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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家专访丨冯小刚:可以没有电影,却必须有情,有义

2017-09-08 吕彦妮 吕彦妮



近日,冯小刚为电影《芳华》携主演黄轩演唱《那些花儿》,

致敬久违的战友们



2017年1月,冯小刚电影导演职业生涯的第19部影片《芳华》开机。两个月后,他在这个剧组里度过了自己的59岁生日。4月初,电影杀青。算上之前选角和前期与演员一同准备、练习的两个月,他笑称自己拍这部电影算是——「好梦八个月游」。


这些年来,冯小刚动辄即被卷入舆论漩涡里,他日常的「搂不住火」和「憋不住话」使他饱受「争议」。


有人说《老炮儿》里的「六爷」就是扮演者冯小刚本人,有着老派人的仗义、执拗、不容变通,所以他演着那么带劲。


他都知道。


「毛主席不是说吗,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那种我被推到风口浪尖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发生,肯定也是和我的性格有关。」


但也不打算改。


他的新电影《芳华》却是部特别美好的作品,美好到连他惯常爱放在戏里的那么一点儿「黑色幽默」的元素都没有了,就是直白简单地「讲纯真年代的事儿。」如若世事诚如冯小刚所言所感,那般不堪,他怎么反倒鱼跃而过,兀自讲起过去美好岁月的故事来了?


「平衡。」他在我们的专访进行到将近两个小时的时候,起身去了躺洗手间,出来之后若有所思,搓着手说出了这个词。


「我在想啊,这么一个环境,我再陷到一个逐利的工作里边儿去,就,『好,咱们就算计了啊,谁加谁等于多少票房,这题材得加点儿这元素,加点儿那元素……』,哎呀,那就太没意思了。太没劲了。」


他抖抖尘土,带着一帮年轻人躲进《芳华》的世界里,回忆激荡出的光亮和创作带来的快感,帮他平衡掉了日常生活中的那些不愉快。


「所以这个,还得感谢电影。」



采访、撰文丨吕彦妮


1.


「那个时候好像没有什么香波啊,

但是你就会觉得有一种香味儿,一种香气,

就「哗」漫过去了……」


1979年2月17日。冯小刚一直记得这个日子——「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的那一天。北京军区机关所有的干部都被紧急集结到军区大礼堂开会,司令、政委看着手表向大家喊话:「现在跟大家宣布,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了!我们北京军区的主要任务是警戒苏联。」冯小刚当时所在的文工团被要求马上抽调一支短小精干的宣传队伍到前线去慰问和激励队伍。但是因为他所在的是舞美队,战事紧急,能去前线的名额最多三十个人,要求他们随时可以移动和调整,不可能带着太复杂的舞台布景和美工。


去前线的名单张榜那天冯小刚伸着脖子找了半天,没自己的名字,「不意外,但是特别羡慕他们被选上了的。」他是真的特别特别想去,「上前线」,一腔热血,「那时其实不太知道战争的可怕。」


「那个时候作为一个当兵的,不能去(前线)就是寒碜,留在后方不厉害,去前线才厉害。『去了别死咯……』,那个时候好像没太想那个事儿。」


当兵——是冯小刚那一代青年在彼时可以找到的最好的改变命运的机会。「部队管吃、管住、发衣服,再没有比这好的集体了,再没有比这好的工作了。」那是一个没有谁比谁更好的年代,大家都拿差不多一样的工资,没有特殊化和关乎利益多寡的思虑。


在部队里,他和战友们被灌输的最多的思维就是「集体」:「所有人都要最紧密地在一起,如果打仗的话,你们就是彼此最可以相信的人。」在这样的精神驱使下,个人利益变得微乎其微的轻。


上世纪80年代初冯小刚开始拍电影,在摄制组里就亲见了当过兵的人和没当过兵的人对待突发事件的差别。剧组转场去外地,人多票少,买不上那么多卧铺,一个剧组200人,得有10几个人去坐硬座。一般人都会想,凭什么我要去坐硬座?那这个时候谁会主动去认领这些硬座票呢?「我那时候印象深就是所有从部队里头复员过来的人就站出来说,哎呀,那我就坐去吧!」


部队给冯小刚和他天南海北的战友们的价值观即是:「你不能自私,要肯于吃苦在前,享受在后。」


观念层面之外,部队生活镌刻于冯小刚记忆里更深的印痕,来自他所在的文工团。「我痴迷于那个集体。」此刻,2017年的夏末,他坐在自己位于北京城东的工作室里,靠在沙发背上,头微微仰着,一贯严肃的脸上露出一点喜悦。


文工团不用出操,没有突如其来的紧急集合和严苛的军事训练,是那个火红年代里一簇自由的火焰。冯小刚所在的美术组的任务就是每天画景片、做道具,绘图车间吊顶很高,空间足够大,大布景一般在绘制时就平铺在地上,用比手掌还要大的板刷绘制,有需要时,还要捆在长长的木头棍上。车间顶上有马道天桥,画一半,冯小刚还要爬到上面去看整体效果。


一张并不太清晰的照片,留住了青年时期的那个当兵的冯小刚的「芳华」


部队规定每天晚上10点吹熄灯号,文工团没人管。他可以彻夜画景到早上再钻回被窝去睡觉,有时候还能和出早操的战友们打个照面。


自由之外的另外一个「福利」,就是可以远远看看文工团的女孩子们排练,跳舞,唱歌,演奏。「但你基本上没什么机会跟人说话,因为你不认识她,你上去跟人说话好像有点儿……我只是跟我们舞美队的人说话。」冯小刚胡噜胡噜头,脸上竟显出些羞赧,但却丝毫不避这羞赧,脸上反而漾着一分坦然的向往。


「那个时候我真是没有什么机会接触那些女孩儿,就远远的看她们。只有全团开会的时候我能跟她们坐一块儿,食堂吃饭可以在一块儿,……」


这是21岁的冯小刚的「不敢」:看着文工团的姑娘们端着脸盆洗完澡走出来,「舞蹈队的女孩儿扑面而来,其实你特别想跟她们走个照面,但你实际上是不敢看的。……那个时候好像没有什么香波啊,但是你就会觉得有一种香味儿,一种香气,就「哗」漫过去了。」



四十多年过去了,他在微博上第一次将电影《芳华》的女演员们推出来的时候用的介绍词是:「六个青苹果」。


曾经离开文工团时的「恋恋不舍」还在心头,离开这么多年了,那些女孩的样子不断被他想起,「随着时间拉开的距离越大,我就越放大了那个美感。」



拍《一九四二》,拍《我不是潘金莲》,冯小刚都有「企图心」,冯小刚不惧承认,这种企图心就是希望以后人家说起这个电影导演的时候会说,他的作品履历里颇有几部深刻的、有分量的作品。


《芳华》的企图心则尽是圆自己的梦。他就是想拍那时候有这么一帮热血的青年人,对自己身处的时代和环境感到荣耀,日子特别美好。电影从筹备期开始,冯小刚每天都觉得特别幸福,他让这些自己亲自选出来的年轻演员们几个月同吃同住,还找回自己原来的老战友给他们进行训练,「看她们穿着军装,我把景儿搭回到那个年代,我就过的是这个瘾。」


「拍完这个我心结就没了。」


八一建军节那天冯小刚振臂一挥,召回了原来文工团的60多个战友,「其实全团有700多人」,他这么说,想必是希望他们都能回来吧。他在昆仑饭店放了《芳华》给大家,放映后大家一起喝了一顿酒。战友们看完了「又哭又笑,又那个……」他们都说,小刚啊,你这一下子把我们拉回40年前了。


八一建军节当天,一场特殊的《芳华》放映会和冯小刚


「你问我拍电影图什么?我就图这个,我就high这个。」那天他专门换上了一身旧军装。喝酒时几次不知道为什么的就红了眼眶,鼻子酸了就闷一口酒压下去,再和大家聊起过去的趣事,波澜壮阔的好。


这场景其实颇像《芳华》剧中的一场分离。


文工团面临解散,最后一场演出前政委集合所有人做动员,「今天是你们互相伴舞伴唱最后一场演出,这场演出结束之后大家就各奔东西,但是我在底下看着你,如果谁演得不好我还是会骂骂你。」冯小刚依然能一字一句念出剧中这段的台词,抑扬顿挫好像人在戏中,说得坐在对面的我都有被卷入的动容。


回到电影里,最后一场演出结束了,散伙饭始,离别悄悄靠近了。光线是黄昏的金,透明的金,大家都笔直站着,小号手站起来,吹起《驼铃》……


那场戏开拍之前冯小刚没做动员,一个字都没说,他就躲在监视器后面,看着每个人眼里都汪着泪,自己也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他不是一个擅长面对告别的人。


2.


冯小刚另外一次在《芳华》片场红了眼,是更后面的一场戏,很多很多年过去了,大家各奔东西,经历了战争的洗礼和生活的磨练之后于遥远的南国小城重遇。黄轩饰演的刘峰复员后失了一只臂,靠给人运东西为生,货车被扣了,他去索要被拒遭到围攻,战友郝淑雯从马路另一边走过来,认出他,撕扯间大声喊:「我CAO,你们打战斗英雄!」这一句生猛仗义的话从演员李晓峰的嘴里冲出口的一瞬间,监视器前面的冯小刚一下子感觉到,「震了。」


「那一代人知道什么叫『底线』。」


什么叫底线?

  

「男的不能打女的,这是一个底线,你不能践踏这个;儿女要孝敬父母;不能恃强凌弱;不该偷东西。比如你看盗版,这个不是绝对的错,也许你渴望看到一些东西但是没有正规渠道,我能理解。但是这种事情的底线在哪儿呢?并不是你看或不看,而是你不能公然说你支持盗版,这就是没有底线了。」


他一贯有什么说什么。


6月在上海国际电影节的一场论坛上,导演陈可辛和冯小刚同台,讨论当代电影制作中的现状和困局,席间陈可辛表达了对创作环境的担忧,冯小刚实在憋不住了把话接下来,「这事儿跟导演有责任,是不是跟观众也有责任?……中国怎么这么多垃圾电影,还不是因为有那么多垃圾观众。你不去捧场,就没这东西,往往垃圾的票房还很好。」结果,第二天的新闻标题铺天盖地都是,「冯小刚变怒汉大骂影迷:因为垃圾观众才有垃圾电影。」


「我就嘴欠我。还被曲解了。」


那场论坛后面他还现场回答了观众的另外一个问题,人问他,做电影是不是真的快乐开心?他说,拍戏始终是自己快乐的根源。


「我挺开心的,但我不一定要冲着你无耻地笑。如今花自己的钱拍电影,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没必要去讨好谁。电影市场不好,我也很愉快。赔钱也是赔自己的钱。不会再被什么东西绑架,是我愉快的根源。」


但他现在还是坐在这里,有理有节有温度地接受着采访。傍晚他要赶飞机去美国处理几桩工作,距离出发还有两个小时,《芳华》纪录片团队还在等候他看过样片提意见,工作人员小心翼翼从虚掩的门缝里探进头来问过了两次,轻声喊:「导演……」他稳如山:「我们再聊……」抬手看表,「半个小时。」


冯小刚导演在《芳华》拍摄现场

冯小刚执拗,但这执拗是分事儿的。在创作上,他其实是「非常听得进别人意见的人。」


拍《集结号》时,长期合作的作家刘震云去探班,对他电影的结局提出意见,说从文学上来说不好。电影结局是烈士遗体找到了得到勋章了,刘震云跟他说,「其实是找不到的。应该是最后张涵予就坐在煤矿的工棚里,咬着一个馒头冻死了。邓超饰演的那个团长带着部队的人拿一门把他抬走,下着大雪。」冯小刚一听,「这有劲儿啊!」,热血上头把分镜都画好了。只是,最后没能用上。


「你说我是多么容易被人说服,人家说,哎,我觉得这个好……,我就会广泛地听。」


《集结号》里的「谷子地」


冯小刚知道什么是好,怎么能把电影拍得更深刻,更结实,更站得住脚。但是他老也会被自己的那么点「情怀」控制,想给角色一个出口,「给谷子地一个出口,就是给观众一个出口。」


他把自己和刘震云作比。他们一道合作了《一地鸡毛》、《手机》、《一九四二》、《我不是潘金莲》。他赞赏钦佩刘震云骨子里的「冷」和「怀疑」。


以刘震云的「冷」为对照,冯小刚自量,「我的内心是非常热的。」


《一声叹息》的故事那么纠结盘曲,他还是在这个家庭悲剧里放置了人与人之间细密的温暖。《唐山大地震》里,他让失散的亲人重聚,「这更接近我内心的需求,女儿回来了,和她妈妈达成了一种和解的时候,我内心是非常舒服的。还有《集结号》,他当然知道那个战乱岁月里多少英雄的勇猛被永远埋葬了,已然发生的历史无法改变,他就非要在自己的电影里给他们存留一丝翻盘命运的机会。


《唐山大地震》结尾,母女终于和解


《芳华》亦然。「回忆里头没有带着那些悲情。」即使后来战场上那一段戏残忍至极,冯小刚也克制地直面。还有对黄轩饰演的刘峰这个悲剧人物的处理,也带着悲悯。「最后有一点点我对他们的经历的唏嘘,那也是来自于我对他们的爱。」


3.


他和大多数同代电影导演走了一条相反的路。


张艺谋、陈凯歌在初出茅庐的年代一直在拍文艺片,电影市场一点点成型之后,他们转而投身相对商业的创作中。冯小刚则是起手就做贺岁片,最早走上商业的路,后来再一点点抽身出来,拍了很多「表面上看并不会被市场认为是显而易见迎合的电影」。拍喜剧不是他的天然选择,只因为「不能拍别的。」《甲方乙方》之前,他连着被「枪毙」了三部电影——《过着狼狈不堪的生活》(记者注:即《一声叹息》)、《我是你爸爸》、《月亮对面》。「所有投资人那时候都说千万别找冯小刚,找他电影通过不了。」他这才「调头」拍贺岁片《甲方乙方》。调了一段,又回来。「一个人你不能变成一个盈利的机器,贺岁片、喜剧好,你就没完没了拍这个。」


那,说好的「为人民服务」呢……


「为人民服务,我得自己也高兴,在这个过程中要自己觉得有创作的快感和乐趣。不能重复,你要拍一些有感而发的东西,不能说你擅长一个东西,就不停地拿这个东西去做。什么都手拿把攥,我就变成了一个纯挣钱的人了,不够诚意。」


冯小刚和刘震云在《一九四二》片场


冯小刚又提到刘震云,感慨和他一道创作的趣味。


《温故一九四二》最初是王朔推荐给冯小刚看的,一部调查体小说,推荐词是「特别黑色幽默」。他看完就拍桌子说「这个我必须要拍。」这话一说就是20年。每回拍完一个新电影,人问他接下来拍什么?「《一九四二》。」开始筹备,通不过。就再拍个别的电影,拍完了人又问他接下来拍什么?「我要拍《一九四二》。」又建组筹备,又不行,又放下。这样的丢丢捡捡,重复了三次。


刘震云倒是不急,「咱们就聊着呗,或者上路。」


上路,在刘震云的语境里不是虚化的,是真的开车出门。「就沿着小说里故事发生的地方咱们走一圈儿。」


冯小刚跟着他,上路。路上就真的慢慢遇见了后来电影里出现的那些人。「这是一个非常笨的方法,因为聪明人的做法就是坐在宾馆里头,聊,写。笨的方法就是在路上慢慢儿去寻找。但是笨的方法出来的东西它结实。」


《一九四二》上了两次路,因为冯小刚老说「哎这回又要有戏了,咱再下去找找景儿去。」整个河南境地他们俩都走到了。后来路线延展到山西、陕西、重庆。《温故一九四二》的开篇写的是开罗会议,老哥儿俩还去了开罗。


因为有过这些漫长曲折的创作过程,入了心的经历,所以后来《一九四二》遭遇的不被关注和理解才让冯小刚倍加寒心。


事关电影本身调性暗沉可能会「劝退」一些观众的现实,冯小刚认了。但当年沸沸扬扬的「《一九四二》排挤《少年派的奇幻漂流》IMAX放映权」的消息却让他百口莫辩。早在《一九四二》上映前半年,IMAX就前来洽谈独家合作。不曾想在电影上映前不久,《少年派》「空降」到同一个档期,比《一九四二》早一天。IMAX前来商议,可否让《少年派》先用IMAX一周。「没问题啊,我说李安这是好朋友,没问题。」《一九四二》甚至因此调档,推迟一周上映,为的是把IMAX独家播放权给《少年派》。一周之后,权益自动转移到《一九四二》,因为这是一个具有排他性的协议,所以外界看到的片面信息就是:「冯小刚特别霸道,要剥夺李安《少年派》的IMAX放映。」


「要我说,咱们讲理的话,观众应该感谢我呢,我要从一开始就不同意,就按最初协议来,连这一个星期的《少年派》IMAX您也看不了啊……」周围人宽慰冯小刚,「人言可畏,这事儿不用解释。」不解释,就继续发酵了观众对他的愤怒和敌意。


相似的事情在去年的《我不是潘金莲》期间再度找上他。


前日《战狼2》票房过40亿时,又有博主在网上撰写冯小刚对此发表言论。


「我从来就没就这个事儿接受过采访,我自己确实还请了一帮朋友包场看了这个电影,看完了我还跟人家吴京说,这真的不错!他确实有卖那么多钱的道理。然后『啪』凭空弄那么一个谣言,我的朋友跟我说说『你快看看吧,现在所有的人都在骂你。说你太小心眼儿了,看不得人家票房好。』,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琢磨了大半天,还是决定站出来澄清这件事,但已经觉得力无奈到无言,「不好打,没有那劲儿。」


留着劲儿干什么呢?


「还是拍电影吧。……你刚才说了一个话,引起了我的一个思考。你说这周围环境挺脏的,我还去拍了《芳华》这么一个纯真年代的事儿。我在想,可能我恰恰就是需要这样一种平衡,环境已经这样了,我再陷到逐利的工作里边儿去,就,好咱们就算计了啊,谁加谁等于多少票房,这题材加点儿这元素,加点儿那元素……,哎呀,太没意思了。太没劲了……所以还得感谢电影,它给我平衡掉了很多不愉快。」


片场的冯小刚


QA


吕彦妮:您说之前在文工团不敢看那些女孩子们,这次拍《芳华》,敢看演员们吗?

冯小刚:那当然敢了。演员选了很久。大概很多个下午,会来四十到五十人让我看,站一排,你出来,你出来,你出来,选出三个,她们仨再给我做小品让我看,唱歌给我看,跳舞给我看,然后再选。这样我看了得有十几拨儿……


吕彦妮:您要找怎样的演员?

冯小刚:我要找什么呢?当然我希望找到好看的,但是又不能仅仅是这个。现在的小孩儿们,在这儿等待着被选择的,大部分眼神儿比较复杂,都比较会「来事儿」,特社会让我觉得,穿着一小短裙啊,拿着一个什么名牌包啊。导演、制片人弄一酒局,「哗」跟着混一晚上,端起酒来特别会说话。我这个《芳华》里边的演员不能带着这个习气,不能有江湖气。那个年代的女孩儿不用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会来事儿。

我后来还让我们这儿的小姑娘帮我看,不能找整过容的,我起初看不出来。那时代哪儿有整过容的人?爹妈给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儿。

我也觉得不需要那么完美的脸,有些瑕疵、反而特别动人,特别真实,特别可爱。




吕彦妮:开拍后对他们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冯小刚:我让他们几个月都同吃同住在一起,要真的培养战友的感觉。不是说我明天拍,今天这些演员到了,假装演我们是战友。我不许她们带助理,不管你有没有经纪公司。这点都影响到黄轩了,我说黄轩可以带,但是黄轩只带了一个人,帮忙拿椅子、打饭,后来黄轩一看那帮女孩儿不这样,他也不让那个人帮忙,就让他远远地呆着,别过来。



吕彦妮:听起来这个剧组、这个集体,也是让人知廉耻的。

冯小刚:你说这话让我想起王朔评价徐静蕾,我问过他一次,「你觉得她怎么样?」,他说「她演戏好坏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评价,但是她有一个优点,她知道什么叫『寒碜』。」哎这个评价其实不低哈!


吕彦妮:您刚才说到两个词,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一个是外界说您「霸道」,后来您又说了一个词是「服务」,这两个词在您身是个对照的,您有「霸道」的东西,但是又是怀着一个「服务」的心态在去做艺术吧?

冯小刚:就是不能孤芳自赏吧,尤其电影这个东西,它跟画张画儿不一样,就是一百人的一个圈子觉得你这个有意思就行了。电影还是要拿到一个公共的空间里去面对大众的。


吕彦妮:可是你们面对的「大众」变化太快了……

冯小刚:作为一个导演,我觉得就是一代人服务一代人吧,比如说跟风儿,这个你让我迎合,我就是想迎合我也迎合不好,比如说我闺女每天打一个什么叫王者什么?(《王者荣耀》)对,我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你还得问她去。但是我们这一代人,有大批的人在电影院看片单,拿着这钱不知道买哪个,这个时候我们有一部《芳华》给他们看,在国庆节的时候,我觉得这就是一个选择。现在的市场上已经没有这样的电影了,那我就补这个缺呗,我就做这样的电影。


吕彦妮:您对时间的流逝会有恐惧,或者会有不安吗?

冯小刚:有一点儿吧,坐在饭桌上经常有感触。原来我坐在饭桌上老是岁数最小的那个人,现在不知不觉我坐在饭桌上成那岁数最大了。马上到60岁了,「是不是快结束了!」。但是我一想张艺谋比我大七、八岁,他们干劲儿还挺足的,我又有点儿安慰!可是再看到大部分现在的导演,宁浩什么的,拍了好多片子了,才三、四十岁,他们的好时候太多了,是吧!这种恐惧感就有了。所以有的时候会想,我是不是应该抓紧时间玩儿会了,我别老拍电影了……


吕彦妮:我在您的作品里很少看到死亡,您特克制。

冯小刚:对,我老想安置一个有出口的结局,不是一棍子打死的,这个既是考虑到观众的需要,又是考虑我内心的需要。这个善意对我来说,对我的活着是挺重要的。


吕彦妮:这几年有对您挺有触动的失去或者告别吗?

冯小刚:我父母都很早的去世了。我母亲2000年去世的,我父亲在1998年去世的……


吕彦妮:您是一个擅长面对告别的人吗?

冯小刚:不擅长。朋友走了还是挺难受的,你看傅彪那时候……帮他张落……唉,觉得他那么年轻……


吕彦妮:您身上那个「情意」的东西很重……

冯小刚:我还是比较重这个的。这就是人味儿吧!问题是你要无情无义,别人也会这么对你,这是一个躲都不可能的事。其实你可以不拍电影了,但是你要有朋友,大家在一起聊得来,互相能够关心对方,能够扶助对方,活着必须得有这个,否则的话就太失败了。


吕彦妮:真的想不拍电影了?

冯小刚:就是不愿意被这事儿绑架着,受一些莫名其妙的委屈,一到这种时候就想说「爱看不看,我不拍了!」但是你反过来说,拍电影又给你带来了很大乐趣,比如《芳华》,它给我带来特别大的乐趣。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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