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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人的夏日必食,包邮区以外却说没吃过

顾筝 上海市民生活指南 2020-09-12


天气渐渐热起来了,上海人家的饭桌上会多一种菜肴——糟货。

“入口之物,皆可糟之”,所以它的品种很丰富:糟鸡爪、糟门腔、糟带鱼、糟毛豆……

糟货和闷热、啤酒相配,相信在大多数上海小囡的记忆里,都有父亲咪着啤酒吃糟货的画面。

但是走出上海,走出包邮区,却有很多人会诧异:糟货是什么?




什么是上海初夏的味道?

在美食作家沈宏非看来,有权宣布上海进入夏天的,除了从上海市中心气象台播出的那一把男声或女声,还包括飘在街头巷尾的三种味道:

黄瓜漏虾,冷面,以及糟货——从钵斗里溢出的酒香。



对上海人来说

入口之物

皆可糟之


这个初夏,娄圣莹从悉尼回到上海。

两年没归家,在一次家庭聚餐上,她一边从糟钵斗里夹着糟毛豆,一边和早年就移民加拿大的亲戚聊起了糟货。

亲戚给她这个80后普及了糟货的历史:“现在可以买现成的糟卤。以前是用那种像腌皮蛋一样的颗粒,自己来加料过滤的,叫吊糟。”

“上海天气潮湿又热,人没食欲,就拿荤菜的边角料来糟。高级点的糟猪肚、猪耳朵,什么都好糟。”

娄圣莹庆幸现在有了现成的糟卤。

2012年她在布里斯班工作,和一个来自深圳的女孩合租。

有一次,她买了一只鸡,觉得鸡肉多而无味,就跑去中国超市买了一瓶糟卤。

“我在糟卤里加了点高汤,把鸡肉扔进去,这是我第一次做糟货,没想到效果很好。”



糟鸡

是一道典型的糟货

/画面取自《淘最上海》 

由受访者邵万生提供 


娄圣莹请室友一同品尝她的糟货“处女作”。室友从来没吃过这种菜,抱着尝试的心态吃了一口,觉得很好吃。

“我后来把糟卤安利给了很多非包邮区的人。”娄圣莹得意地说。

现在国外的中国超市几乎能买到中国的一切,但早期的上海游子,只能“念糟兴叹”。



上海人所熟知的糟货

出了包邮区

知名度就没那么高了


1990年代初,孙博刚到加拿大。每到夏季,他就会想起上海的糟货。可到几间中国超市寻找,店员对他所描述的糟卤一无所知。

当时在国外开中国超市的大多是广东、福建等中国南方地区的移民。糟货却是一个出了包邮区就不被人所熟知的食物。

孙博把这一段关于糟货的故事写成散文《糟味里的乡愁》,发表在2018年的《文汇报》上。在他看来,糟货里有一种叫做“乡愁”的味道。




邵万生的老顾客徐勇敢却觉得糟货是春节的味道。

今年过年前,妻子让他去买瓶糟卤来。

逢春节必糟。在德国生活的女儿女婿回来,一大桌子菜中糟货算冷盆。

女婿是德国人,有骨头的东西不吃,但糟猪肚、门腔还是爱吃的。



在徐勇敢(右)家

糟货冷盘

是春节必备的一道菜


徐勇敢觉得妻子在糟货上的好手艺是受丈母娘影响。丈母娘是绍兴人,最欢喜做糟鸡,而让徐勇敢印象最深刻的却是那道糟门腔。

三十多年前,年轻小伙徐勇敢在脚踏车后座上绑上一只火腿,在车把上挂了两瓶老酒。

“火腿是机关枪,老酒是手榴弹,那时行(流行)这些。”他晃晃悠悠地从福州路骑到虬江路,作为“毛脚”(未来的女婿)第一次上门去了。

丈母娘做了一桌菜,其中就有一道糟门腔。


糟门

曾经是一道上台面的菜

/画面取自《淘最上海》 

由受访者邵万生提供 


“上海不像北方,在北方,猪内脏被当成下水,不算是上台面的食物。”

“而在当时的上海,猪肚、猪肝、门腔会放在过年时吃,算是道好菜,丈母娘把我当贵客了。”

这道糟门腔,味道怎么样?

“那时哪顾得上吃啊,心里抖抖豁豁,不是要品尝菜的味道,而是要品尝丈母娘嘴里说出的话的味道。”

徐勇敢算是顺利过关,等到正式成为女婿之后,他发现,但凡是过年或家人团聚,丈母娘总会做糟门腔。

“后来就一直吃,味道真的很好,吃起来有股脆劲。”

春节吃糟货并不是徐勇敢家的特殊传统。邵万生糟醉柜台的营业员尤珏珍说,一到春节,买糟卤的人特别多,一天要卖几十箱。

邵万生创始之时就主打宁绍口味,没有跑出包邮区,所以糟醉柜台一直是其特色。



糟醉柜台

向来是

邵万生的特色


不过邵万生早期售卖的糟货并不是现在大家所熟悉的品类。

“那时糟货品种很多,糟青鱼、糟鲥鱼、糟鲞鱼、糟鸡……和现在不同,那时都是生的,煮熟后才能吃。”邵万生糟醉工艺掌门人朱国伟介绍。

他特别提到了糟鸡:“用纱布把鸡包住,外面用香糟像包糍饭团一样地把它包住,放进钵斗。制作的时候,手上身上都是香味,三四天都跑不掉。

“那时我们前店后工厂,工场间里开盖拿出糟鸡时,门口的顾客就能闻到香味。”

“好奇的顾客会跑进来问:啥东西,噶香?懂经的直接就会说:哦,糟鸡出来了,买点。”

我也亲身体会了这股香味。当我在老人和饭店采访糟货老法师倪兰生的时候,他拿出了一包香糟放在桌上。

包装上破了一个小口子,于是在采访的过程中,一直有一股香味缕缕地飘入我的鼻子。



在老人和

冷菜熟食柜台的

糟货种类不少


这香糟就是娄圣莹的长辈所说的像腌皮蛋一样的颗粒。老大同香糟传承人王浩秋曾在采访中介绍过香糟的制作工艺:

在酿制黄酒后剩下的酒糟内加入重要香料配味,经过三勾三翻充分拌匀后,装进瓮内压实,经封陈一段时间后,香味浓郁,即为香糟。

在没有现成糟卤卖的年代,“吃货”们就得费劲自己吊糟。现在老人和还是自己吊糟的。倪兰生介绍了吊糟的程序:

先把黄酒和香糟按比例融合,再加入调料、香料、素菜料调味,浸24小时之后,使糟渣下沉,撇取上面的卤汁,再用纱布过滤即成。



老法师倪兰生

正在演示

吊糟的过程


所以说糟货只在包邮区流行,也是有其道理的。

因为江浙一带自古为稻米产地,也是黄酒的故乡。除了众多的酒厂作坊造酒以外,民间农户都有酿米酒的习惯。

酒多了,酒糟也自然多。有了酒糟这原材料,才能做成香糟、糟卤,才能让人们的饭桌上多了糟货这一道菜。




虽然说糟货是初夏和春节的味道,但现在想吃,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

五一放假前一天,老人和饭店一楼的冷菜柜台排起了长队。糟带鱼的需求量很大,楼上的厨房赶着供货。



每到放假前

口味独特的糟货

在冷菜柜台颇受欢迎


“长假前一两天肯定卖很好,很多东西都会卖断档。”倪兰生介绍说。

冷菜间的师傅早上五六点就上班了,而随着天气变热,早班师傅上班的时间会再次提早。

“随着温度一天天升高,营业额也会逐渐提高。”

邵万生现在则严格按时令卖糟货。每年5月中下旬,糟货上市。

“我们有个糟醉节,5月开始卖糟货,卖到11月份左右,蟹上市了,开始卖醉蟹。”

邵万生的糟货不再是过去那种用香糟糟的了,而是糟卤糟的熟食。

“我们卖这种糟货的年数也不短了,熟食糟货的特点是,浸了糟卤后,这个食材要脆脆的,要有咬头,不能是酥酥糯糯的感觉。”



熟食糟货的特点是

脆脆的有咬头

/画面取自《淘最上海》 

由受访者邵万生提供


这正是上海人吃糟货的门道。

古人有云:“入口之物,皆可糟之”。

而且随着时代的变化,食材丰富,糟货品种变得多种多样,田螺、蛏子、蛤蜊、基围虾,素鸡、茭白、花生……只要你想得到,什么都可以糟。

对上海人来说,排列在糟货喜好榜前几位的并没有太大变化:糟鸡、糟鸡爪、糟门腔、糟猪肚……咬上去有脆口感的糟鸭舌也有很多拥趸。

说起来是有点特别的。糟货是一件制作起来再简单不过的食物,当上海人在闷热潮湿的夏天不想开油锅做饭菜时,会糟点糟货吃吃。

它的技术含量不高,却常常会在一些重要聚餐时出现。

它的口味清淡,不浓油赤酱,不麻辣鲜爽,却能长久地停留在人们的味蕾记忆中。

或许这就像苏州美食家陆文夫所讲的:

“糟货之味比酒更醇厚,比酱更清淡,是一种阅尽沧桑后的淡泊,同时又自然地带有一种老于世故的深沉回味。”



糟货为江浙一带的食物

比如糟蛋

是平湖特产


“老话说,裁缝师傅掉纽襻,木匠师傅烂凳脚。老婆常说:说说么你是厨师,在家从不见你做饭的。”倪兰生笑着说起妻子的抱怨。

不过家里做糟货时,是他出马的。即使到现在,他还是不喜欢买现成糟卤,欢喜自己吊糟。

“可能是嘴巴吃刁了吧。”天热前,过年前,他都会吊好糟,灌瓶子里冷藏好,用来糟各种食材。

而朱国伟每到春节,还是会拿出用香糟糟鸡的手艺。“家里年纪大的欢喜吃,就弄点。做好一星期后拿出来,香气扑鼻。”

孙博学会做糟货后,有一年圣诞派对上就让糟的猪手、凤爪、门腔、毛豆去亮了个相。几个老上海吃得津津有味,还一起回忆起小辰光的糟钵头。

娄圣莹记得,有一年,她和同在澳洲的表姐一起回家。家庭聚餐时,奶奶做了一大盆糟货。“她觉得家庭成员到得比较齐,做出来一起吃吃。”

前段时间,徐勇敢的妻子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说,糟卤能不能带上飞机啊?要么下次让女儿带几瓶去?做起来老便当的,他们可以自己做来吃吃。”

看来,这糟货又要在德国被安利给非包邮区的人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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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稿子:顾 筝/ 编稿子:韩小妮/

拍照片:杨 眉 顾 筝 张 益/ 

画图画:二 黑/ 写毛笔:陈冬妮/ 

做图片:刘 真/

拿摩温:陈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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