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静，京都大学博士，本科毕业于武汉大学日语专业。现在京都居住和工作。专攻中日韩三国思想比较研究。曾就职于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附属旅游教育出版社，韩国大邱教育厅所属高中。已翻译出版松下幸之助著作等十余种图书。】
这次跟大家交流的主人公是丰臣秀吉。各位对日本感兴趣的人，应该都知道太阁丰臣秀吉吧。在战国群雄中，丰臣秀吉一直是日本人最喜欢的人物。他从一个没有姓氏的平民到结束战国百年动乱，登上权力最高峰的传奇人生一直被人们津津乐道，他的成功在日本这个世袭制社会是绝无仅有的。像是江户末期儒者赖山阳就在《日本外史》里面讲到，“秀吉之在关东也。游于镰仓。观源赖朝塑像。进抚其背曰。若我友也。徒手取天下。唯有吾与若而已。然若承藉名族。不如吾起人奴也。”很好地讲了他从人奴到取天下的传奇一生。大家如果想对丰臣秀吉多了解一些，可以看些正史或者外史，也可以看些历史小说，像是吉川英世，司马辽太郎，山冈庄八等人写的小说。今天我主要根据丰臣秀吉的年谱，简单介绍下在京都跟关西的历史遗迹中发生的历史事件，会适当穿插介绍丰臣秀吉的美意识跟他对宗教的看法，其实重点还是放在京都的文化上。我们知道织田信长与丰臣秀吉开创了安土桃山时代，而安土桃山的文化可谓是造就了京都最后的辉煌。之后，德川家康在江户即后来的东京建立德川幕府，又之后明治维新，明治天皇进行了事实上的迁都。京都在日本的地位一落千丈，民生凋敝。当然，目前是作为文化之都与日本人精神故乡而受到推崇，不过早已不是花都旧貌了。
讲到丰臣秀吉，就不得不讲到战国三杰。而所谓战国的开端，就是一场发生在京都的长达10年的战争。插句题外话。大家如果对京都有所了解的话，就会知道穿和服的京女（京都出身的女性）是京都一景。像是江户时代小说家，写过《南总里见八犬传》的龙泽马琴在《羁旅漫录》里面写到京都有三好“女子，加茂川的水，寺社”。而京女所穿的和服就是由西阵织跟友禅染的技术织就的。那大家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叫西阵织呢？如果有人看过NHK拍的纪录片《京都人的私房雅趣》会听到里面讲，京都人一般说上次战争是在15世纪的1467年到1477年的应仁之乱。因为八代将军足利义政继承者人选问题，在守护大名细川胜元和山名宗全之间发生了长达十年争斗，最早的发生地点就在上御灵神社，在同志社附近。多年的战争，使得京都化为一片焦土，人们纷纷逃离京都，也促进了地方文化的繁荣。争战方分成以山名氏为首的西军跟以细川氏为首的东军，而西阵就是西军设置本阵即司令部的地方。在今天同志社大学往西北的一大片区域。应仁之乱结束后，逃亡各地的丝织匠人纷纷回到京都，重新开始织造。他们的聚集地就在西阵。大家来京都，有时间的话可以到西阵织会馆那里看看日本顶级的和服。
应仁之乱拉开了日本百年内乱序幕，战国这一波澜壮阔的时代是下克上，豪杰辈出的时代。大家耳熟能详的两位军神“越后之龙”上杉谦信（1530-1578）与“甲斐之虎”武田信玄（1521-1573）之间的对抗跟博弈给日本战国历史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章。像我上次翻译的经营之神松下幸之助的《企业即人》（人民邮电出版社）一书也提到上杉谦信让敌人武田信玄能够以平价买盐的故事，留下了脍炙人口的“我与公战，以刀剑不以食盐”的名句。
战国群雄逐鹿，但是到了最后青史留名的却是起初名不见经传的三人，即后世被尊称为“战国三杰”的同为爱知县出身的织田信长（1534-1582），丰臣秀吉（1537-1598）和德川家康（1543-1616）。日本有句老话，说“天下这块年糕，信长捣，秀吉和，家康吃”。信长奠定一统天下的基础，但是被明智光秀于本能寺逼迫自杀。秀吉统一了日本，进攻朝鲜，但是郁郁而终。家康韬光养晦，熬到晚年，开创江户幕府。这也跟三人的性格有关，在日本有个家喻户晓的传说。有人问，“杜鹃不鸣，当如何？”织田信长答：“杀之”，丰臣秀吉答：“逗其鸣”，德川家康答：“待其鸣”。他们性格还是挺鲜明的。
丰臣秀吉出身贫家，一直没有正式的名字，小名为“日吉丸”。在遇到主公织田信长之前，一直是颠沛流离，做过小和尚，也做过走街串巷的行商，还曾为奴为仆。因为其自幼生活艰辛，身材矮小且形容猥琐，因此被称为猴子。1554年起追随信长。他最早是从牵马换草鞋的小厮做起来的。因此有关秀吉的缘起物就有“太阁草履”，他为了讨主公的欢心，每次是把草鞋放在怀里焐热了给信长穿的。因为他才智过人，后来升级为下级武士，有了名字木下藤吉郎，正式开始出世之道。
1560年 跟随信长参加桶狭间合战，这是日本三大奇袭战之一，织田军以少胜多，以远逊于对方十倍的兵力，讨取了今川义元的首级。
1561年 藤吉郎因其功绩而跟信长家臣浅野长胜的养女宁宁结婚。当时他们的婚姻被称为极少数的“恋爱结婚”。宁宁即著名的“北政所”，也即桃山文化的倡导者。京都清水寺附近高台寺那里有著名的宁宁之道，是青石小路，来京都的人都曾经走过吧。
后来秀吉在各个战役中屡立奇功，先改名为木下秀吉，羽柴秀吉。
1574年 成为近江国长滨城城主，领有俸禄22万石，开始跻身群雄之列。
1580年 黑田孝高投靠丰臣秀吉，成为其军师，并且献上了姬路城。丰臣秀吉在这里修建了三层的天守阁，不过现已不存，现在的是五层的天守阁。（照片）姬路城是国宝，也是日本最早的世界遗产，有别名白鹭城之称。从京都坐车到姬路，一路上都是沿着琵琶湖走，有人在水上游之感。
秀吉人生的大转折，也是日本历史的大转折，就是1582年6月2日发生在京都的本能寺之变，据说这是日本历史上最大也最有名的政变，也是日本历史上第一悬案。即将统一全国的织田信长遗恨自杀，连尸骨都不知去向。今年日本的大河剧《麒麟降临》，就是讲这一事变的另一主人公，喊出日本战国史上最著名那句话“敌在本能寺”明智光秀的一生。不过最近因为疫情原因，暂时停播了。
事变的当时，秀吉正在外与毛利氏作战，他收到消息时已经是2天后了，当时他非常吃惊，将消息秘而不宣，他知道自己正站在命运转折口上，他是要继续作战还是要撤兵，谁会成为织田信长的接班人，这些都在他脑海中反复思量。突然间他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趁现在群龙无首，如果能够回到京都讨伐明智光秀，说不定可以趁机获得织田家的实权。他迅速跟毛利氏讲和，然后于6月7日退回姬路城做补给，之后于6月9号出发，5天内从他姬路城强行军200公里返回京都山崎讨伐明智军，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中国大返还”行动。后来以信长之名为号召，收拢信长旧属。又在其后与柴田胜家争战，胜利后正式成为织田信长的继承者。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姬路城见证了秀吉的崛起。
大家如果去大阪城登上8层高的天守阁，会看到有关于丰臣秀吉生涯的展览。另外，还展出就是日本最有名的茶室“黄金茶室”的复制品。历史上黄金茶室是个组合式可拆卸可移动的3个榻榻米大的茶室，据说茶道大成者千利休也参与了其制作。这个跟我们对千利休的印象可能会有冲突，因为大家都把恬淡质朴当成利休茶道的精髓。但是也有学者认为追求华美绚烂也是利休茶道的一面。还有些人认为千利休制作黄金茶室表现出超越现世的美意识，他生活的战国时代烽火连天，亡灵在哀嚎，是活脱脱的修罗道，但另一方面，婆娑即净土这现世也是阿弥陀佛率菩萨来迎的黄金极乐净土。所以虽然很多人觉得秀吉因为出身不高，穷人乍富，所以才喜欢黄金制品，大多对黄金茶室嗤之以鼻，认为体现出秀吉的恶趣味。但是我觉得秀吉应该也有佛教思想方面的考虑。据说他曾经把黄金茶室搬到御所，请当时的天皇喝过茶。
其后，秀吉与家康经过战争与招降等手段，使得德川军归顺，展开统一日本的大业。1585年 秀吉欲谋求征夷大将军之位，因为出身卑微，没有源氏家血统，室町幕府末代将军足利义昭拒绝让他继承征夷大将军之位。他转而转向公卿体制，谋求关白称号。而关白自初任关白藤原基经（836年－年891）起，都是藤原家出身，有五摄家（近卫，鹰司，一条，二条，九条）世袭的传统。他将前关白近卫前久为义父，寻求公家的支持，受封为关白，不过这是一个称号，没有正式官职。1586年 于49岁时被天皇赐姓为丰臣氏，任太政大臣，这是日本朝廷的最高职，就是我们说的“相国”。他以武家身份出任太政大臣，融合了公家与武家双重权力，是名副其实的天下人。丰臣也由此成为继“藤原”“源”“平”“橘”等之后的第五大姓氏。我们知道日本天皇是万世一系，没有姓氏的。 其后，在京都平安宫遗址上建造关白之城聚乐第，集政厅与宅邸于一身，周围也有他曾给近臣黒田孝高，上杉景勝、千利休等人的宅邸。据《聚乐第行幸记》讲，秀吉希望能够“聚天下长生不老之乐”。秀吉从大阪城搬来聚乐第，后于1588年后阳成天皇曾在这里行幸。秀吉曾在这里接待天正少年使节并接受德川家康的谒见。 在京都的北野天满宫举行了盛大的“北野大茶会”。当时广邀京都市民参加，没有身份之别，服装自由，外国人也能参加，是非常特殊的大茶会。据说参加者有1000人，战国武将基本上都参加了。当时秀吉还把黄金茶室也搬到了会场，本来预计是说要办10天的，可惜第二天有农民暴乱，就只办了一天。最主要的四个茶席上面，是请的当时最有名的三个茶人千利休，津田宗及，今井宗久（茶汤的天下三宗匠）当茶头的，据说秀吉还亲自点茶。北野大茶会是秀吉跟千利休一起合办的，也是他们关系最好的时候。可惜之后两个人因为美意识的差距渐行渐远，后来利休被逼自杀。附近就是地藏院，当时在举行北野大茶会的时候，秀吉给这里进献了一株五色八重散椿，第一代于上世纪80年代枯死，现在的是第二代。茶茶就是著名的浅井三姐妹中的大姐。她父亲是战国大名浅井长政，母亲是日本战国时代第一美女阿市，也就是织田信长的妹妹。夫妻感情甚笃，可惜长政与信长多年为敌，后败于信长后自杀，儿子也死于秀吉之手。后来在本能寺之变后阿市带着三个女儿改嫁给织田家家臣柴田胜家。可是后来胜家与秀吉争夺信长死后的领导权，胜家战败，与阿市一起自尽。茶茶在20岁的时候嫁给了仇人丰臣秀吉，给他生下了鹤松（早夭）和秀赖。可惜后来在大坂夏之阵，丰臣军败于德川军，茶茶跟儿子秀赖自杀。而茶茶的妹妹阿江就是嫁给了德川家康的儿子德川秀忠。 在小田原之役战胜北条氏政跟北条氏直父子，平定东北，真正实现天下一统大业。1591年，葡萄牙传教士范礼安在聚乐第谒见丰臣秀吉，并呈上葡萄牙属印度总督的国书。秀吉将关白职位让给养子丰臣秀次，自称“太阁”。聚乐第也成为秀次的宅邸。另外，秀吉于这一时期，修建“御土居”，修建高大的土堤将洛中与洛外区别开来，一个目的是为了防止外敌入侵，一个目的是为了防止鸭川泛滥，現在包括北野天满宫在内，有九处遗址。并且建立寺町，将寺庙统一迁到指定区域进行管理。这些都是秀吉京都改造计划的一部分。现在我们看到的京都，基本上都是延续秀吉时代的规划的。1592年 1月，后阳成天皇第二次行幸聚乐第。在短时间之内天皇二次行幸同一地点，这是绝无仅有的。秀吉晚年决定征服中国，君临印度，他的想法是自己住到宁波，让丰臣秀次当明朝的关白，真正一统天下。对朝鲜第一次出兵，史称文禄之役。1593年 侧室淀殿（茶茶），生下秀赖。说起来丰臣秀吉早年亲生子羽柴秀胜早夭，之后两个养子（一个为织田信长的亲生子）也都去世。他将外甥秀次过继为养子，并且将关白职位传给丰臣秀次。但是，丰臣秀吉老来得子，丰臣秀赖的诞生导致了丰臣家的内乱，后来丰臣秀吉逼死养子丰臣秀次全家。1595年 将秀次流放到高野山，让其自杀，并逼死其全家。引起诸大名不满。1596年 为了将大家认为丰臣秀次为谋反人，他彻底毁坏掉聚乐第这座宅邸。在大阪城会见明来使。因为与明朝讲和不成，决定再次发动朝鲜战争。 建成占地33万平方米的“京都新城”（在今天的仙洞御所附近，据史学家考证说，他为了更便利地去御所参拜天皇，也为了让儿子秀赖将来继承丰臣家的权势，在平安王朝著名关白藤原道长的土御门第遗址上建筑京都新城，来夸耀丰臣家权倾天下）这是2020年5月12号日本最新的考古发现，有石垣以及秀吉喜欢的菊纹跟桐纹样的金箔瓦出土。对丰臣秀吉晚年的政治规划提供了新的思路。秀吉于第二年去世后，成为北政所的宅邸。1598年 3月，在醍醐寺花见。上次也讲过，他为了醍醐花见，据说他来回勘察七次，亲自设计了三宝庭园，还移植了700多株樱花过来。本来还打算秋天来此赏红叶的。可惜天不假年8月18日，在伏见城去世。临死前将秀赖托付给五大老，即德川家康，前田利家，上杉景胜，宇喜多秀家，毛利辉元。秀吉被朝廷封为丰国大明神的神号，受祭于京都东山阿弥陀峰的丰国庙。有种说法是当时净土思想流行，秀吉希望自己能够在阿弥陀佛的引导下到达西方极乐净土后再作为八幡菩萨转生。这个真假姑且不论，不过秀吉的宗教思想的确值得深入探讨。
1604年 秀吉七周年，举行了盛大的祭祀活动。在前一年，出云的阿国在京都四条河源町跳舞，在世间引起了极大反响。因此，在祭祀活动上，不仅大和猿乐四座，即现在的观世，宝生，金刚，今春四大流派合作演出的新作能（因为秀吉非常喜欢能），还有模仿阿国的舞蹈。有《丰国祭礼图屏风》记录下来。可惜后来丰田家毁灭后，丰国庙跟山麓的丰国神社全部被德川家康派人摧毁。现在的建筑都是明治之后重建的，并且规模远远不及当年的盛况。1605年为宁宁在京都东山建立高台寺。宁宁在这里度过了19年的岁月，她把伏见城的化妆御殿跟前庭都搬到这里，在这里凭吊丰臣秀吉。当时有很多的大名，禅僧，文化人都慕名而来，形成了文化沙龙。1611年 德川家康跟丰臣秀赖在京都二条城的“远侍之间”会见，当时，丰臣秀赖18岁，他继承了舅公织田信长的好相貌，是身高180cm以上的堂堂美男子，而德川家康个字矮小，浑身赘肉，垂垂老矣。我们不知道这次会面对其后丰臣家的毁灭有多大的关系，但是德川家康在自己临死前做的最后一件大事就是毁灭丰臣家。1614年 等那些忠于丰臣家的大名如加藤清正，浅野幸长，池田辉政都去世后，德川家康以方广寺钟铭事件发难。其起源是丰臣秀赖为恢复丰臣家之威望，着手修复因地震倒塌的京都方广寺，并于本殿中安置一巨大梵钟，钟铭一首汉文四言诗，由精通汉学的南禅寺住持，临济宗文英清韩长老所著。然而钟铭在片桐且元呈交予德川家康时，被著名学者以心崇传（又名金地院崇传）和林罗山以文字狱方式解释为对家康不敬。后来，德川家康派20万幕府军包围了大阪城，并且用新式大炮击中天守阁淀夫人住所，淀夫人派出使臣议和，即大阪冬之阵。但双方并未谈妥和谈条约。1615年4月 第二次大阪之战爆发，即大阪夏之阵。丰臣军在真田信繁战死之后，士气大衰。5月8日淀殿与秀赖母子在大阪城内自杀。丰臣家灭亡，秀赖的庶女被千姬救下来当成自己的养女抚养，日本战国就此结束。
（最早的平安京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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