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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 // 年末盘点(2016之三)

2016-12-29 孙文波 洞背村






洞背徒步路线图之一

 

           终得以放眼远眺……

                          ——瓦雷里      

 

 

 

下午过小乐家出村,慢上坡,

经密林餐厅,土豪大院,护林站。

拐一个弯,又拐一个。看见瀑布。

到小桥停下来,看深沟里的水。

再爬一段长坡,经过新建的通信基站。

进入一段半山腰的平路。

右边斜下去的一片山,树木茂密,

直到谷底,掩隐几间房。偶尔有狗吠。

然后到达钉着农场木牌的大门口

(如果进农场,一路下坡,能走到盐村,

溪涌海滩。农场的杨梅成熟时,

看得人垂涎欲滴)。大多数日子,我会继续前行。

路,越来越起伏。树更加茂密

(四月、五月、六月,花开得繁盛、绚烂)。

偶尔,会碰上盘踞在路中间的碧色眼镜蛇。

有好几处山泉,水格外清澈,

流水声,会让人产生四周特别静的感觉。

一直持续到水库大坝。绕过大坝

再走一段,路接上另一条路。路牌指示,

向左,往马峦山;向右,通到坪山新区。

一般情况这里是回返点。

我坐下喘气,吸烟。用手机拍风景

(漫山葱绿,印证着俗话“洗眼睛”)。

往回走时,我常常会放慢脚步。

一边走一边停下,远眺起伏的山峦,

铅灰色大海,在慢慢升起的暮色中,

沉入更大的、犹如“神明的宁静1”。

 

                          1、引自法国诗人瓦雷里《海滨墓园》




洞背徒步路线图之二

 

 

 

去年发现的一条徒步线路,

在与大岭古遥遥相望的对面山上。

通往海边万科十七英里小区。

如果走,一圈下来,一万七千多步。

还得从溪涌海边绕回来。迄今为止

我只走过两次。一次是去年底,

另一次在今年三月。都是有人同行。

后来,有时也想独自去走,但没有实施,

原因在于距离还是长了一点。

回想起来,这条路其实并不难走,

它基本是在山脊上蜿蜒,视野特别开阔,

可以看四面景色;绵延起伏的山峦,

伸向远方的海岬,一、两座小岛屿。

如果傍晚时分,能目睹落日沉向海底;

两次徒步我都见到这样的景象。

我还记得面对赭金色晚霞,我甚至

停了下来,看着它虚无一样消失。

 

 


洞背徒步路线图之三

 

 

 

出村,一路下坡,其间经过

祭山神的石台,一处泉眼,农场饭庄,

到洞背桥,右拐进高速路平行的绿道。

长长缓坡,一眼望去,犹如通天。

直到再右拐入山谷,弯弯曲曲一段路后,

爬陡坡至临海的悬崖。每一次到这里,

我会停下来,俯瞰宽阔的水域

(小梅沙湾、盐田港、香港赤角头岛)。

每一次,我都会拍几张照片。我发现不同季节,

海水颜色不一样。晴天与阴天,颜色也不一样

(蓝、浅蓝,绿、浅绿,灰、浅灰)。

但是,总能让人看得心旷神奕。

不过,这里只是我徒步的中途,我折返的地方,

还会往前,一直到通往大岭古山顶的岔路口

(常常是俯瞰几分钟,我又继续前行)。

而那一段路在山腰蜿蜒,有的地方树茂盛一些,

有的地方,裸露褐色巨石。但不管

穿过树林,还是经过巨石。带给人的感觉

都非常安静不入世。我特别喜欢这种感觉。

尤其是从某一个山的豁口处,眺望

远处的东部华侨城犹如虚构的剪影。

 

 

 

洞背徒步路线图之四

 

 

 

临海墓园,密密麻麻的墓碑。

每一次,穿过其中疙疙瘩瘩的石头路,

我会加快脚步。如果突然有声音响起,

哪怕是风吹树梢发出的响声,

都会让我的心像被一根绳索使劲拉扯。

但昨天,徒步从小梅沙回村再次穿过它时,

我停下几次。站在路边朝大海张望,

这片漫长的斜坡,上千座墓碑,全部面朝大海。

那一刻阳光的照耀下,灰白石碑泛出白光,

使我突然感到不管是大海,还是墓碑,

都存在着让人生畏的庄严气象。

仿佛就是永恒本身。而我站在那里也仿佛成为

短暂的象征。一下子,我明白了

为什么每次经过墓园,我会心情紧张。

这是因为永恒与短暂之间,存在着巨大裂隙。

我心里不免想起瓦雷里伟大的诗句:

“终得已放眼远眺神明的宁静……”我问自己:

我做到了吗?这样问时,我的眼前晃动着的是

一个个长眠者。哦长眠。我想象着

他们躺在地下的样子。他们是他们亲人的疼痛。

他们真获得了永恒的宁静吗?

在我正这样想时,一辆红色摩托从我身后

飞快驶过。直到消失我还能听到声音。

并产生出声音粘在树与墓碑上的错觉。

 

 


读一则新闻后失眠

 

 

 

失眠。愤怒的失眠。必须写!

尖锐的诗——针一样的,刺刀一样的

尖锐——必须写,和平时代的暴力,

反人性的暴力。必须写,弱者的

眼泪、血和监禁——这些词已经在耳边响,

犹如大喇叭高悬头顶,犹如强光直照眼睛

——一幅幅图画,晃动在脑袋里,

带来雷霆般的轰鸣;一幅幅图画,

就像警笛发出尖叫——如此变形,不,变态。

搞得愤怒犹如回南天,带来词的霉变——

幸福,变成虚假,甜美,变成刑讯。

也让失眠,变成混乱——睁大的眼睛,看什么

都像敌人——衣服,是敌人;鞋袜,是敌人;

桌上的咖啡和茶,是敌人中的行刑队。

手机、香烟、杯子、书籍,电脑,都像叛徒。

——这怎么得了——这怎么得了?——

这是要把活着搞成穿过地狱?夸张的地狱

——更是要把夜晚逼成一首坏诗——

那就写吧——愤怒,愤怒成语言的诅咒者。

太坏了!坏到所有的词,都在背叛自己。

 

 

  

云团在群山之上翻滚

 

 

 

云团在群山之上翻滚,变幻出

各种形状。我赞叹它们的千姿百态,

徒步的过程中一直不停地观察着。

我发现,当有的云团慢慢地解散,

 

变成缕缕犹如丝绒的线条,

最后消失掉,新的云团又从群山后涌出。

那种翻腾壮烈无比。直到暮色降临。

在夕阳的熨染下云团变成鎏金色。

 

也仿佛点燃的花熊熊燃烧。让我完全沉浸,

心里充满赞叹的意愿。而最为神奇的是,

一只鹰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

它不知从哪一个方向飞来,先是转着圈滑翔,

 

然后笔直地朝云团飞去。就像扑火的飞蛾。

这是什么情况?我不得不感到惊异。

我的惊异一直持续到它完全消失在云团中。

那一瞬,我感到四周变得格外寂静。

 

 

 

 速记

 

 

 

风停后,机器的声音消失。窗前看到的塔吊、起重机,

  远处山顶如教堂的建筑,在雾霭中,具有仪式感。

  我观望着,直到有人在堆放的铁支架中走来走去。

我觉得他们的出现立马打破了平衡。就像画中的败笔。

 


 

 练句

 

 

 

直接被雨吵醒,窗前看天,

仍是晨曦在对面山头。不合常识。

惊讶,然后静听,吡吡啪啪,

好听。下面路上空寂,麻雀已开鸣。

这族群,总是晨起练声。叫人

有时喜欢有时烦。看来,我应该起床,

迎接新的一日。计划中的事,是写诗

——好吧,就这一首了——

把雨从海里写到岸,从山下写到山顶。

当然不能写到屋里。在屋里,我坐下

喝咖啡;烧水,磨豆。这是仪式。

再然后,灵魂出窍,乱想一四七。

 

 

 

温州行补记

 

 

 

关于谢灵运,我能够说点什么?

永嘉山水,我只走马观花看了表皮;

一座纸坊遗址,一条新塘河,

一个湖中岛上,门神是女人的小庙。

还有一座大庙只走了半截山道,未进大殿,

没见到菩萨与观音。更多的时间,

我与人讨论,看到的已不是谢灵运看到的。

我也没有他那时的心境。他家世显赫,

仰祖辈福荫出入权力中心。有风光得意之时,

狼狈落魄之时,写山水诗,无非寄情。

虽然描摹灵秀,赢得后世赞美:

“……犹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尘沙”。

但是,我如果也像他那样肯定不行。

我来去匆匆。所见没有动情。现在回忆起来,

无非是几日在路上奔波,十几顿欢宴。

倒是看过的南戏,还萦回在心;旦角的水袖,

老者假嗓子的歌吟。仿佛有古韵溢出。

以及在江心屿突然遭遇了文天祥。那段史实

全是锥心情节。比谢灵运之死更让人难寝。

我发现面对永嘉山水,我对不住他了。

我想说,他的山水其实不是我的山水。

 

 

 

 站在山崖边……

 

 

 

每周日下午,我徒步走到

望见小梅沙的山崖处,都会看到

高速路返城汽车的拥堵。这时候

我庆幸住在山里,不必周末开车出城

找地方休闲,时间耗费在路上。

我徒步的山道很少碰到人。

穿过树荫遮蔽的路段,踩着落叶,

有时我会恍惚,仿佛自己已经不在世界。

累了,坐在路边的岩石上,

我甚至听到石头、树和灌木的吵闹。

尤其暮色降下,浓重潮气在树丛中漫开。

在我回返时,总能够感觉到笼罩我的气息,

犹如大地深处散发出来的,

让我得到洗涤的灵药。

不是吗?虽然汗水每次都浸透衣衫。

我的身体却感觉越走越轻盈,就像有豹子

寄居体内。我因此经常自言自语:

“……红尾灯的河,犹如血流”。

或“独行山水间,大道吾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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