里示弱，如抄近路
在纸上涂抹，纸并没有变厚一寸
一次又一次地，我努力把字写好
那过分的工整，像是掩饰在其他事情上的无能
◎ 回乡记
房子低了，地基每年下沉两毫米；
房子里的人低了，爷爷73，奶奶74
头发稀疏，皮肤贴着骨头；
他们跨过的台阶低了，像一种不忍的牵绊
他们走过的树低了，果实一直垂到手边
树杈也低了，曾经，我一次次爬上去
为了看得更远。如今，我从远方回来
我的目光低了，站在树杈下，
看着房子、台阶和树下的根须
◎ 黄灯时间
我喜欢红绿灯
变成黄色的一刻
一辆车停下，是车轮越来越慢，克服了惯性停下
我喜欢我遇到的黄灯时间
有一天我经过一条巷子，看到几树茶花
我没有再走
一个老人对我说：前面没有路了。
她的声音低沉，充满了关心
◎ 羞耻可以对人言
——给ZJ
母亲在人群中解开扣子
孩子吃着奶，止住了啼哭
当她合上衣襟，神圣的乳房
变回神秘的胸脯
我们袒露过爱，这
不可对人言的羞耻
衰老的狗独自出门
死在离家很远的地方
尿床的少年在黑暗中醒来了
他祈祷黑暗更长一些
他要用身体把床单焐干
============ 1972 ============
阎 志
湖北首富阎志身家305亿元。全国排名第50位
他1988年开始诗歌创作。后创办《中国诗歌》等
◎ 清明
一个世纪过去了吧
又是清明还是那场不期而遇的雨
你是否来到我的坟墓前
怀念怀念世纪前的某个清晨
一次触摸或一次醒来
我老了
我终究会在一个雨后融入泥土
等待着
若干千年的风化
等待着
一阵风将我吹散在风中摇曳
在风中
看着时间四处飘散
有些不堪一击的梦想
也都被我带走在风中无法停留
隐约中你是到过我的面前
用一束花
结束一个世纪与另一个世纪的想念
就像时间祝福流水
祝福我吧并且在我离开尘世之前
告诉我你来过我的坟墓前
我是如此安静
在离去时看到我们的共同绽放
◎ 出 发
那条道路依稀可见
出发吧
朝着未定的前程那是我们的方向
出发吧
在陆上
我们无法寻找那片原野
那片金黄从来都不属于我们
我们只有出发
前程已然清晰可见
惟独不见你
许多个哭泣的黑夜与现实的白天
惟独不见你
其他的都重要吗
一路上
我会尽可能地收拾你遗落的铃声
还有你的无助
出发吧
只有出发才不能停留
只有不停留就能接近
绝对不属于我们的那片原野与金黄
◎ 夏 天
这就是夏天 我们如此浮躁不安
我在人群中吮吸着阳光的气息
不安的气息
太阳的照射 虫草的呜叫
我不知道少年的我是否还在等待
关于二十岁的约定
在各个村庄 在各个城池
没落的情感 没有你的演出
我是如此慌张
这就是夏天 柏油路上的奔跑
找寻不到树阴的父亲
还有我们 永世不再的成长
夜里的星辰 花果的飘香
少年的我已经离开
我的奔跑毫无意义
在许多季节 在许多岁月
都无法记起 关于你的种种
我已无法停留
◎ 守 望
在这样一个夜晚
需要一些温暖的怀念
时间挥舞着它丰腴的双手
不可抵达
我们一直深刻的遗忘
我们生长的空间
探进了历史最艳丽的转身
尘埃飞舞的过去
我们正慢慢衰老
有一天
自己仇恨自己
内心中一刹那的善良
让深夜的脚步走近一个一个
无名的驿站
在每一个立交桥上
看到自己一驰而过
可以预见的未来
可以想象的交错
雨水自天而降
看到自己消失在光影之中
并不回避迎面而来的车辆
我怀念过去
温暖的怀念让我垂垂老矣
在很多的村口
守望你们和我们的 归来
◎ 今 天
今天就这样过去
都将归于寂静
而明天有无限可能
============ 1965 ============
张执浩
◎ 送可以之兰溪
我们都有颠沛之苦：头朝上，脚朝下，来回扯。
我们都擅长
在冬天生火，在夏天继续生火
孤独的时候剪指甲。你瞧，这里有一朵兰花
长到璀璨时，她就成了罂粟
长到失语时，她就意味着
这个世界的确需要一副毒药
◎ 无限道德的一夜
我想这样转述昨天凌晨的一幕——
三男两女
在夜宵摊旁谈性
三个已婚男人，两个K厅小姐
在一盏100瓦的灯泡下谈论性爱、婚姻和家庭
我想这样描述当时的情景——
风吹塑料纸
酒精麻痹了生殖器
我还想这样说：“哪儿也去不了的人，请到
夜里来，学习
怎样过道德的夜生活。”
◎ 身体学
我经常摸自己，以便确认
身体不是遗体
手感，肉感，不祥的预感
在弥漫
早晨剃须，晚上刷牙
中间杂碎甚多
不要以为你凹陷在皮圈椅中就能躲过
今生的颠沛
乌云来到窗前
烈日行走于故里
不幸和苦难忽近忽远
为了确认
我虽已迷失，但仍然不是风筝
我经常会让手掌游走
在后半夜
在荒凉中
在拇指一次次停泊的肚脐
一根肠子，被命名为柔肠
一些念想纠结，寸断
◎ 大家伙
远山是个大家伙而近丘不是
父亲握锄，我执笔
侄儿开来了铲车、挖掘机
坟墓是个大家伙，而容忍它的菜地不是
在盛夏，在正午，在一个人失踪八年
又突然宣告她根本没有离开之意时
泪水是个大家伙
而汗水不是
岩河流经太平洋、天空，又重新回到岩河
它们都是大家伙
我也是
我得到了自由、名利、孤独和空虚
我用电脑写作，可书桌上摆满了笔
无数次被践踏，无数次
反弹，我正在过我不想过的生活
◎ 梦里见
打一个比喻，譬如我和你
再打一个，用来求证
月亮与月光的关系
暧昧的夜，贪婪的海绵
告别是残忍的
睡眠是绝情的
你说“梦里见！”
其实你侧身向西，整夜都在失眠
而我滚遍床铺，思想着
失眠是什么意思
◎ 高原上的野花
我愿意为任何人生养如此众多的小美女
我愿意将我的祖国搬迁到
这里，在这里，我愿意
做一个永不愤世嫉俗的人
像那条来历不明的小溪
我愿意终日涕泪横流，以此表达
我真的愿意
做一个披头散发的老父亲
◎ 一种味道
初生婴儿的味道
纯肉体的味道
是火中取栗的味道
勇敢者的游戏带来了黑暗中的薪火
我抱过你，像抱着
人世间全部的喜悦和悲伤
我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因为不知轻重
我亲吻你，带着人世间的浊气
再也没有比我们相遇更加悲哀的事了
综观湖北当下诗歌的发展，呈现出以深度的理性思考探索世界；诗性与理性共建诗学话语中心；追求苍凉、坚韧的平面美学风格之态势。
从创作的方法看，现实主义诗歌、乡土抒情诗、现代先锋诗歌和网络诗歌共在同一时空出现，从不同的侧面，立足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声音，弹奏湖北诗歌的交响乐章，向诗的远方行进。
（粒子 余艳波）
当我们提及政治抒情与乡土抒情的种种，各个行政区其实皆大同小异，此属诗歌的中国特色。而鲜明的情感与丰富经验的文学呈现，则验证着诗人个体的能力以及写作的个人性，这，应是当代湖北诗歌对于中国诗歌的意义。文学与诗歌里最重要的成份并非地域性方面。湖北当代诗歌或许并无明显的所谓“地域性”，这透露出它向诗歌本身的忠诚，也是向诗人向自我、向人的自信与回归。屈原李白与湖北关系是曾特殊，但不等于数千年后的当代湖北诗人都非得与他们搭上关系。当然了，诗歌奖的名称可以例外吧，今天。所谓“文明”，也意味着“体制”之无处不在，但相对而言，湖北诗人对此有着绅士般的姿态。诗人更真实地依赖于他的时代，他的环境，他自己，这是湖北诗歌的优势，或曰自在。
（赵卫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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