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黛西
听了前因后果，我安慰了下看到我之前眉开眼笑看到我之后一秒变脸的饼饼，就带着她回家了。那天晚上，一个朋友发了个聊天截图到朋友圈，看得我百感交集。班里一个孩子在学校塑胶跑道上摔了，塑胶粒把膝盖给硌破了。家长看到就急了，说塑胶跑道为什么做这么糙？孩子腿剐成这样，就是你们学校的责任！另一个孩子在走廊里摔了，地上没有坑也没有槛，他自己不小心摔了。家长也急了，学校走廊地面为什么不做得糙一点？孩子正常走着就滑倒了，摔出问题就是学校的责任！
合着地糙了不行，不糙也不行，不管糙了还是不糙，孩子摔了都是学校的责任？如果孩子在大马路上摔了，是谁的责任呢？怪修这条马路的施工队吗？还是怪市政府？如果孩子米饭里吃到个沙子，又怪谁呢？怪做饭的人？怪农民？还是怪大米是长地里的？
我还挺理解这个老师的，很早之前，我和一个国内的幼儿园园长聊天。
他说，现在都不敢随便组织活动，尤其是体育活动，能避免就避免，不然哪个孩子不小心磕到碰到，受伤了，家长就会来埋怨老师，埋怨活动。因为很多家长觉得，我的孩子受伤了，肯定不能怪孩子，在哪受伤的，就要在哪揪出个责任人背锅。当然了，不是所有家长都这样，但十个家长里有一个较真的，要告到教育局的，就够园长喝一壶了。幼儿园受伤的事儿，我们遇到过好几次了，比最近这次严重的也有。
饼饼3岁刚升到楼上大班的时候，上下楼梯还不稳，在一个月里，她从楼梯上摔下来两次。一次是有个女孩蹭了她胳膊一下，她没站稳，把嘴摔肿了。一次是她看到别的娃从楼梯倒数第二个台阶往下跳，很轻松的样子。当时我妈说，你就是脾气太好了！为什么不去找老师算账？孩子在幼儿园摔成这样，老师干什么去了？我说，找老师算哪笔账啊？一个班，十几二十个孩子，两三个老师，天天盯着你家娃啥时候下楼啊？如果真的要怪谁，只能怪她自己运动平衡能力不好，怪我们没有提醒老师她上下楼需要人特别看护。我说的“怪”，不是真的责怪她运动不行，而是说从这件事中，可以得到什么经验，有什么“影响圈”内可以做的事。不是什么事都必须揪出个背锅的“责任人”，兴师问罪的意义不大，讨论以后如何改进以避免类似事情再发生，这才有意义。中文真是很有意思。
“责任”这个词是多义的，不同语境下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有责任心”的“责任”，是一种担当，对应英文里的responsibility，是积极正面的词汇。“这事都是你的责任”的“责任”，有一层指责的意思，约等于“过错”（fault），咱们大多数人都不觉得它是个好词儿，都希望过错是别人的，自己是无辜的。如果你承担了一个坏结果，“责任”到头来是你自己本人，你就会联想到很多不舒服的词儿，比如咎由自取啊，自讨苦吃啊，活该自找啊。所以，当人的利益受损了，人们都不希望承认自己就是这个结果的“责任人”。就连饼饼这个年龄的娃，倒霉事发生在她身上，她也会先在别人身上找原因，而不会承认是“自找”的。比如前段时间，饼饼在幼儿园被秋千撞到了脸，都撞青了。问了前因后果，原来是她一好朋友荡秋千的时候，口袋里掉出来个什么东西，饼饼看到了，绕到秋千后面去帮她捡，然后就被撞了。队友说，这个不是人家的责任吧，因为一来她看不到你在后面，二来她没法让秋千马上停下来。别人荡秋千的时候，你应该躲着点，不然撞到了只能怪你自己啦。。。饼饼一听，做出了要崩的架势，带着哭腔说，是她的责任！是她荡秋千撞我的！就是她的责任！是她的！后来，我们开车出去，车上放《老友记》的原声，正好是Ross在公园里被秋千撞的那集，Ross说是自己的错。
队友小心翼翼试探说，饼饼你看，被秋千撞了，就是自己的问题，荡秋千的人是没办法停下来的。。。饼饼又做出了要崩的架势，大喊，就是她的责任，不是我的责任！我知道她不是想“推卸责任”，而是这个年纪的娃，只能看到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很难去探究分析前因后果。孩子的逻辑很直，受伤的人是我，撞我的是秋千，秋千上坐的是她，所以，错是她的。“别人荡秋千撞了我”这个场景，在孩子看来和“别人骑自行车冲过来撞了我”是一样的，她没法区分这两件事的本质有什么不同，因为他们缺乏对事情的全局观，这是“孩子脑”导致的，不是品格问题。事情过去几天后，饼饼心里还没过去这个坎儿，外面看到有人荡秋千，又想起了这茬。
她再次和我强调，她荡秋千撞了我，就是她的责任，爸爸说的不对。我和她说，其实有时候，是谁的责任也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为了下次你不被秋千撞到，谁可以做什么改变。她能改变什么吗？不能，因为秋千停不下来。。。。但她撞到了我，就是她的责任！嗯。。。那你能改变什么吗？我可以等秋千停下来再去捡啊，或者我告诉她，她自己捡。
你看，娃虽然嘴上硬，但心里明白得很，不用我们大人苦口婆心说“这是你自己的责任”，“你要吸取教训”，他们很清楚以后要怎么改变，这就够了。写到这里，我又想到了一个“德国幼儿园老师才是育儿大V”的素材。有一次我去接娃，饼饼看到我就说，J掰断了我的墨镜腿儿！J是班里的一个大男孩，经常照顾饼饼穿衣服穿鞋，我怎么都想不到这个男孩会故意弄坏她的东西。一问才知道，饼饼把墨镜放在幼儿园花园的椅子上，自己就去玩别的了。按照咱们朴素的思路，这个事是J的责任没跑了，别人怂恿你干坏事，这是别人的问题，但你真的干了，错就是你的。老师却说，J做的是不对，但是，饼饼也要从中学会一件事：对自己的东西负责。如果你把墨镜随便放在户外的椅子上，那就要做好它被弄坏或者丢了的心理准备。但如果你随便丢在椅子上，人来人往被碰到地上，别的孩子骑着三轮车轧过去，把它压扁了，这又是谁的责任呢？
不能说是骑车孩子的责任吧？人家只是正常骑车，本来就没有义务盯着地上有没有墨镜。你也不能说是把墨镜碰到地上的孩子的责任，椅子本来就是用来坐的，不是用来放墨镜的。所以，回到这件事上，需要改变的不只是J，饼饼也要改变。J的责任是不应该破坏别人的墨镜，饼饼的责任是保管好自己的东西，两人都要从中学会一些东西。
我们都希望娃成为一个有责任心的人，但平时又经常做让娃没有责任心的事。
尤其是老人带娃，娃磕到桌子角上，就使劲拍桌子，臭桌子，让你撞我们！（别问我怎么知道的，问就是猜的）其实老人也知道，关人家桌子什么事儿，人家都没动，你自己撞上去的！我很理解老人心疼娃，想让娃别难受了，奶奶帮你出气了，姥姥给你报仇了。但这样给娃传达的信息是，只要我吃了亏，就一定是别人的错。你是这么做的，就不要怪娃衣遇到状况就把自己的责任择干净，一出问题就把锅甩到别人头上，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机会学习什么叫做“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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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在这三个事上影响到娃，我就挺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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