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台谏”之鉴
台谏是台官与谏官的合称。台官的主要职责为纠弹官邪,是监督官吏的官员,包括御史大夫、御史中丞、侍御史、殿中侍御史、监察御史;谏官的主要职责为侍从规谏,是讽谏皇帝的官员,包括谏议大夫、拾遗、补阙、司谏、正言。宋朝台谏合一事权相混,谏官也拥有对百官的监察权。但在专制制度之下,台谏之生杀大权本身就掌握在大权独揽的君主或权臣之手,因而难有互相制约,易有互相倾轧;少有权力监督,多有排斥异己,台谏照样也可为大权独揽者“揽”而用之。程松在宋宁宗时曾为台谏,不妨解剖一下这只“麻雀”,看看宋朝的此类“台谏”,对相权的监察与制约能有什么作为?
程松为台谏,凭借的是一个“谄”字。韩侂胄曾为一件小事把他的“爱姬”赶出门来,程松听说此事,立马“以百千市之”,将她小心伺候谨慎供奉。没过多久,韩侂胄想起这位“爱姬”把她召了回去,听“姬具言松谨待之意”,“大喜”之余便给程松升官晋爵,先为“干办行在诸军审计司、守太府寺丞”,没过多少时日,又“迁监察御史,擢右正言、谏议大夫”,这三个官职都在台谏之列。
程松出任台谏之后,“满岁未迁,殊怏怏,乃市一妾献之,名曰松寿。侂胄曰:‘奈何与大谏同名?’曰:‘欲使贱名常达钧听。’侂胄怜之,遂除同知枢密院事。”台谏之职责原在监察官吏,尤其是监察宰辅是否擅权滥权,程松却为升官晋爵而以女色行贿(色贿),可谓煞费苦心。韩侂胄说“奈何与大谏同名”,特别点出“大谏”二字,既是对这种监察权的讥讽,也是对这位台谏的蔑视。亏得程松还能以“欲使贱名常达钧听”相答,真是寡廉鲜耻。
要说程松当了台谏之后尸位素餐无所作为,倒也并不尽然。但他监察的绝不是大权独揽的韩侂胄,而是有碍于韩侂胄大权独揽之人。吕祖俭、吕祖泰兄弟俩同列于“伪学逆党”,吕祖俭被迫害致死后,吕祖泰不顾身家性命,上书“乞诛”韩侂胄。程松原与吕祖泰有交往,他怕连累自己,又急于讨好韩侂胄,于是“独奏”:“祖泰有当诛之罪,且其上书必有教之者。今纵不杀,犹当杖黥,窜之远方。”吕祖泰就因程松之奏而被杖一百,发配钦州牢城收管。另一位叫林采的监察御史接着程松“其上书必有教之者”的话头说,“伪习之成,造端于周必大,宜加绌削”,于是周必大被当作吕祖泰的“教之者”贬为少保。由此可见,宋朝的台谏监察什么人,如何监察,也有其利害考虑与权势选择。靠谄事权贵,贿赂权贵升迁的,不可能忠于职守。
或许有人会说,这只是个案,只是特例。其实不然。韩侂胄时,“宰执、侍从,台谏、藩阃,皆其门庭之人”;史弥远“专任俭壬(即巧言谄媚、行为卑鄙的人),以居台谏,一时君子贬之殆尽”;贾似道“务以权术驾驭”而使“言路断绝”。追溯到南宋初年以至北宋秦桧、蔡京、吕夷简之流为相之时,都有此类“台谏”。台谏的升迁与进退,尽在大权独揽的宰辅之手,只要当事人心有旁骛,就只有争相为宰辅效力的奴气,哪里还有监督宰辅的底气?因此才有类似的“台谏”不断出现。有人为宋朝辩“诬”,言宋朝有“中国式的分权与制衡”:以相权制衡皇权,以台谏制衡相权。这位论者认为,“宋代是历代最重台谏的一个王朝,甚至‘以立国之纪纲’寄予台谏”,与其他王朝相比,“宋代台谏的权力更大,独立性也更强”。看来,有宋一代,仅以“台谏”一项,便可与“专制”二字毫不相干了。然在朝廷之上,台谏还能站着言事的唐朝尚且不能摆脱这种宿命,台谏已须跪着言事的宋朝又何能例外,“宋代台谏的权力更大,独立性也更强”又从何说起?
当然,宋朝也有很不错的台谏。例如,北宋时的蔡襄、余靖、王素被史官并称为“昭陵贤御史”,蔡襄与余靖,在范仲淹的“越职言事”案中,不惜冒犯权贵,仗义执言,王素还敢于直言谏“色”,让宋仁宗忍痛割“爱”,“立命遣二女出”。南宋时的洪咨夔始终不为权势所屈,因为上书言事,得罪权相史弥远而“被劾落职,居家七年”,此后秉性不改,依然当言则言。
在某种程度上说,如今的纪检监察干部,也与古代的台谏尤其是台官有相似之处,他们也是考察干部的干部,监督官员的官员。“打铁先要自身硬”,程松是一个很好的反面教材,可为“台谏”之鉴。
(摘自《组工文萃》2015年第十二期)
稿件来源:《杂文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