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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和人类生活会导致什么?来看看,外国散文诗的样子…

sgzz 诗歌杂志 2021-10-05

赫伯特(Zbigniew Herbert),1924-1998,波兰著名诗人




赫伯特散文诗选


座标·燃读






我行走在海滩

寻找那种声音

在一道波浪和另一道波浪的喘息之间






 



 墙


  我们倚墙而立。我们的青春被剥离,像一件被定罪之人的衬衣。我们等。在那颗肥硕的子弹嵌入我们的脖子前,十年或二十年过去了。墙,高而结实。墙后有一棵树和一颗星。树用根须在拔着墙。星星像老鼠啃着石头。一百年或二百年后,将会有一扇小窗。


 月亮→


  我无法理解为何你能写出关于月亮的诗。它肥胖而邋遢。它抠烟囱的鼻子。他最爱做的是在床下爬,嗅你的鞋。


 物体→


  无生命的物体总是对的,不幸的是,无可指责。我从未见过一把椅子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或是一张床抬起它的后腿。还有桌子,即便很累也不弯下膝盖。我猜想,物体这么做是出于教学的考虑,为了不断责备我们的善变。


 国家→


  一幅老旧地图的偏远角落里有一个我向往的国家。那是苹果、山岭、舒缓的河流,烈酒的家乡,是爱的家乡。不幸的是,一只巨大的蜘蛛在它上方结了网,用黏黏的口水封锁住梦想边境的哨岗。

  总是相同的古老故事:手持火剑的天使,蜘蛛,良心。


 井→


  被公寓、鸽子和塔楼包围的广场中间有一口井。在寒冷的井壁的一道纹路里,一股泉水流淌,发出焦虑的汩汩声,好像它即将枯竭。

  上面是一只沉睡的狗的雕像。沙石的头趴在两个爪子间。睡眠如此深沉。它不在乎世界的终结。


 图书馆插曲


  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孩屈身读诗。手握长矛般锋利的铅笔,她在一张白纸片上抄写词语,把它们变为字行、重音、停顿。现在,那已逝诗人的挽歌像被蚂蚁撕咬的蝾螈。

  当我们从攻击中将他抬出,我曾相信他仍有余热的身体将会在词语中复活。现在我看到词语奄奄一息,我知道万物皆腐朽。我们死后遗留的是词语的碎片,飘散在黑色的土地上。沉重的叹息在虚无和灰烬之上。


 地狱


  从上面数:烟囱、天线、变形的锡皮屋顶。透过一扇窗,你能看到困于针线的姑娘,月亮忘记将她带走而留给闲话者和蜘蛛来摆布。再往下是一位妇女读着信,用香粉擦凉她的脸,继续读信。在第一层,一个年轻人来回踱步地思索着:我怎么能穿着破鞋、嘴唇干裂地出门呢?楼下的咖啡馆空空的;尚是清晨。

  一对情侣在角落里。他们握紧手。他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服务员,请来一杯黑咖啡和一杯柠檬汁。”服务员走到门帘后面,又一次在那儿,突然大笑。


 七位天使


  每天清晨七位天使现身。他们不敲门便进来。其中一位天使将我的心从胸膛中攫出,放到嘴边。其他天使照做。随后他们的翅膀变得枯萎,他们的脸色从银色变为紫色。他们走出去,重重地跺脚。他们把我的心放在椅子上,像小小的空壶。要花上整整一天才能把它灌满,这样明天清晨天使们就不会把我变成银光闪闪而长着翅膀的了。


 母鸡


  长期和人类生活会导致什么,母鸡是最佳范例。她彻底丧失了鸟的轻盈和优雅。她的尾巴在撅起的屁股上翘着,像一顶品味差的过大的帽子。单腿而立,薄薄的眼皮粘住圆瞪的眼珠,她这少有的忘我境界真是令人恶心。另外,那滑稽的模仿小曲,扯破嗓子的哀求,为了一个令人无语地可笑的东西:一个圆的、白的、脏污的蛋,

  母鸡让人想起某些诗人。


 女裁缝


  整个早上都在下雨。穿过街道而来的女人将要下葬。女裁缝。她梦想一枚婚戒,却死于指上的顶针。每个人都觉得可笑。大雨在将天空缝向大地。但什么也不会因此到来。


 皇帝


  从前有个皇帝。他有黄色的眼和食肉的颚。他住在满是塑像和警察的宫殿。孤独。晚上他会惊醒而尖叫。没人爱他。他最爱的是狩猎游戏和恐吓。但是他摆好姿势和孩子、鲜花合影。当他死了,没人敢移动他的肖像。看一看,或许你家里就有他的面具。


 大象


  实际上,大象极其敏感、容易激动。它们有狂野的想象力,有时能让它们忘记自己的面目。当它们走进水中,它们闭上眼。看到自己的腿,它们沮丧地哭泣。

  我知道一头爱上蜂鸟的大象。它日渐消瘦,彻夜难眠,最后死于心碎。那些不懂大象的天性的人们说:它如此超重。


 鱼


  鱼的睡眠超乎想象。即使在水池最黑暗的角落里,在苇丛中,它们的休息也是清醒的:它们长久地保持相同的姿势;绝不可能这样说它们:一头躺在枕头上。

  它们的眼泪也像一场疯狂的哭泣——难以计数。

  鱼不用姿态表达绝望。这证明了那把钝刀的合法,它沿着鱼的脊柱跳动,撕破闪光的鳞片。


 在橱柜中


  我经常觉得城市是一种伪造。但仅仅在早春的一个有雾的下午,空气弥漫浆糊的味道,我发现了骗局的本质。我们正住在一个橱柜中,在遗忘的最深处,在断裂的竿子和紧闭的盒子间。六面棕色的墙,云团的裤腿飘在我们头上,我们一直当做大教堂的东西,实际上是蒸馏香水的黝黑瓶子。

  哦不幸的夜晚,当我们向彗星般坠落的飞蛾祈祷。


 自杀


  他如此戏剧化。他站在镜子前,一袭黑衣,翻领上有朵花。他把枪举到嘴里,等待枪管变热,心不在焉地笑对他的映像,扣动扳机。

  他跌倒像一件从肩头滑落的外套,但他的灵魂仍然站了一会,摇着头,逐渐变轻。然后它不情愿地走进肉身,头部血肉模糊,当它的温度降到一个物体的温度水平,如我们所知,这是长寿的征兆。


 来自眼泪技术


  以我们目前的知识水平,只有虚假的眼泪适合处理和常规生产。真诚的眼泪很热,因此很难从脸上移走它们。当变为固态后,它们又极其易碎。对真诚的眼泪进行商业开发这一难题令技术专家头疼。

  虚假的眼泪在被速冻前要经过一道蒸馏工序,因为它们本质不纯,鉴于纯度的考虑,它们会被处理得几乎不次于真诚的眼泪。它们非常坚硬,非常耐磨,因此不仅适合装饰,还适合切割玻璃。


  皇帝的梦


  一个裂缝!皇帝在睡梦中喊叫,鸵鸟绒的披盖颤抖。手持未入鞘的剑,在走廊里巡逻的卫兵认为皇帝梦见了一次围攻。刚才他看到墙上一处裂缝,命令他们攻破堡垒。

  实际上,皇帝现在是一只慌忙穿越地板的潮虫,寻觅着食物碎屑。突然他看到头上有一只巨脚将要碾碎它。皇帝寻找一个可以挤进去的裂缝。地板平坦而光滑。

是的。没有什么比皇帝的梦更平常的了。

(冬至译自《赫尔墨斯,狗和星星》)


 舌头


  我无心地越过她牙齿的边界,吞下她灵巧的石头。现在,它活在我体内,像一条日本鱼。它轻触我的心脏和隔膜,好像轻触鱼缸壁。它搅动缸底的淤泥。

  被我夺去声音的她用大眼睛盯着我,等我说话。

  可是当要对她开口时,我不知道该用哪条舌头——是偷来的那条,还是因过度品尝了浓厚的精华而在我嘴中融化的那条。


 钟


  乍看起来那是一位磨坊主的温和的脸,圆鼓鼓的,鲜亮如苹果。只有一根黑发在上面缓慢爬动。如果往里看:蠕虫的巢穴,蚁垤的深处。这就是想象中能引领我们进入永恒的东西。


 心


  人的所有器官都是无毛而光滑的。胃、肠、肺都是光滑的。只有心长着毛——淡红,浓密,有时很长。这是个问题。心毛像水生植物一样阻碍血液流动,还经常滋生虫子。你必须要爱得很深,才能从你爱人的心毛上摘除这些机警而幼小的寄生虫。


 一个魔鬼


  作为魔鬼,他是个彻底的失败者。甚至还有他的尾巴。不是又长又粗且末端长满毛发的尾巴,而是又短又软,像兔子尾巴滑稽地露出来。他皮肤粉红,在左肩胛骨下有一块达克特金币大小的斑痕。但最糟的是他的角。它们不像其他魔鬼的那样向外生长,而是向内,朝向脑子。这就是他常常遭受头疼的原因。

  他很悲伤。他一连睡上几天。善恶都无法吸引他。当他沿街走着,你能清楚地看见他肺叶的玫瑰色翅膀在扇动。

  注:达克特,旧时在大部分欧洲国家流通的金币。


 天使外的一切


  如果在我们死后,他们要把我们变为一朵微小而衰弱的火焰,顺着风向摇曳——我们必须反抗。在空气的怀抱中,在黄色光环的阴影下,在二维唱诗班的低吟中,这永恒的安逸有什么好?

  人应该化入岩石、树木、流水、门的裂痕。成为地板的吱嘎作响,胜过刺眼而显而易见的完美。

(冬至译自《物体研究》)



  兹比格涅夫·赫伯特(Zbigniew Herbert)于1924年生于利沃夫,于1998年去世。提起波兰现代诗歌,我们最先想到的是辛波丝卡和米沃什。而和这两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同一时代的其他杰出诗人似乎被遮蔽了,比如兹比格涅夫·赫伯特。

  1968年,米沃什将赫伯特的诗歌翻译成英语,使他在英语国家迅速成为最受欢迎的当代诗人并获得多项国际权威大奖,赫伯特在英美诗坛享有极高的声誉,被誉为“欧洲文明遗产的继承人”“具有古典头脑的诗人”“一个时代的见证”。波兰共和国议会将2008年设为“赫伯特年”来纪念这位大师。

  赫伯特、辛波丝卡和米沃什被认为是波兰现代三大杰出诗人之一。在国内,崔卫平 、董继平、李以亮、王家新、张伟栋、陈黎、夏超、泅渡、达文、厄土等曾对其诗文进行过译介, 《西部》《诗林》《诗刊》《文学港》等刊发过赫伯特诗文。




 空中的钉子


     那是我生命里最美好的蓝天:干燥,坚硬,纯净得让人无需呼吸。空中巨大的天使正缓缓地现身。

     直到我突然看见一枚生锈的钉子,它被弯曲地钉入天堂。我想要忘记它,但是徒劳:我的眼角紧紧盯住那枚钉子。

     何物留在了我的天堂?蔚蓝中一只黑眼睛。


 钟表


  起初的一瞥似是磨坊主安详的脸庞,圆润、鲜亮,如同苹果。唯有一根黑色的发丝在上面缓缓移动着。再朝里面看:蠕虫的巢穴,蚁洞的深处。这就是那个在想象中能够引领我们进入永恒的事物。


 心脏


     所有人的内脏都是光洁而柔滑的。胃、肠、肺都是光洁的。只有心脏拥有毛发——淡红、浓密,有时还很长。这很麻烦。心脏的毛发会像水生植物那样抑制血液的流动,而且还经常滋生大量的幼虫。为了从你被爱的心灵的毛发中拣除这些微小的寄生虫,你必须非常投入地去爱。


 一个魔鬼


     作为魔鬼,他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甚至连尾巴都不能幸免。在他身后没有又长又粗的黑色的毛茸茸的尾巴,而只滑稽地像兔子那样伸出一条又短又软的尾巴。他的皮肤粉红,在左肩胛骨下方有一枚达克特金币大小的标记。最糟的是他头上的犄角,它们不像别的恶魔那样向外生长,而是向内,向他的脑子里生长。这就是为何他会如此频繁地遭受头痛的原因。

     他很伤心,接连睡了好几天。无论善恶,对他来说都不再重要。当他在街上走着,你能清楚地看到他肺部的玫瑰色翅膀的煽动。


 变成一切,唯非天使


     在我们死后,如果他们想把我们变成在风中摇曳的微弱火焰——我们必须反抗。生活在空气的怀抱、黄色光晕的阴影下和毫无情感的唱诗班的低吟声中有什么好?

     人应该化为岩石、树木、流水和断裂的大门。最好成为嘎吱作响的地板,而非那耀眼的显而易见的完美。


 扶手椅


     谁曾料想温暖的脖颈将会变为扶靠,渴望飞行与欢乐的双腿会硬化为四根简单的支柱?扶手椅曾是高贵的食花生物。但是如今他们使自己变得极易被驯化,沦为最可怜的四足物种。他们丧失了全部的倔强和勇气,而只剩下温顺。他们没有蔑视或躲避过任何人。他们一定感到生命的荒废。

     扶手椅在自己的嘎吱声中流露出绝望。


 烟囱


  房子的顶端矗立着另一所房子,它只是没有屋顶——烟囱。厨房的气味和我的叹息会从里面飘出,烟囱是公道的,从不使两者分离。一根巨硕的羽毛。黑,极黑。


 当世界静止


     这种情况很少发生。地球之轴发出刺耳的声音,然后中断。一切在彼时静止:风暴、船只,云朵在山谷里放牧。一切。甚至草地上的马群也停住脚步,好像一局未下完的国际象棋。

     过了一会儿,世界继续运转。海水汹涌翻滚,山谷升腾起蒸气,马群从黑格走入白格。最后还能听到气流之间响亮的冲撞。


 伐木工


     清晨,伐木工进入森林,他砰地一下关上身后的橡树门。树木绿色的头发在恐惧中竖立起来。你能听见树桩低沉的哀鸣以及树枝干枯的叫喊。

     可是伐木工没有在大树前停下。他追逐着太阳,并在树林边缘将它赶上。等到夜晚,劈开的树桩在地平线处闪烁。一把冷却的斧头高悬其上。


 天气


  天空的信封里有一封寄给我们的信。广阔的空气延伸出橘色与白色的宽条纹。一位温柔的巨人出现在我们面前:他来回地摇摆,手持一个绑系在粗棒上的闪亮的圆球。


  据Alissa Valles以及Czeslaw Milosz与Peter Dale Scott的英译本,选自赫伯特1961年的诗集《客体研究》。钱冠宇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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