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感觉从来不是用“1”的存在,而是用“2”的缺席来表示的 | Félix González-Torres
酷儿艺术回顾
现当代艺术大多都很莫名其妙,读书的时候由于不了解历史背景,也觉得酷儿艺术很莫名其妙,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就是我以前觉得莫名其妙的艺术家之一。他的作品通常是日常物件,比如时钟、糖果、灯泡、窗帘,这些极简的作品都有一个省事又玄乎的名字——《无题》。
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无题”(情郎)》,1989年。蓝色织品和悬挂装置。尺寸可变。
上期曾提到方法论对理解艺术作品的重要性,当了解了冈萨雷斯-托雷斯的创作背景后,我才发现他那些莫名其妙的作品是多么浪漫。虽然艺术家的作品应该是开放的,但是对于不了解美国艾滋病危机的人,适当的解说还是必要的。
冈萨雷斯-托雷斯的同性爱人罗斯·莱考克 (Ross laycock)在1991年1月24日死于艾滋病并发症,此后冈萨雷斯-托雷斯的几乎所有作品都是对爱人的追思,充满了爱与死交织的诗意……
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与罗斯·莱考克
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
Felix Gonzalez-Torres,1957年11月26日 – 1996年1月9日
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
冈萨雷斯-托雷斯出生于古巴的Guáimaro,童年曾和姐姐在马德里的孤儿院生活,后来被亲戚接到波多黎各(Puerto Rico)定居,并在波多黎各大学完成了学业,接触当地的艺术圈。
1979年,冈萨雷斯-托雷斯搬到美国纽约,于1986年在Pratt Institute of Art取得学士学位。随后他又前往欧洲旅行,并在威尼斯学习。1987年,他被纽约大学国际摄影中心授予了艺术硕士学位,并在纽约大学任教。同年,他加入了纽约的艺术家组织Group Material,该组织坚持文化活动和社区教育的原则,参与了艾滋病的相关活动。
完美爱人
在爱人罗斯·莱考克因艾滋病离世不久前,冈萨雷斯-托雷斯创作了《“无题”(完美爱人)》。作品放置在在淡蓝色的背景下,冈萨雷斯-托雷斯说:“对我来说,如果一段美丽的记忆可以用一种颜色来形容,它将是淡蓝色。”
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无题”(完美爱人)》,1987-1990年。壁钟。总计 13 12 × 27 × 1 14 英寸。两部分直径各13 12英寸。
《“无题”(完美爱人)》中的两个时钟分别安装着两个相同的电池,最初设置为同一时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中一个钟表会在另一个之前停止走动。如果它们两个均停止在同一时间的话,会是一件很美的事情,就像一对爱人,不论生与死都永远在一起一样。
不要害怕那时钟,它是我们的时间。时间已经对我们过于慷慨了。我们用胜利的甜美给时间刻上印记。我们用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和空间相遇征服了命运。我们是时间的产物,因此当时间将至,我们也以时间来回馈。
我们是同步的,现在直至永远。
我爱你
”——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
《“无题”(罗斯在洛杉矶的肖像)》创作于罗斯去世同年,由175磅五彩缤纷的糖果组成。175磅是罗斯的理想健康体重,观众可随意带走糖果,逐渐减少的糖果就像因疾病而日渐消瘦的罗斯,最后一个不剩完全消失。在1995年的一次采访中,冈萨雷斯-托雷斯回忆说罗斯非常性感火辣,以前身边都是CK男模。在患病前壮得“像匹马”,“如果你让他盖座房子,他真的可以搞定。”然而患病后,冈萨雷斯-托雷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具“美丽且让人惊讶的身体”,渐渐“像一朵风干的花朵消失在人世间”。
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无题”(罗斯在洛杉矶的肖像)》,1991年。糖,彩色玻璃包装纸,数量无限。总尺寸可变。
罗斯·莱考克,摄影:Carl George
这堆糖果也像被确诊为艾滋病的同性恋社群。人们带走糖果,吃掉后扔掉包装纸,没人在乎糖果正在变少,没人在乎疾病正在蔓延,没人在乎同性恋们正在死亡。正如电影《平常的心》(The Normal Heart)所讲述的美国80年代的艾滋病危机,里根政府一直回避艾滋病,直到病情爆发的第四年才开始正视它,绝望的同性恋群体甚至怀疑政府有意置之不理,意图让同性恋灭绝。在60年代的性解放运动后,同性恋好不容易争取到了平等去爱的权力,然而在疾病来袭时却意识到自己终究不能被看作一个平常的普通人,所谓的平等不过是幻影,这给美国历史留下了巨大的创伤。
平常的心 The Normal Heart (2014)
《“无题”(舆论)》由约317.5公斤黑色甘草糖组成,观众同样可以随意拿走糖果品尝。甘草糖是盛行于芬兰的黑暗糖果,由氯化铵制造,味道古怪,爱的人很爱,不爱的唯恐避之不及。面对一模一样的甘草糖,人们品尝后的反应迥异,就像人们面对同性恋、面对艾滋病恐慌,舆论总是难以捉摸。
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无题(舆论)》,1991年,黑色杆状甘草糖、玻璃纸包装,数量无限,总尺寸可变,理想重量317.5公斤。
虽然消失的糖果是个伤感的作品,但伤感中又蕴含着希望。每当糖果被取完,艺术家便会补充新的糖果,如同罗斯重生,这种死亡与重生的矛盾性贯穿着冈萨雷斯-托雷斯的创作。
《“无题”(情郎)》由淡蓝色纸张整齐地叠放成理想高度,或许代表着艺术家与罗斯一段段美好的记忆。
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无题”(情郎)》,1990年。蓝色纸张,数量无限。理想高度 7 1/2英寸 × 29 × 23 英寸(原纸尺寸)。
《“无题”(终)》则是由黑边白纸叠放成的纸堆,宛如一张张无名的讣告。
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无题”(终)》,1990年,纸上印刷,数量无限,理想高度55.9厘米 × 71.1 × 55.9厘米(原纸尺寸)。
《“无题”(北)》是一串串灯泡,缠绕在一起的灯泡如同被命运相连的人们,大家的生命都是有限的,灯泡也是。
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无题”(北)》,1993年;灯泡,瓷灯口,电线;12组,总尺寸可变。
观众可以随意取走这两个纸堆中的纸张,仿佛取走了记忆、取走了生命。然而每当淡蓝色的记忆和象征生命的讣告流逝、灯泡熄灭,艺术家又会补充新的记忆和生命。罗斯虽然走了,但冈萨雷斯-托雷斯对他的感情却不曾减淡……
关系美学
冈萨雷斯-托雷斯的美学基础单元是双重的。孤独的感觉从来不是用‘1’的存在,而是用‘2’的缺席来表示的。这就是为何他的作品标志出配对再现此一艺术史经典形象中的重要时刻:这不再涉及两种致命的异质性现实的加成,像是两种现实整合成一种对立与失衡的微妙游戏,并以吸引和排斥运动间的矛盾来进行。
”——Nicolas Bourriaud《关系美学》
“关系美学”是一个理论1995年由法国策划人、评论家Nicolas Bourriaud发明以便解释90年代艺术的一些新方向,关注艺术作品在人与人之间制作、引起的关系。这个论文的目标为提供一些工具来了解当时的艺术发展,互动追求的来历……消费社会和交流社会之后的艺术是否有助于引起一种关系社会?
什么叫“2”的缺席?或许可以理解为第二杯半价的孤独。冈萨雷斯-托雷斯的作品中有很多对偶的形态关系。除了《“无题”(完美爱人)》中的一对时钟,《“无题”(3月5日)#1》由两片圆形镜子组成,《“无题”(俄耳甫斯,两次)》则由两块相邻的落地镜组成,一个人观展的时候,看着映着自己的其中一面镜子,另一面空落落的镜子显得格外寂寞。
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无题”(3月5日)#1》,1991年。镜子。总尺寸 12 × 24 英寸。两部分直径各12英寸。
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无题”(俄耳甫斯,两次)》,1991年,镜子,总尺寸190.5 × 139.7厘米,两部分各190.5 × 64.8厘米。
冈萨雷斯-托雷斯曾经在访谈里说:有时,他的观众,只有一个人。这个人是他的爱人罗斯。这个人也是任何“一个人”。他的作品非常的私人化,从来没有从社会集体视角提出任何宏观的社会性诉求,但当观众走进他所营造的私密空间后又会引发思考,与公共领域产生互动。
正如观众可随意取走的糖果和纸张,冈萨雷斯-托雷斯的作品的互动性非常强。《“无题”(摇摆舞台)》是一座由灯泡环绕的蓝色舞台,模仿脱衣舞男的表演舞台。表演者每天会穿着银丝短裤,随着耳机中的音乐舞蹈,参观者可随着领舞一起摇摆。
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无题”(舞场)》,1993年,灯泡、瓷灯口、变光器、电线,总尺寸可变。
"Untitled" (Go-Go Dance Platform), 1991
Wood, lightbulbs, oil paint, wire and color photograph, 60 x 16 x 16 in. (152.4 x 40.64 x 40.64 cm)
《“无题”(舞场)》则设置了一个可进入的独立空间,空间内只有天花板上的几处灯泡装置,墙边放置了两对耳机,观众可以戴上耳机,在灯泡恍惚的光影中跳一场浪漫的华尔兹。
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无题”(舞台)》,1993,灯泡、电线、瓷灯口、亮度调节器. 展览现场,Galerie Jennifer Flay,巴黎,1993. 摄影:Marc Domage/TUTTI.
《“无题”(摇摆舞台)》和《“无题”(舞场)》都让人联想起了70年代同性恋解放后欢乐的派对,然而舞者走后、音乐停止,片刻喧嚣后的死寂宣告着往日时光的一去不复返……
公共与私人
上期介绍了美国同性恋从被压制到对抗成功,再到艾滋病危机时期的无助。这段戏剧化的历史深深影响了同性恋身份的冈萨雷斯-托雷斯,虽然他的作品非常私人化,但在其极简的外表下似乎又有着无声的呐喊。
在罗斯去世的1991年,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拍摄了一张双人床的黑白照片《无题》,床上只有两个枕头和皱巴巴的床单。1992年这件作品加入到一个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的项目展中。单张超大尺寸的空床的照片确实是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画廊展出,但同时这一图像以广告牌的形式出现在遍布纽约市的二十四个地方。虽然它们的尺寸各有不同,但美术馆和众广告牌上呈现的图像完全相同。
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无题》,1991
人们在公共领域看到这张空床的广告牌会想到什么呢?首先是困惑,这不是一幅广告,没有任何的文字解说,甚至没有地方标注这是一件艺术作品。空荡荡的双人床是寂寞的,隐秘地宣告了罗斯的死亡,用诗意且疏离的方式控诉社会对同志群体的无视。
在罗斯走后的第五年,冈萨雷斯-托雷斯也因病离世。淡蓝色是他最常用的颜色,美丽中又掺着哀愁,正如他对罗斯的记忆,也像那个美好中暗藏危机的年代。他的淡蓝色的窗帘仿佛滤镜,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甜蜜又苦涩的面纱,把我们带回那个充满无助与抗争的美国80年代艾滋病危机时期......
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无题”(情郎),1989 年,蓝色织品和悬挂装置,尺寸可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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